燕爾新婚(1 / 1)

慕憐被死死按在椅子上,桃紅的胭脂輕點朱唇,額間也被畫上一顆朱砂痣。幾個女弟子利落地替她梳著頭,一邊梳還一邊用機械的聲音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透過銅鏡,慕憐發覺這幾人一直笑著,那笑容仿佛是被固定在了臉上,連嘴角的幅度都沒有變化,就像是假人。

慕憐心裡瘮得慌,卻被一雙手死死固定著,動彈不得。大約這些夢境中的npc也有自己的運行程序,她們現在的進程就是要把慕憐打扮成一個標準的新娘。

金光閃閃的鳳冠沉甸甸地壓在頭上,又裡三層外三層地套上了火紅的嫁衣,幾個npc拍著手笑道:“新娘可真漂亮啊!”

慕憐禮貌地回了個假笑,一絲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顧晚的噩夢怎麼這麼奇怪,到現在也沒什麼恐怖元素出現。難不成,他心裡最恐懼的事情,就是和原主成親?

童年陰影也不至於這麼大吧,慕憐低下頭,任由npc給她蓋上繡著龍鳳呈祥圖樣的流蘇紅布。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先找到顧晚,才能解開這個夢境。

大紅蓋頭擋住了慕憐的視線,她垂首,看著繡花鞋上墜著的珠子,現在應該是往正廳的方向去了。

喧囂聲漸漸近了,慕憐由兩個npc攙扶著站在門外,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喊著:“新娘子到了!”

眼底出現了一雙玄色靴子,左手掌心傳來一陣暖意,那人攜著她往裡走,兩旁的紅燭光晃啊晃,明暗不定。

“恭喜掌門,恭喜蕭長老,今日真是雙喜臨門啊!”

“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座上的慕謹行笑聲爽朗,一旁的蕭縱也連連道謝,“諸位謬讚了,小徒天資頑劣,還需諸位前輩日後多多提點。”

顧晚到底在搞什麼鬼,這明明是一副熱熱鬨鬨歡天喜地的吉祥氛圍啊,半點沒有噩夢的感覺。

“說起來,蕭長老也算是名師出高徒啊,徒弟個個都是少年英傑,除了……”

“季兄,今日良辰,提那個孽畜做什麼?”

“是是是,是我多嘴了,罰酒一杯。”

慕憐聽的滿腔疑惑,蕭縱就五個徒弟,眼下她和顧晚都在這裡了,那個孽畜總不能是杜衡或祝餘吧。難道是姚光,顧晚在夢裡也要排擠他一把?

可這是魘妖的噩夢,又不是什麼心想事成的美夢。

正想著,就聽到一個聲音念著:“兩對新人拜見尊長!”

兩對?慕憐皺起了眉,卻被身旁那人牽著彎下了腰,隔著搖晃的流蘇,她看見一雙桃花眼正對自己笑著。

那人眼中似有萬種溫柔,悄聲道:“憐妹,終於娶到你了。”

慕憐一下子挺直了腰杆,把蓋頭一掀,怎麼新郎會是姚光,那顧晚呢?

重新得見天光,她才發覺身邊還站著兩人,同樣是新婚夫妻的裝扮。那新郎官正是杜衡,一臉困惑地看著突然發瘋的慕憐。

顧晚的噩夢不是跟原主成親,總不會是跟杜衡成親吧。慕憐咽了咽口水,看著眼前蒙著蓋頭的高挑新娘,伸出去的手有些顫抖,老天爺,劇情不能也不該是這麼個走向吧。

還未觸到那道紅色的身影,慕憐的手腕就被杜衡一把抓住,“師妹,你這是要乾什麼?”

大師兄,你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麼。慕憐試圖掙紮,卻被死死禁錮住,她心裡越發焦急,隻見那道高挑的身影動了動。

慕憐呼吸一窒。

“阿衡,快放開卿卿。”祝餘掀起半邊蓋頭,臉上的珍珠妝將她襯托得如九天仙女下凡,聲音也溫柔醉人,“卿卿,你也快彆鬨了。”

魘妖會提取人的記憶,製造出各種恐怖的噩夢,因而記憶越深刻的人和物,在夢境中就越逼真。於慕憐而言,手機是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的,而對顧晚來說,祝餘的一顰一笑便是最印象深刻的。

杜衡聞言,這才鬆開手。慕憐揉著發紅的手腕,猛地想起一件事——他們四個都在這了,那顧晚呢?

夢境的主角為何不見身影,npc口中說的孽畜逆徒又是什麼?

慕憐把頭上的鳳冠往桌上一撂,震得慕謹行和蕭縱模樣的npc半天沒回過神來。她是拔腿就往外跑,邊跑邊抓住路過的弟子問:“顧晚呢,你見到顧晚了嗎?”

那些麵目模糊的npc隻是一個勁的搖頭,慕憐鬆開手,站著空蕩蕩的大殿前,忽然眼前閃過一道熟悉的鬼鬼祟祟的身影。

“莊奇誌!”慕憐像抓住救星一樣奔過去,她發現了,這個龐大的夢境運行起來需要巨大的能量,因此許多東西都在偷工減料。主角npc,例如祝餘這種,就真的不能再真了。而一些沒有姓名的弟子,就活像是人工智障,一問三不知。

至於莊奇誌這種能叫上名字的,就像群演裡的特演,或許能更智能一點。

“顧晚在哪,你看見過他嗎?”

莊奇誌撓了撓頭,指了個方向,“後山吧,不過師妹你找他乾嘛啊,他已經被逐出師門了。”

逐出師門?

顧晚難道還怕被逐出師門,他不是放火燒了整個天虞山嗎?放火燒山牢底坐穿都不怕,會怕被開除學籍?

慕憐提著口氣,衝到後山。隻見大雪紛飛,紅梅淩霜,一片冰湖浩浩蕩蕩,完全不是天虞後山該有的樣子。

季節和空間沒有一樣對得上吧!這麼明顯的破綻,顧晚竟然沒發現,他的主角光環呢,他的縝密心思呢?

茫茫大雪中,湖心亭上一個身影在風雪中搖搖欲墜。

慕憐問:“卉卉,這湖應該是假的吧?”

小花靈探出半個身子,“都是假的哦,但是夢裡的人如果認為湖裡真的有水,就會真的淹死。”

顧晚死了,豈不是她就要被困在這個噩夢裡了。慕憐拎起裙擺,繡花鞋沒入深深的雪中,一步一步,終於離那道身影越來越近了。

“顧晚。”她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你千萬彆做傻事,這隻是一場噩夢,師姐她還是很喜歡你的。”

顧晚轉過身,看到一襲嫁衣的慕憐,眼中有些疑惑。夢境裡的人應當不會脫離夢的邏輯,此時此刻,慕憐本該與姚光一起與賓客宴飲。

“你彆動,我牽你下來。”

慕憐抬腳上了木階,伸出手,一點點接近顧晚。他站在亭邊,像一株深冬凋零的蘆葦,淡淡的目光落在織金緋紅的嫁衣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慕憐穿紅衣,與她倒很是相襯,金步搖輕輕搖晃著,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顧晚突然很想看看,夢裡的慕憐會做些什麼。按照魘妖的特性,慕憐應當會將他推入冰湖之中,徹骨的寒意和死亡前的窒息,曾經是他最害怕的東西。

慕憐小心翼翼地牽住了那雙冰冷的手,眸中露出一些欣喜和如釋重負,“我們先下去。”水邊最不安全了,天虞真應該好好做做防溺水安全教育。

顧晚卻似被凍僵在原地,漆黑的眸子裡儘是慕憐看不明白的情緒,她微微抬起頭,試探著喚他:“師弟,顧晚。”

無人回應。

伸手在顧晚麵前晃了晃,慕憐神情凝重,決定還是先把人拖到岸邊。她鉚足了勁,顧晚還是紋絲不動。

正當慕憐拖拉推拽十八般武藝都沒派上用場,喘著氣準備叫卉卉出來看看是什麼情況時,冰塊一般的顧晚突然動了。

他的力氣很大,被攬住腰的一瞬間,慕憐還恍惚著。緊接著便是腳下一空,刺骨的寒意幾乎在一秒鐘就彌漫至全身。

顧晚這個瘋子,居然拉著她跳湖了!

慕憐努力睜開眼,隻見顧晚眼尾泛著紅暈,臉上卻是近乎瘋狂的笑意,像是惡鬼終於抓住了獻祭的羔羊。

即便是下地獄,也要拉著她一起。

顧晚隻淡淡看著周圍的一切,像是在欣賞自己純白的夢境。很快,這一切就將崩塌,隻留下倉皇的現實。

直到慕憐撲騰了兩下,又撲騰了兩下,終於抓住了他的衣襟。微光透過冰麵,折射出他們的身影,顧晚臉色一變。

夢裡的人怎麼會有影子?

他俯下身,慕憐手中的衣料一點點滑落,眼中帶著一種死不瞑目的情緒,像是在心裡痛罵他。

是他最熟悉的,那個在他身後氣得跺腳,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扯著帕子,在嘴裡小聲嘀咕他壞話的慕憐。

顧晚突然就慌了神,一個深潛撈住了往下墜的少女。

她已經閉上了眼,像朵被雨淋濕的花。顧晚眸中顏色越來越深,吻上了那柔軟的唇。

慕憐猛地睜開眼,眼前是近在咫尺的白皙麵容和那雙越發濃重的眸子,空氣又再次流淌於血液之中。

夢境轟然坍塌,慕憐一把推開身前的人,扶著腰咳了兩聲,腦子裡還在暈乎乎地想,剛剛顧晚是在給她渡氣嗎?

一口氣沒提上來,又漲紅了臉。

顧晚抿著薄唇,心裡像打翻了一整個廚房般亂糟糟的,他怎麼會突然忘了,那隻是一個夢呢。隻要從夢中醒來,慕憐也就安然無恙了,壓根不需要……

兩人正各自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前方的茅草屋裡突然傳出一道清冷的女聲——“天虞這些年真是人才輩出啊,小小玄階修士也能破了魘妖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