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V.010 擦肩而過(1 / 1)

十五年後,米婭走進空空的教室內,掃視了一圈。

教室內的教具早已被清理得一乾二淨,再也沒有堆積如山的課本、筆記和魔法道具。桌椅上落了層薄薄的灰色,一看便知已經多年未曾使用過。

在進入教室的同時,她的記憶也開始慢慢地恢複,等逛完一圈下來,那一段記憶便也被清晰地固定在了腦海中。

神奇的是,那並非是以遊戲的形式,而是以“親身經曆”的形式。

對於“米婭”而言,她本該隻是在遊戲中隨意地點擊了幾個頂著問號的人物頭像,根據他們的要求修改了課程日程,完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支線任務。

可是,如今身處這間教室之中,她的記憶卻是如此真實而清楚,仿佛她真的是以“大魔法師米婭”的身份,在此度過了一段時光。

當年那堂魔法實踐與應用課後,米婭叫來部分學徒,組成了一個討論會,會議的主題為,是否要修改幾門重要基礎課程的授課日程。

在從不同教師與學生處收集過幾輪意見和建議之後,課程的日程安排也做出了相應的調整。

在那次討論會上,愛麗絲·懷特提交了最為詳儘和豐富的報告,不過她好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直視米婭的眼睛,被盯得著急了還會掉眼淚,捂著臉說老師我再也不會上課趕作業了雲雲。

——當天那門課程還引發了另外兩個離奇的後果。

一個是此後教室的最後一排座位都變得格外受歡迎,變成了全教室最難搶的座位之一;

另一個是學徒間開始流傳起了詭異的傳言:彆看林德伯格教授成天都笑眯眯的,據說上他的課走神會挨雷劈!

念及此處,米婭不由得笑出了聲。

隨著記憶的恢複,她也終於想起來了兩位學徒的名字。

一位自然是愛麗絲·懷特。她在學完異種族生物入門後對龍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畢業後不久就消失在帝國邊境屠龍去了。

愛麗絲自稱這是家族傳承,雖然她家長久以來宰的都是雞鴨豬羊而不是龍,不過二者之間並無實質上的不同(這話最好彆讓龍騎士們聽見)。

另一位,就是那節魔法實踐與應用課的教師,他名叫安德裡斯·林德伯格。

安德裡斯是帝國北方邊境貴族的後代,從小學習劍術,金發藍眼,長相俊美,活脫脫就是童話裡的騎士模樣,卻被米婭半道拐來當了魔法師。

在米婭為數眾多的學徒中,安德裡斯曆經層層選拔,跟隨她到了最後,是她挑選出的三名“預備勇者”之一。

——也就是說,在那個害得米婭死亡又穿越的“背叛之人”結局中,他也是她臨死前求救的對象之一。

「隱藏結局“背叛之人”:您選擇了錯誤的求救對象,遭到了殘忍的背叛。您並未等到救援,而是獨自一人死在了【荒山】之中。」

米婭關掉遊戲麵板中對於結局的描述部分,歎了一口氣。

她記憶中的安德裡斯,是個性格極好的人。

他正直、溫柔又勇敢,除了偶爾為人稍微拘謹刻板外沒有缺點,是那種不論是誰都會放心地把後背交給他的類型。

不論是在米婭組建的四人小隊中,還是在法師塔為數眾多的學徒之中,他永遠都充當著潤滑劑和調解員的角色。

除此以外,安德裡斯還是個合格的大管家,總管法師塔的一切雜活,從課程設計、賬目明細到全塔的後勤安排都離不了他。

說真的,假使他真對米婭有什麼不滿,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隻需要甩手不乾,就足以讓米婭生不如死了……

即便內心對安德裡斯並不怎麼懷疑,米婭也沒有升起向他求助的念頭。

第一,她實在不敢去賭這三分之一的概率。

第二,她的記憶隻恢複了很少的一部分,不敢保證剩下的記憶中是否還有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在米婭的記憶中,法師塔一向由安德裡斯主管。照理說,在她去世後,塔內的防禦魔法也應該由他設置。

然而此時此刻,當她漫步塔中時,不論走到哪裡,都能看見漂浮於麵前的場景狀態欄:

「圖書館

等級:LV.999

狀態:[伊登範圍防禦術(正常)] [伊登改良建築防禦術(正常)] [伊登改良魔眼探測術(正常)]……[米婭改良範圍防禦術(破損)]」

「實驗室

等級:LV.999

狀態:[伊登範圍防禦術(正常)] [伊登改良建築防禦術(正常)] [伊登改良魔眼探測術(正常)]……[米婭改良範圍防禦術(破損)]」

她的法師塔內密密麻麻地鋪滿了“伊登”係列的法術,布置得又霸道又不講道理,每樣法術都運轉良好、殺氣騰騰。

如果她並非塔主本人,恐怕早就在進入法師塔的同時就被瞬發的防禦魔法打成了篩子。

伊登……

他和那個在黑潮港追殺自己的“猩紅之主”伊登·伊格爾斯是同一個人嗎?

所以她的法師塔落入了他的手中?這和他抓捕自己有什麼關係嗎?他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她進入法師塔中,伊登那邊會收到消息嗎?他是否已經在趕來抓捕自己的路上了?

米婭在塔中繞了幾圈,謹慎地觀察了好一陣子,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根據這些防禦魔法的狀態來看,她的進入並未引起魔法的反應。理論上來說,伊登不會知道她闖入了法師塔。

壞消息是,她在塔內什麼東西也拿不走。

在進入法師塔前,米婭本來估摸著可以從塔內帶走一些值錢的物品,或是搜刮一些能用得上的道具,以緩解自己目前所處的窘境——她現在的等級依然隻有可憐巴巴的LV.1,等同於帝國中最普通的居民,施展不出任何魔法。

然而,伊登布下的防禦魔法卻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她能夠不觸發任何魔法進入,是因為她是塔主本人,這座塔本就是她的所有物;可是一旦想要拿走塔內擺放的任務物品,就會觸發防禦魔法的警報。

……可惡,從黑潮港逃出的過程堪稱千鈞一發,她可不想又被伊登盯上。

鬼知道他是不是就是那個背叛之人,抓捕自己就是為了完成當年未竟的事業。

米婭一邊噔噔噔的爬樓,一邊狂戳場景麵板查看防禦魔法的狀態,對著一層又一層價值連城的道具,隻能留著口水乾瞪眼,就這麼一路戳到了法師塔的最頂層。

最頂層是她的私人空間。

十五年前,當米婭還是“真理之眼”的時候,這是法師塔內最神秘的區域之一。未經她的許可,旁人不能踏足半步。

米婭推開頂層房間的大門,驚訝地發現,與底下的樓層不同,頂層的整層空間之中,竟然隻有她自己布下的防禦魔法。

因著長久沒有魔力的輸入,這些魔法在場景麵板中的狀態通通顯示為“破損”,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

米婭在這一層轉了好幾圈,確認屋裡沒有布置其餘任何的魔法——這就意味著,即使她把這一層整個兒搬空,也沒有任何人會發現!

好耶!她高興得蹦了起來,精神十足地打劫起了十五年前的自己。

“把這一層整個兒搬空”自然是句玩笑話。米婭沒有任何空間道具,全身的家當隻有那個萊爾太太塞給她的小布包。

考慮到她接下來還要解開好幾個線索,東奔西跑,行李肯定是以輕便實用為上。

——更通俗一點來說,她在臥室裡搜刮的目標隻有一個:

錢。

本來米婭還想薅點魔法道具帶走,但是找到的絕大多數道具都需要輸入魔力才能啟動。最終,她隻拿走了一枚不用輸入魔力也能使用的、可以彈出毒針的戒指。

一小時後,米婭的小布包就裝得滿滿當當。除了布包以外,衣服褲子的口袋裡也被她放滿了東西,畢竟雞蛋不能裝在一個籃子裡。

她順著樓梯下了樓,依依不舍地與自己的法師塔告彆,離開了此地。

儘管內心對這座恢弘美麗的建築充滿了懷念,她依然謹記著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要在這片大陸上尋找線索,解開所有謎題,然後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說來,這次搜刮了這麼多金幣,應該足夠支付傳送陣的價格了吧?

米婭打算從千湖城直接傳送到王都去,省得再去坐馬車。

坐那玩意兒可真是太折壽了!!

####

伊登獨自一人走進了法師塔。

“真理之眼”的法師塔曾經非常熱鬨,每個角落都塞滿了老師隨地撿來的學徒。

近百年來,“魔力衰退”成為了困擾魔法師們的最大難題,除了自身的晉升速度越來越緩慢、使用魔法越來越困難以外,找到具有資質的魔法學徒也一年比一年更困難。

許多大魔法師都是數年才會接收一名學徒,而米婭往往出一趟門就能帶回來一串。學徒們在法師塔裡跑來跑去,好似一群精力旺盛的小狗。

“真理之眼”隕落後,伊登搶先霸占了法師塔。他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將此地打造成了隻屬於自己的絕對禁區。

同過去十五年間的無數次一樣,伊登將自己直接傳送到了頂層,走進老師的臥室,撲倒在了她的床上,將自己深深地埋入了柔軟的被褥中。

長長的紅發披散在床上,使得他看上去就像一隻被烤過頭了的八爪章魚。

深入骨髓的疲倦將他死死地摁在床上,他閉上眼睛,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持續半個月的搜查沒有一丁點收獲,伊登將所有進入王都的道路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老師的影子。

他的異常舉動自然引起了皇帝和首席宮廷魔法師的懷疑。伊登確信他們在暗中放出了不少探子,跟著他行動。

可以說,這些日子裡但凡一隻鳥想要飛進王都,也得被各路勢力篩個四五遍才準通行。

然而他們依舊沒有找到老師的下落。

她是使用了什麼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了搜查,還是在路上發生了意外,或者根本就沒有來到王都?

——亦或是,其實這一切都隻是伊登的臆想,其實海灘上的那個女人隻是個普通的海難幸存者,根本就不是他想要尋找的人?

可若是這樣,老師的屍體到底去了哪裡?

伊登是個極為冷靜清醒的人,他自然知道她最有可能去到哪裡。

她的屍體從萬米高空墜入深海,又被海港中的小賊打劫,扔回了海中。此刻應該早已被魚蝦分食,屍骨無存。

他從來都清楚,隻是不願去麵對現實。

這份“不願”從他發現老師屍體的那一刻便開始滋生,持續到現在,已經足足過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伊登在荒山之中第一個發現了老師的屍體,隨後安德裡斯和阿爾維斯才姍姍來遲。

伊登質疑另外兩人拖延了救援的時間,而安德裡斯和阿爾維斯懷疑他就是布局之人,所以才領先所有人趕到了現場,卻依舊沒能救下老師。

他們原本親密無間的冒險小隊,也就此分崩離析。

伊登的兩位同伴將老師的屍體放入了水晶的棺槨,而他卻從不願承認老師已經死去——於是他終於在不久前破解了同伴布下的重重嚴密的防護,偷天換日,盜走了老師的屍身。

唯有與她日夜同眠,才能使他心頭的怒火與痛苦得以暫時的平息。

他知道安德裡斯在搜集有關時間與空間禁術的典籍,也知道皇帝沉迷於研究複活死人的禁術。

他們都是萬中選一的魔法師,被魔法眷顧的天才,所以他們試圖用所謂的魔法去碰撞出一個本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很長一段時間裡,伊登也沉迷於嘗試這樣的奇跡。直到他發現,不論他如何努力,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也不會回應他的呼喚。

他愛過她,恨過她,非常非常非常恨她,然後又愛她。

直到現在,“米婭”既是他心裡一道從不曾愈合的傷口,也是一味被放置在層層上鎖的寶石箱中的藥劑。

隻有坐在她的床前,觸碰到她冰冷的身軀時,這道傷口才會得到短暫的縫合。

……可是現在,他連這樣一點短暫的喘息之機也失去了。

伊登翻了個身,躺在床上,視線茫然地在天花板停留了好一會兒,再一一劃過臥室內精致的裝潢與陳設。

自從老師的屍體失蹤那一日起,他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被魔法與藥劑強行壓製下去的疲憊在這一刻凶猛地襲擊了他,大腦運轉得極為吃力,以至於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內發現臥室內的異狀。

許久以後,紅發的魔法師猛的從床上彈了起來。身上佩戴的華麗珠寶因他的動作而相互撞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伊登踉蹌著下了床,跪在梳妝台前,發現首飾架上的一枚戒指不翼而飛。

那枚戒指是他完成一個與某個瘋子工匠有關的任務後獲得的獎勵,他將其送給了老師。

戒指是鳥的形狀,裡麵藏有毒針,隻要輕輕一摁便可彈出。設計精巧,造型也彆致。戴上戒指後,就如一隻體態優雅的紅襟鳥昂首挺胸地躺在人的手指上。

小鳥的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清晰可見,胸口鑲嵌有一顆紅色的寶石——這種鳥兒也正因胸前的鮮紅色羽毛而得名——又精致又典雅,誰能猜到它會是一枚暗殺的利器呢?

他將戒指送給老師的那天,老師戴上戒指,撩起他的頭發,笑著說,寶石的顏色和他的發色一模一樣。

檢測魔法隨伊登·伊格爾斯的心念而動,轉瞬之間,他便將房間內的變化摸了個一清二楚。

除了那枚戒指以外,還有許多錢幣也不見了蹤影。

米婭去世後,塔內那些以她的魔力為基準的魔法也不再運行。宿舍關閉,課程取消,考核停止,大部分學徒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法師塔。

隨後伊登便封存了這座法師塔,將塔內的時間凍結在了老師離開的那個時刻。

十五年來,層層疊疊的防禦魔法忠誠地執行著他的命令,哪怕是安德裡斯和阿爾維斯,也無法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闖入塔中。

退一萬步說,即便是出現了天賦異稟的冒險者,繞過了所有他布置的魔法闖入塔內,那麼那人費儘千辛萬苦闖入塔中,也應該帶走那些稀有罕見的材料或典籍。

花了這麼大力氣,卻隻拿走了些最普通的錢幣和一枚戒指,未免也太得不償失。

法師塔接納了闖入者,沒有向伊登發出任何警報;闖入者很缺錢,她不在乎難以在短期內變現的稀有道具,隻帶走了自己當下最急需的東西。

是了,她一定很缺錢。她在海灘上被小偷打劫過一次,身邊沒有任何值錢的物品;她隱姓埋名,刻意躲避追蹤,也難以通過“真理之眼”米婭的身份換取錢財。

她假意放出消息說要去往王都,實際上半途來到了自己位於千湖城的法師塔,為的就是取走她現下最需要的物品。

怪不得布在王都之外的天羅地網沒有任何消息,怪不得他掘地三尺也無法把她找出來!這一招不算聰明,卻勝在實用,隻需要巧妙地打一個時間差,她就能搶占先機——

真不巧啊,老師。現在搶占先機的人是我了!

伊登金色的眼睛倏然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