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溪麵上神色不變，心中卻已卷起了驚濤駭浪。

但是雲桐卻根本沒有感受到這些彎彎繞，見劍修發呆似的不懂配合，便將酥點又向前一遞，像給不肯配合的小孩喂飯似的，壓上劍修的雙唇。

謝明溪這才下意識地微微張開嘴，雲桐將酥點往裡一扔，便大功告成似的拍了拍手。

她的餘光瞟向不出所料沸騰起來的彈幕，暗自低下頭來，在心中誇自己真是個小機靈鬼。

今日午宴便是那“盛裝舞會”了。雲桐換好了衣裳便催著謝明溪趕緊出門參加彩排。

到了宴會廳中，不出所料地發現另外兩組嘉賓早在昨日都已經完成了彩排任務。

雲桐無奈地歎了口氣，但還是認命地和謝明溪開始兩人的彩排。

一場舞下來，雖然謝明溪跳得驚心動魄，左右閃避，但也算是帶著雲桐磕磕絆絆將所有的動作都順了下來。

在一曲終了時，他還收獲了雲桐讚許的眼神。

謝明溪：……

眼看著日頭大亮，晌午將至，六位嘉賓便在引導弟子的安排下，先去了宴會廳的幕後稍作歇息。

謝明溪耳聰目明，將一層幕布相隔的外間聲響聽得一清二楚。

聽著外頭絡繹不絕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帶著口音的談話聲，他的目光微凝。

腳步淩亂，呼吸氣促，多非修仙之人。想到昨天兩個山下的凡人來憑空鬨事的經曆，他擔憂的目光又落向了雲桐的背影。

許是憂思過甚，雲桐如有感應般轉過身來。

“外麵是什麼人？”

一旁的引導弟子聽見謝明溪的詢問，晃悠著兩根麻花辮轉過腦袋：“你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春分啊！今天是春分！平民百姓每年都惦記的日子啊。”

謝明溪微微蹙眉。修仙之人不識山中歲月，閉個久關，幾十年的光陰便在彈指一揮間悄然而去。年年平凡又瑣碎的節日，好像也在朝天而行的曆程中被遠拋身後了。

“哇！原來是春分。”雲桐睜大了雙眼。

“今日的宴會便邀請了附近山下的平民百姓一起來慶祝。”兩根雙馬尾的小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扒著幕布的縫隙往外看，“我看到我奶奶也來了！”

【春分是什麼？】

【哦哦是每年春天的一個重要節氣】

【說實話我好久都沒有見過這麼多凡人了】

【修仙不是說要拂去塵緣嗎？為何合歡門與凡人走這麼近？】

【可他們看起來好歡樂啊】

雲桐也悄悄透過帷幕的縫隙向外看了一眼，有紮著羊角辮的小孩在走道裡跑來跑去；有換上新衣的農婦農夫邊磕著瓜子邊商量新年的農事；還有須發儘白的老人，靜靜坐在熱鬨的宴會中央。

好熱鬨啊！

一想到等下的舞蹈就要在這麼多人麵前表演，她又有些後悔昨晚怎麼沒有多排演幾遍。

不知怎得，雲桐的目光又遊向了謝明溪身上的輕紗。比起昨日的黑臉，如今謝明溪倒像是適應良好。

不知此刻他在想些什麼，眉眼都不像平日那般淩厲。搭上一身華裙不顯突兀，沒有男扮女裝的滑稽，隻讓人有種心曠神怡的純粹美感覺。

驚歎之餘，雲桐心中又有些發怵。拜自己靈機一動互換身份的想法所賜，如今謝明溪不僅身穿女裝，還要在一眾凡人麵前獻舞。

她小心翼翼查探著謝明溪的神色，也不知道會不會惱羞成怒忽然暴起。

等人聲漸漸填滿宴會廳的整個角落，合歡門的兩個弟子走上台來主持午宴。

很快伴隨著細微的餐盤筷勺碰撞的聲音，最先完成彩排的扶妄和樓憐水率先登上台去。

幕布的縫隙處探出三雙眼睛，悄無聲息地打探著敵情。

“快來！”雲桐用氣聲喊著謝明溪。

劍修心中總覺得中各種姿態算不上光明正大，本來見他們三人前去，並不讚同。

可聽見雲桐的喊聲，望著她光亮的雙眼，劍修抿了抿唇。他起身將一列腦袋中最上麵的瑤瑤向上推了推，自己探頭塞進雲桐上方。

舞蹈進行的很快，不一會兒，觀眾席就響起了一片掌聲和叫好聲。

打探敵情小分隊的瑤瑤和習華也在報幕聲中登上了舞台。

雲桐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上麵的那顆腦袋：“你緊張嗎？”

謝明溪垂眸看向自己左臉上作亂的蔥白指頭，隻覺得像是貓兒撓過。在雲桐看不見的地方，劍修眼眸沉了沉，答非所問：

“嗯。緊張。”

很快，引導弟子來到幕後急急忙忙催著二人走向台前。

在幕後偷窺果然還是和自己登上舞台大有不同。

偌大的宴會廳中坐滿了山下的凡人和合歡門的弟子。雲桐甚至在一個角落裡看見自己那常年足不出戶的師傅的身影。

對上雲桐的目光，合歡門主嘴角無聲地勾了勾。

“那個哥哥怎麼穿的裙子？”

伴隨著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雲桐的心倏忽提到了嗓子眼。

可餘光中，謝明溪卻是神色未變，反倒是遞給了自己一個安心的眼神。

樂聲響起，羅裙輕旋。雲桐一身銀亮的戰甲鏗鏘有力地舞動了起來。

明明人群注視下，雲桐緊張了些許，但這一遍卻是最順利的一遍。具體表現在舞步間對於謝明溪時不時的襲擊都收斂了很多。

一曲終了，不知不覺擁到台前的小孩子仰著頭看向謝明溪，眼睛一閃一閃的：“原來你穿裙子是因為你跳得好。”

“嗯。”謝明溪神色未變，輕輕應了一聲。

“你打人，你要道歉。”小孩又轉向了雲桐。

雲桐還不及反應，孩子他娘便急匆匆將小孩帶回了座位。雲桐和謝明溪也跟著引導弟子謝幕後離場。

在幕後的換衣間裡，雲桐迫不及待地將銀亮的盔甲卸下。又接過引導弟子帶來的常服遞給謝明溪。

可謝明溪卻沒有伸手去接。高大身影投向的陰影卻一點一點向雲桐逼近。

雲桐疑惑地抬起頭。

沒有什麼表情的劍修抿了抿唇，才緩緩開口，重複起先前孩提的童言無忌：“你打人，你要道歉。”

雲桐的眼眸倏忽睜大，但很快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兩眼一閉，便大聲說道：

“對不起！”

說完，雲桐才睜開眼睛看向謝明溪，借機說道：“打人是不對的！所以你以後也不能傷害我！”

“不會。”謝明溪直視著雲桐的雙眼，認真地做出承諾。

等兩人都換好了衣裳，雲桐和謝明溪便彎著腰繞了一個大圈來到宴席上。

早來來的樓憐水他們已經吃上了，見雲桐過來坐在身旁，樓憐水便直接指著一桌的菜肴給雲桐指點江山上了：

“這個要蘸醬，好吃。那個怪怪的，但可以嘗一嘗。還有這個這個……”

*

等賓客既歡，杯盤狼藉，才有合歡門的弟子一邊張羅著收拾，一邊又要將諸位來客喚到了屋外。

可客人們非但不走，也上手給準備收拾的合歡門弟子們幫忙，口中不住嚷著：“叔嬸都在，哪能讓你們這些小孩子乾活。”

雲桐還看見，先前在幕後和自己搭話的小弟子，也在人群中依偎在山下來的奶奶的懷裡。

等鬨鬨哄哄地將場地收拾好，戀綜嘉賓們也跟著人潮漸漸湧向了屋外。

在一片開闊的草坪上，有弟子在最中心的位置分發紙鳶。

雲桐樂顛顛地衝進人群中，也從弟子手中要了一個。那弟子認出了合歡聖女，特意從身後拿了一個。

雲桐轉頭找到謝明溪，拿出剛到手的燕子紙鳶，興衝衝地邀請他一起。謝明溪在身後拖著紙鳶，雲桐拿著線繩在前麵奔跑，試了幾次，紙鳶都險些墜機。

最後還是謝明溪在雲桐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用靈力向紙鳶施了一道術法，紙鳶才一路扶搖上青雲。

“真好啊。”雲桐停下腳步，看著飛在空中的小燕子，忽然對謝明溪問道，“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響？”

“是哨聲。”

一旁分發完紙鳶也跟著玩起來的弟子衝雲桐笑著，“我特意將有哨子的留給聖女。”

雲桐震驚地揚起臉，果不其然，空中隨著風的大小隱隱傳來抑揚頓挫的哨音。

彈幕似乎也被直播中春分的氛圍感染了，在最初掃興的彈幕中夾雜著紛紛揚揚地讚賞：

【好快樂啊！我都沒見過風箏】

【在我還沒上山修行的時候，我玩過一次】

【你彆說，這哨聲還挺好聽的】

【前麵的說什麼玩物喪誌！若玩這一下就能喪失的，算什麼誌氣啊！】

雲桐環顧四周，不少孩童手中的風箏也跟著發出聲響。

眼見似乎不遠處又有風箏將要墜落，拽著風箏線的小孩嘴一癟，就要用手揉金豆豆。

謝明溪不動聲色地指尖微動。明明即將落地的風箏又打著旋兒，哨聲嘹亮地竄上了天。

附近還有青年男女如他們一般兩兩成雙，四手共牽著同一個風箏，言笑晏晏。

久居山巔的劍修心神微動，這是他自幼苦修後不曾見過的風景。有人嬉笑著載歌載舞，有人光明正大地談情說愛。

原來平常瑣碎的時節也值得慶祝。

在凡人熱烈的圍鬨之中，他同所有藏不住心事的少年郎一般，光明正大地偷看著眼前瘋跑的少女。

真好啊，這俗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