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泱從公司回來時間有些晚了,他站在門口,注意到黎韶泱的房間燈還亮著。
工作了一天,一身疲憊。
可工作之外,還有生活,這是一個中年人要麵對的現狀。
他輕手輕腳的上了樓,注意到樓下的餐桌上蘭蘭姐還給他留了些吃的,擔心他回來會餓。
黎韶泱聽到了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進。”
黎耀泱推門,“怎麼還不睡?卷子沒做完?”
“你知道了?”
黎耀泱的眼角笑出細紋,儘量態度隨意,“怕不怕?”
“班級群裡說人被送進ICU了。”
這就是不一定結局怎麼樣了。
“當時好多同學看到了,也有不少家長。”高三的晚自習時間要比高一高二都晚,過了下班的高峰期很多家長都會來親自接孩子回家。
“問你呢,我管彆人做什麼。”黎耀泱從邊上拽過來把椅子,下巴是新冒出來的胡茬。
“哥哥。”
“嗯?”
“他流了好多血。”
李瑞倒地的那個畫麵,一晚上在黎韶泱腦子裡不斷的回放,被救護車抬走時留下的是一大片鮮紅的血液,淌出了很遠,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他從上次的那件事之後在班級裡就安靜了不少,平時在走廊裡碰到黎韶泱就像沒看見一樣,遇到陳靖宇更是不會正眼多瞧一眼。聽說後來他家裡人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幫他處理了外麵的事,但也沒請收拾他,太丟人了。
少年人有時候無所畏懼,有時也會自卑敏感。
到後麵,李瑞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沒有存在感的。
學習上更不用心了,偶爾還會有同學碰到他和校外人員勾肩搭背。
黎耀泱心裡要急死了,但麵上仍平靜似水。
“這是場意外,誰都不想看到,你們學校最近應該也會有相關的心理輔導,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也許過段時間會康複的,就是趕不上這一年的考試了。”
“哥哥,好多血。”
黎耀泱一口氣吸進去吐不出來,他知道黎韶泱的意思。
當年,黎韶泱親眼目睹了雙親的死亡,一樣流了一地的血。
她的性格這麼多年一直養的很好,開朗,也活潑,熱愛生活,完全沒有被當年的事情影響到的樣子。可人性是複雜的,誰都有放在心底不想說的事。
黎耀泱大手放到妹妹頭上用力的搓了搓。
“要不咱明天不去了,出去玩兒?耽誤一天也沒什麼,後天又不是不能接著學。”
黎韶泱的頭發被親哥搓的一團亂,也懶得抬手去弄好,她往後一靠人倒在椅子上,輕歎一口氣,“算了,學校裡人還多,在家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還不如去上課。”
黎耀泱從妹妹房間裡出來,回到自己的屋子,管瑞晴洗完了澡正在擦臉,“去看過韶泱了?”
“你沒跟她聊?”
“等你回來先聊第一波,我看情況再過去。”
陳靖宇知道這件事黎耀泱一定會知道,回來去找了管瑞晴,但沒把這事兒告訴親媽。蘭蘭姐人很好,但不是什麼都能做的恰到好處,有時候過於擔心也是一種心理壓力。
黎艇是第二天去學校才知道的,結果聽著聽著才發現事情居然就出在黎韶泱他們那,趁著課間噔噔噔的從初中部跑到了高中部,結果才到一樓就碰到了剛剛抽煙回來的陳靖宇。
“你居然不告訴我!”
“告訴你昨晚還能睡著?”
黎艇琢磨了一下,此言不虛。
“那你今早也沒告訴我!”
“等你回班裡成為消息的源頭?”
“你這人怎麼這樣!”
“小孩子管好自己學習的事情,不該操心的彆瞎管。”
“小姑怎麼樣,沒嚇到吧?”
陳靖宇揉了揉眉心,他昨晚沒怎麼睡好,因為夢到了他爸出事的現場,明明當時並不在場,可夢裡把昨天出事的李瑞換成了父親的身影,醒了之後就再睡不著了。
“我會看著她的,趕緊回去上課吧。”
洛瑛棠早上來時的臉色也不太好,因為得知李瑞很有可能挺不過去了。
他跟李瑞沒什麼接觸,但並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
學校沒有選擇公開的去跟學生說什麼,隻是強調了出行的安全,讓家長在晚自習儘量過來接送。還安排了老師每天在不同年級放學的時間段在校門口維護秩序。
車禍後的第三天,李瑞死了。
洛瑛棠把手機放了回去,低下頭繼續做題。手邊是黎韶泱的錯題本,他從這些錯題裡整理出她知識體係裡有問題的部分。
黎韶泱知道的晚了一些,她知道的時候,班裡消息靈通的同學已經傳開了。
聽說李瑞的求生欲很強,也正是因為才十幾歲,所以才能堅持這三天,換個人可能早就咽氣了。
老師沒有再回避這件事情,下課鈴敲響之前在班裡說了幾句,有的女同學甚至哭了。
青春期時人這一生裡最為特殊的一個年齡階段,三觀的形成,漸漸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學習壓力的直線上升,麵對未來的無知與迷茫,人生的第一個岔路口就這樣在並不成熟的年紀來到了眼前。
可有的人生命隻截止到這個時候,沒有以後了。
蘭蘭姐是過了幾天才聽說,陳靖宇忽然想起那天他媽說的,人活著才能談以後,否則什麼都是白扯,沒想到現實的例子來的這麼快。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事情逐漸的被遺忘,李瑞原來的座位被拖到了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漸漸的上麵也落滿了雜物。
不再有人提起李瑞這個人,大家都在為自己的以後做打算。
陳靖宇偶爾也能老老實實的坐下和黎韶泱一起做做題,廣場舞去跳的也少了,主要是等他晚自習下課,人家也都收拾收拾回家了,到了後期,周末他也沒時間再去,陳靖宇偶爾感慨自己身子都僵硬了不少,沒以前靈活了。
到了五月底頻繁的下起了雨,一場又一場,比往年要多要大,在連綿陰雨的日子裡終於迎來了高考。
那天黎韶泱又在教室後門捕捉到了洛瑛琳的身影,她很久沒在學校裡碰到過他,洛瑛棠剛好不在教室,於是她走了過去。
“來找你哥哥?”
見是黎韶泱,洛瑛琳少了幾分拘謹,“我哥哥不在嗎?”
“嗯,有事出去了,你著急嗎?”
洛瑛琳的頭發比上次見麵時換了個發型,小卷毛有些明顯,襯的他軟乎乎的,完全不像個初中的大男孩。
“我沒什麼事,就是想來看看,等哥哥畢業了,我就不能再在學校裡見到他了。”
黎韶泱聽到洛瑛琳的話,心也莫名沉了一下。
這一年裡,她和洛瑛棠沒什麼再超過同學關係的接觸,從片場回來後,他們好像一下子都回歸了自己的人生劇本,正常的來往,不顯得比彆人親近多少,可從對方的眼神裡都知道彼此是不一樣的存在。高三的複習生活很緊張,大家偶爾也會談到將來,可她和洛瑛棠卻再也沒有聊過高中以後的生活,或者去哪裡的問題。
黎韶泱偶爾也會不確定,會不會畢業之後,她和洛瑛棠也會像其他的同學一樣逐漸的失去聯係,一年前的話過了這麼久,或許也沒有真的被誰放在心裡。
“回家不是還能見到。”
“可是白天在學校的時間也很長。”
“總不能讓你哥哥把你掛在身上走到哪帶到哪。”
黎韶泱是開玩笑的,可洛瑛琳聽完居然流露出一絲向往的神情。奇了怪了,這要是換成黎艇,這不比殺了他還難受。
洛瑛棠一直到課間結束人也沒有回來,洛瑛琳失望的走了,黎韶泱望著他的背影,想給他人工畫上一條無比耷拉的尾巴,充分的表達一下本體失望的心情。
在距離高考還有一周的時候,有一天吃完飯,那天人也齊,管瑞晴一言驚起四座,“我用不用去買件紅旗袍?”
飯桌上的所有人都凝固住了一樣,黎耀泱第一個反應過來,“雖然不用那麼隆重,但也不是不可以。”餐桌下開始無意識一下一下點著地的腳出賣了當事人多少有些雀躍的心情。上一次見管瑞晴穿旗袍還是他們結婚的時候,後來管瑞晴就再也沒穿過,更不用說是大紅色的。
“不用了嫂子,咱們家沒有學霸,不至於那麼隆重。”管瑞晴在公司也是高層,這要是穿個旗袍站在學校門口不合適,她可不管自己哥哥怎麼想。
“真不用?”
“用不著,我和陳靖宇的心理素質都還可以。”
管瑞晴便作罷了,要真的讓她當著一堆學生和學生家長的麵穿出來,還是會不自在,但如果黎韶泱有想法,當嫂子的也義不容辭。
黎耀泱嘚瑟的腳不動彈了。
改變命運的時間節點發生時,往往和以往平日裡的每一天沒有任何差彆。
那一天既沒有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也沒有豔陽高照晴空萬裡,經曆了五月份連綿的陰雨之後,考試那天有些多雲。
太陽的光線若隱若現,不很冷,也沒有多熱,黎韶泱和陳靖宇沒有分在同一個學校考試,也沒讓家裡人去送,司機像以前每一天送他們上學那樣,按照線路先把陳靖宇送到了考場,黎韶泱在門口檢查了他所有要帶的東西都齊了才放人進去,然後才去了自己的考場。
洛瑛棠和陳靖宇在一所學校考試,昨天臨睡之前給黎韶泱發了一條微信。
「一切順利。」
黎韶泱給他回複,「你也是。」
學校裡十二年的讀書生涯在這兩天畫上了最後的句號,隨著一場一場考試下來,時間過的很快。
最後一科考完,黎韶泱出來時,見到了門口等著她的哥哥。
黎耀泱的襯衫袖子挽的很高,西裝搭在胳膊上,沒在車裡待著,沒什麼形象的蹲在馬路邊,三十幾歲的男人實在沒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