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5的地鐵1號線,即使是末班車,卻依舊沒有座位,擠得人喘不過氣。
顏絨勉強在兩節車廂中間找了個空隙站穩,就看到甲方發來的奪命連環催。
她一手抱著電腦包,一手艱難地在手機上打字:【好的Coco姐,KOL的稿子給你發過去啦。達人排期表也已經同步發您郵箱,請查收。】
此刻,她覺得自己是一塊隨時都可以被壓扁的“夾心餅乾”。
地鐵呼嘯而過,呼呼的襲來一陣涼風,在這窒息的空間裡,她隻渴求這一口新鮮的氧氣。
顏絨在研究生畢業後,就進了頂尖的4A廣告公司——瑞意傳媒的Account Service客戶服務部,在這個廣告圈內響當當的創意熱店,她一乾就是5年。
顧名思義,Account即客戶執行,是夾在廣告公司與甲方客戶之間的“中間人”。顏絨的工作呢,就是負責接收甲方提出的各種需求,然後轉達到瑞意內部,並推進項目高效地執行下去。
就像大廠有花名、外企有洋氣英文名一般,她們AE也有一個非常接地氣的代號那便是——阿康。
很多人說,阿康是廣告公司門檻最低,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崗位。
而這個崗位卻是最考驗情商的。八麵玲瓏、有求必應、24小時oncall是基本素養。
她目前的tittle是Account Manger客戶經理。這可是她從實習的AAE做起,每年努力對接5個打底的項目,熬了5年才艱難升了3級。其中的血汗淚不言而喻。
雖說是個經理吧,但她其實還在做著一線執行層麵的工作。依舊拿著非常微薄的薪水,做著底層的dirtywork。上到給甲方爸爸們拎包端茶喂零食,下到寫會議紀要、開發票報銷、對賬走流程都需要她去一一溝通完成,簡直是當代牛馬中的牛馬。
這不,她的甲方爸爸已經看完郵件。秒回她。
梁宜可Coco:【排期ok,就按你發的節奏來吧。】
梁宜可又很犀利地指出:【KOL這個腳本....就這幾個字嘛,我覺得你是在敷衍我 [無語] 】
顏絨隻好硬著頭皮回:【達人那邊可能沒能很好得理解brief,我再去跟溝通一下產品力,改完了再發您~】
轉個背她馬上還得整理消化,給博主發去修改意見:【寶~客戶覺得拍攝內容有點單一,司途這款車型主打年輕人第一輛電車的概念,更希望能加上露營或周邊短途自駕等場景。你再仔細看一下產品資料和brief,裡麵標紅的都是需要露出的產品力~麻煩再修改潤色一下腳本,明天給我可以嗎??[星星眼]】
然後狂發幾個“辛苦了”“麻煩大大改一下”的可愛表情包。
哎,這就是她的日常,頂鍋挨批第一人,還得跪舔不太專業的達人和媒體老師。
她現在手上的客戶是一線汽車品牌——司途汽車。對接的甲方是司途市場部的市場經理梁宜可,她主要負責品牌旗下各車型的Social Medie的內容傳播。
對於顏絨來說,這位甲方爸爸合作過來哪哪都好,擁有敏銳的市場嗅覺和專業素養,總能給她清晰的方向和修改意見,但她最大槽點就是——總愛在下班時間,給她發一長串的全新需求!
比如她現在又拋出一個躲不掉的炸彈:【對了,今天開會「初遇」這款新車型最終定了「探索世界的初心」這個概念。Q4的新車上市宣傳至關重要,麻煩你們在周一前,根據這個方向再出個新的宣傳推廣方案。】
【好的,收到!】這是顏絨今天回複的第N+1次收到。
*
終於回完了工作信息,前同事+好閨蜜趙慕凡正好找她聊天,顏絨忍不住吐槽了幾句。
顏絨:【 T-T 】
趙慕凡:【怎麼,又被虐啦?】
顏絨:【早上策略不在,創意這邊討論到一半突然說家裡的貓不見了回家找貓去了.....我隻能硬著頭皮上,改了一下午的PPT。結果剛客戶又提了個新需求,之前做的估計又要改!】
顏絨:【還有現在的KOL真的太不靠譜了!!某個百萬博主掐著DDL給初稿,就交了一篇200字還毫無邏輯的視頻腳本,剛發客戶她直接噴說我是在敷衍她.....達人現在還沒回我,估計晚上得加班幫她改了。】
趙慕凡:【唉,你就是太逞強了,什麼都自己來。想當初,咱倆就是因為都是瑞意最苦逼的打工人,天天一起加班才建立的革命友誼,幸好我早就脫離這片苦海。】
顏絨:【沒辦法啊,畢竟這些工作你不做的話,就沒人做了。客戶天天催的是我,誰都可以推脫隻有我們阿康沒地方可以甩鍋,還不能說任何一個‘不’字。】
趙慕凡:【摸摸,可憐的小絨絨。加油,熬過這個項目就可以升SAM了。】
顏絨:【但願吧。】
要隨時周旋於客戶和公司之間,做一個能讀懂需求和權衡利弊的合格“傳聲筒”。時而擔任“軟包子”的角色,時而扮演“忍者神龜”,顏絨覺得自己正在精神分裂的邊緣徘徊。
【來,看看娛樂圈的熱鬨轉換下心情。】趙慕凡給她轉了個YC時尚盛宴的爆帖,盤點各大花生的紅毯造型。
原來YC雜誌的時尚盛典剛巧就在今晚,就在上海,就在離她公司一公裡遠的華爾道夫酒店。顏絨就加了個班的功夫,竟然錯過了一出大戲。
趙慕凡:【超誇張的,喬如和嚴時意兩位當紅小花竟然撞衫了,兩家粉絲在營銷號下麵空瓶,都快打起來了。】
顏絨吃瓜:【她倆不是關係很好的閨蜜嘛!服裝團隊借的時候都不提前溝通一下嘛?kkkk】
趙慕凡:【這倆妥妥的塑料姐妹花。包的。】
趙慕凡又發了個《毒舌博主點評男明星側顏帖》,總結銳評道:【這麼多爭奇鬥豔的男明星.....除了那個討厭的楊霈,就屬我們家一弦哥哥最帥了,你快去轉發他新發的微博!】
顏絨點開微博,在熱搜就看到了蘇一弦今晚的LOOK。
一身中規中矩的黑襯衫外搭了一件飄逸的潑墨長外套,新中式襯得他五官更加堅毅,的確是屏幕滑下來最周正順眼的一個。
蘇一弦微博裡發的最新營業照,是在複古的石庫門拍的,黑灰的磚牆襯得他的氣質更加矜貴清冷。
他的微博平時隻會發發代言商務和電影宣傳,營業的很少,一年都發不了幾條日常,轉讚評卻都條條上百萬。
趙慕凡:【真可惜,你今天要是不加班就好了,我這有媒體名額白白浪費了。而且蘇一弦就是上海人呢,上部戲剛殺青,我估計他會再在上海待上一段時間....】
嗯,蘇一弦。
怎麼哪裡都有蘇一弦。
地鐵裡頻繁閃現如走馬燈式的廣告牌,是他新代言的手機廣告。一瞬而過的背景印畫,是他清晰的深邃的五官。
明明是無比熟悉的臉,現在怎麼看著又是那麼遙不可及。
不過看著這張帥臉,她的心情確實有變好那麼一丟丟。
她切到微博小號,忍不住轉發了一條。
顏絨轉頭在手機裡輸入:【蘇一弦終於出山啦,你們弦絲今天吃得挺好。】
蘇一弦的鐵杆粉絲趙慕凡在線打call:【那是~我哥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包帥的。】
*
“下一站——彙裡路站,開左邊門......”熟悉的站台播報響起。她鬼使神差地聽了進去,跟著人流提前兩站下了地鐵。3號出口外的那條梧桐馬路從小到大走過無數遍,她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步行五分鐘,這一片紅磚砌成的靜謐裡弄小區便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幾乎裝載了顏絨所有的回憶。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聊到蘇一弦的關係。
顏絨突然覺得肚子有點餓,饞巷口「娟子麵館」的那碗蔥油拌麵了。
到了麵館門口,果然燈火通明。娟子麵館幾十年如一日,生意依舊出奇得好。
店裡隻有5張桌子,不論什麼時間來都坐得滿滿當當,基本都是隔壁的街坊鄰居來吃宵夜的。
顏絨看到最裡麵的一張四人桌還隻坐了一位食客,她快步上前詢問:“不好意思,請問介意拚桌嗎?”
“可以。”對方爽快地同意了。
顏絨自顧自地坐到了斜對角的位置上,低著頭掃碼點單。
服務員陸續給她們這一桌上菜。顏絨要了個小碟子,開始一絲不苟地把拌麵裡的小蔥一一挑出來。
“咳咳。”斜對角的男生低咳了一聲,發出了靈魂拷問。
“為什麼吃蔥油拌麵,要把蔥都往外挑?”他的聲音循循善,“不放不是更好?”
她還在專心致誌地挑蔥,頭也沒抬,卻非常認真地回答了他得提問:“因為香蔥和熱油翻炒爆香,才是拌麵噴香的靈魂所在,但我不愛吃蔥,所以我選擇把蔥都挑出來......而且整個挑蔥的過程挺解壓的。”
“還是老樣子。”他嘀咕著。
停下筷子凝望了片刻,見她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終於忍不住,輕聲喚她:——“嘿,顏絨!”
顏絨順著他灼灼的視線望了過去,這才發現對麵坐著的人是誰,嚇得筷子都掉了。
“蘇一弦?.....你怎麼會在這?!"
“看到我很意外嘛,一驚一乍的。”
他顯然也被她嚇了一跳,站起身來紳士地幫她取了雙新筷子,然後遞給她。
“謝謝。”顏絨幾乎是瞬間就收斂起了自己無法控製的驚訝表情,雙手禮貌地接過筷子,顯得有些拘謹。
她想起了他以前愛往麵裡放醋,趕緊端起了麵前的醋瓶子,故作自然地遞了過去,問他:“要醋嗎?”
“嗯。”他倒是很順手地接過,倒進碗裡。
看似平平無奇的互動,實則暗流湧動。
顏絨悶頭吃麵,微妙的空氣中有一種叫做“尷尬”的成分在肆意流竄。
她表麵淡定,心裡其實一直在咆哮。
天呐,有沒有人能告訴她,
——蘇一弦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應該住在熱搜上而不應該在這裡!!
明明剛剛還在時尚盛宴脫穎而出拿下「年度質感演員」的人,那種天生應該混跡名利場裡觥籌交錯、出現各種充滿戲劇性的電影廣告大片裡的人.....
此刻卻戴著一幅普通的黑框眼鏡,穿著一身簡單的基礎款灰色衛衣,坐在這略帶油膩的板凳上,正在囫圇地吃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熏魚麵。
顏絨眨巴眨巴了幾下眼,再三確認後,還是有點不可置信。
她那當了大明星後斷聯N年的竹馬鄰居,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在小區門口的麵館裡大口吃麵,如此接地氣。
而且勢要把那麵湯都喝個精光的架勢,吃得格外熱火朝天。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顯得更自然些。
隻敢微微抬起頭,用餘光偷瞄他幾眼:側臉45度下他高挺的鼻粱,還有那眼鏡都擋不住的長長睫毛,都還是好看的媽生摸樣。
是本人無誤。
從小她就覺得蘇一弦長得賞心悅目,此刻沒有華服和妝造,他渾身上下散發著的更多的是純粹的少年感。
有那麼一瞬間,仿佛一鍵穿越到了小時候的光景。
麵吃得差不多了,他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是蘇一弦起的頭。
"你還在廣告公司上班嗎?"他好似沒什麼話題一樣。
“對,還在瑞意。”顏絨回。
蘇一弦尬聊:“平時工作忙嗎?”
“你沒看出來我這是剛下班嘛,打工人都是這個點才下班的。”顏絨攤手,轉問:“你今天怎麼有空來吃麵?”
“今天正好在上海有活動。結束了就順路過來了。”
“噢噢,我剛剛刷微博有看到紅毯圖。”她寒暄了幾句,“造型很出圈。”
“好久不見。”他僅用了四個字打斷了話題,也瞬間打亂了她的思緒。
顏絨深吸了一口氣,捋了捋劉海尬笑了一下,感歎:“真的好久了,有兩三年了吧。”
因為她身邊有一個蘇一弦鐵粉趙慕凡的關係,顏絨倒是三天兩頭能看到他的最新動態。
但是實物、活的蘇一弦,那的確是好久不見。
.....
結完賬,她欲走。沒想到這家夥竟然也馬上起身跟了上來。
因為倆人個子都很高的緣故,自然引來了食客們的頻頻注目。好在沒什麼年輕人在用餐,也沒有老鄰居認出他們來。
“顏絨,你等等!”
本以為他們會就此各回各家,但蘇一弦竟又再一次地喊住了她, “你現在是不是不住在這一帶了?”
顏絨停下慢了腳步,勉強多理了一下他,“嗯,前年搬去跟外婆住了。”
“怪不得...”他欲言又止。
蘇一弦又問:“你外婆身體還好嗎?”
“都挺好的,前幾天還跟你奶奶打麻將來著。”她哂笑道。
路燈將梧桐樹的黃葉氤氳得更加複古,仿佛染上了一層膠片濾鏡,忽然一片葉子落了下來,“啪嗒”一聲打破了空間裡凝滯的片刻寂靜。
他倆相對而立,沉默無言。
“手機給我一下。”蘇一弦又開了金口,語氣恢複了些許熟稔。
“乾嘛。”她嘴上不是很情願,但是動作卻挺實誠的。竟然異常聽話地,遞上了自己的手機。
“這幾年換號碼換得比較頻繁。這是我的新號碼。”
他飛速地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並酷酷回撥了一遍。屏幕閃動。
“有事打給我!”
不小心對上了他清澈的眼睛,蘇一弦的眸子亮晶晶的,乍一看,仿佛篤定的星辰。
“嗯。”她點點頭,神情在月色下襯得有點恍惚。回收了視線,她還是有點不敢看他。
“記得通過我的微信申請。”他走之前最後囑咐道。
隻見蘇一弦騎上了一輛黑色的電動滑板車,戴上了純黑的硬核頭盔,伴著隨性的梧桐落葉,徜徉而去。189的高大身材和迷你版的兩輪車看上去不太匹配,卻還是很瀟灑,帶著幾分酷蓋的氣質,讓平靜的夜多了一絲反差。
他的影子在暗夜裡被拖得很長很長,有點滑稽,還有些可愛。
這是他們失聯的第三年,而她相識於尿不濕時期的那個少年,雖已火到家喻戶曉,卻又好像一點都沒變呢。
顏絨呆望了幾秒,忍俊不禁,掏出手機忍不住偷拍了一張。
她心想:“不知道蘇一弦的粉絲們,到底有沒有見過他高冷背後這般幼稚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