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與蛇(1 / 1)

未易是相逢 鮥驚水 3682 字 3個月前

接連幾個夜班,隋嘉葉在這一天晚上換來了一個短暫的休息。

鶴市的市民今日送來了許多稀罕的支援物資,其中有一位小超市的老板,送來了很多飲料,幾瓶易拉罐裝的啤酒混在一箱可樂裡被眼尖的她一眼看到,帶回了酒店。

隋嘉葉一個人爬上了酒店的露台,天地寬闊,月色坦蕩,往昔熱鬨的城市如今寂靜無邊,她感受著難言的心痛,走向露台邊,遙望著遠處被朦朧霧色遮蔽的江河,冬風凜冽,吹起她漸漸長長的頭發,隔著厚厚的口罩刮得臉生疼。

感受到久違的清醒和自由,隋嘉葉索性摘了口罩,坐到露台的椅子上,彪悍地用牙齒咬開了第一瓶啤酒蓋。

“一個人喝酒,不地道。”

清冷的月光下閃現一道影翳,不用回頭她也辨得出他的聲音。

“那一起來喝。”她舉起手中的酒瓶招呼。

荊戈坐到她身邊的另一把椅子中,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輕輕放在身側的圓桌之上,成功引來對方好奇的目光。

“這是什麼?”她問。

“下酒菜。”他笑。

隋嘉葉也不客氣,反身跪坐,伸手就要去拆包裝,卻被荊戈護犢子一般推了回去。

“還是我來吧。”他邊說邊解開了禮盒外的紫色絲帶,打開盒子,小心翼翼地從中捧出了一個精致的巧克力蛋糕。

隋嘉葉愣住了,緊緊抿著嘴唇,眸中閃閃好似星光灑落,至少,在荊戈的眼裡是。

“生日快樂。”他輕輕道出一句,“不知道你還愛不愛吃巧克力蛋糕。”

28歲的生日,隋嘉葉以為所有人都忘記了,雖然在這樣特殊的時期,她並不在意。

“我媽給你說的?”她從一瞬的心顫中清醒過來,換上平日裡的冷靜自持。

“為什麼就不能是我自己記得呢?”一絲落寞閃現,但他死死按住,歡顏滿麵地插好蠟燭,又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一連試了好幾次才打著火,點燃了。

“許個願吧。”

被他盯住的隋嘉葉默默閉上眼睛,合起雙手,然而她的大腦一片混亂,亂到無法凝聚到她許了很多年的那個心願之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他打開手機的音樂軟件,播放生日歌的旋律,自己則小聲地跟著節拍唱起來,這讓隋嘉葉的思緒更加混亂。

她霍地睜開眼睛,吹熄了蛋糕上的蠟燭,長長的睫毛上似有熒光閃閃。

“哪裡來的蛋糕。”她好奇地問他。

“前天去送物資時,順手帶了一個路邊著急打車的市民,她說她是烘焙店的麵點師,我就問她能不能幫忙做個蛋糕。”

“肯定是個漂亮姑娘。”

“你怎麼知道?”

“那不然你那麼好心。”

“嗯,是挺漂亮的,跟媽媽差不多吧,嗯,年齡也差不多。”

隋嘉葉啐一聲,“那這個搭車費貴了點吧,你也好意思。”

“怎麼說,人家也不肯收錢,我也很無奈啊。”

患難下,真情也更多。鶴市的市民對他們,也是各個掏心掏肺的好。

這個生日蛋糕雖然倉促而簡單,沒有那樣的精致,但卻是他們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糕。

吃完蛋糕,兩人坐在一起,聽著荊戈手機播放的音樂,開始分享隋嘉葉拿來的啤酒。

一瓶下肚,隋嘉葉便醺醺然起來。她酒量當然不止這點,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情不自禁望向坐在自己身邊的荊戈,感覺自己仿若在夢裡,又自然而然想到從18歲到28歲的十年,酸甜苦辣酸鹹諸般滋味湧上來。

荊戈也看向他,兩人的目光短暫相接,又各自躲開,望向天空的月亮,隋嘉葉的農曆生日在十六,月亮最圓的的一日,這是一個會讓他比在中秋更思念的日子,不知不覺,也獨自捱過了10年。

“對不起,錯過了你18歲的生日。”他仰頭灌進了第一瓶酒的最後一口,“錯過這十年。”

“沒什麼啊,除了自己,我們其實都不可能一直陪伴另一個人的。”說著她笑起來,“你不要這種口氣,怪嚇人的。”

“那你過得好不好?”他歪頭又看向她。

她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剛開始不太好,特彆是爸爸去世那段時間,但現在回想起來,也沒有那麼糟糕,小時候我們讀過的那些書其實都是有道理的,苦難是人生的磨刀石。畢業後我就當了醫生,雖然也不完全是自己理想中的工作,每天會遇到很多的糟心事,討厭的領導、不講理的病人、見不得光的交易……很多時候我也想過放棄,但看到病人感激信任的目光,好像又覺得不那麼糟糕,特彆是來到鶴市後,惡被放大,但善也被放大,就感覺自己能夠幫助一些人,算是很好了。你呢?”

他仰起頭,也認真地回憶起這十年,“剛開始,我是為了逃避,遠走美國,到了那裡,遇到了一個很賞識我的導師,也算有幾個說得上的朋友,給彆人打了幾年工,意外發現自己還挺有商業頭腦,就自己創業,後來帶著項目被收購,錢掙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心裡卻總是感覺不踏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少時愚鈍,現在總算得以清醒,日後就慢慢踏實起來吧。”她舉起酒瓶與他來碰,半是調侃半是祝願。

“根在這裡,也隻有回到這裡才能踏實了。嘉葉,我和林典其實沒什麼,隻是為了綠卡而假結婚,就在回國前,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相信我。”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然而她卻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含糊其辭地說了句,“什麼?哦,你開心就好。”

靜靜的夜風中,陳奕迅的《十年》悠悠響起,歌聲挑動了太多情緒,酒瓶相撞的叮咚聲一次次響起,很快兩人的腳下就躺滿了七倒八歪的空酒罐。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

隻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夜深了,隋嘉葉真得有些醉了,酒精讓她不合時宜地自艾自憐起來,這些年,也不是沒人追,也不是沒試過談,但總是差那麼點事,她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關。不能全心投入,換來的也就是無疾而終。她知道症結在哪,但這無藥可解。

憋屈的很。

荊戈也有些醉了,但這醉意是他可控的放縱。眼看夜深天寒,他過來拉隋嘉葉,想要送她回去休息。

然而正在情緒上的隋嘉葉卻一把打開他的手,一聲“滾”嚇得他酒醒了大半。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睡覺。”他吸口冷氣,繼續來拉隋嘉葉。

然而她還是那副死樣子,咬著通紅的嘴唇,“我說要你滾。”

大概是酒精的刺激,她心底的那座火山又開始蠢蠢欲動,她歪著頭,醉眼朦朧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荊戈,你聽過農夫和蛇的故事嗎?你就是那條蛇。我爸把你領回家的那一天,我就該看清,他是引蛇入室。”

“我們對你那麼好,你卻對我們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我爸剛病那會去找你,怕影響你去美國最後什麼都沒說,臨走還怕我怨懟你,替你說好話,他怎麼那麼傻!”

“你去美國發達了,還回來乾什麼?是想看我們過得不好,對不對!”

“白眼狼!負心漢!”

越說越口不擇言,止不住自己丟人的哭腔,她歪歪扭扭地想要站起來,施之以拳腳,解心頭恨之一二。

荊戈趕緊扶住她,挨了幾拳,也不過無關痛癢,隋嘉葉的哽咽像突然紮進心臟的碎玻璃,他用力抱緊眼前人,像哄孩子樣子輕輕地拍打她的背,“我錯了。我錯了。嘉葉不哭不哭。”

然而這話卻像泄閘的信號,她停止掙紮,將下頜牢牢靠在她的肩上,邊說邊哭,語無倫次。

他一動也不敢動,隻是緊緊地抱著她,任由她發泄,任由她的熱淚浸濕衣衫。

漸漸地,她的聲音變小了,脫力般地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氣,怕傷害到她,但她卻也真得沒有了力氣,反成了欲拒還迎的曖昧姿勢。

那雙濕漉漉的鹿一般的眼睛帶著愛恨交織的感情,讓荊戈無法再理智地思考,那被她撕咬過的紅唇在強烈地引誘他。

一個笨拙的吻,重重地吻上,又怕她反抗受到傷害,轉為輕輕地試探,甚至將她的雙手握到身後,一切歸於原始的本能,一切歸於不滅的愛意。

隋嘉葉顯然也被驚住了,一時間竟沒有反抗,任由他采擷芬芳。

下一刻,她神智回籠,狠狠咬住對方的嘴唇,荊戈吃痛躲閃的刹那,她一腳踹向對方,緊接著狠狠將殘存的淚水擦掉,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天台,衝進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