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疾而終(1 / 1)

未易是相逢 鮥驚水 3888 字 3個月前

一時二樓的小客廳隻剩了荊戈和林典兩個人。

“這裡還是很多人,不過再邀請你去我的臥室就不太合適了。還是有些話想要跟你聊一聊,以後也許連好好聊天的機會都沒有了。”

林典話中帶點調侃,但隱隱地卻也聽出些失意。

荊戈勸慰,“怎麼會呢,一直都會是朋友,你想聊隨時可以找我。我……”

話出口,卻連自己也覺得有些矯情,又撞見林典目光中的揶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你現在也會撤謊了,你回國這麼久,何曾好好回過我一句信息,更不用說好好聊天了。莫非你在那裡,找到了你丟失的那幾縷魂魄?”

要說林典高冷,那她的確有高冷的資本,畢竟她曾是萬人引頸傾慕的白天鵝。

但實際上,她一直覺得荊戈比自己還要冷,而且是那種骨子裡散發出的生人勿近的氣味。

可惜,這樣的冷,曾經很不適合他這樣的窮孩子。

天之驕子高冷,旁人不會說什麼,隻是豔羨。普通人如是這番姿態,引來的卻多是明目張膽的嘲弄和欺侮。

但大學時代的荊戈似乎毫不在意,照舊冷冷的,學自己的習、打自己的工,即便在四人組言笑晏晏、談天說地的輕鬆裡,他也是話最少的那個。

她覺得,他的笑總從沒真的到達過心靈深處,即便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沒什麼改變。

荊楚總說他三魂七魄定然少了幾縷,他們便都這樣戲謔他,說他是靈魂不完整的男人。

荊戈沉默起來,臉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那個唱歌的黑人歌手,這表情落在林典眼中,確是明晃晃的一種默認,縱然她的七竅玲瓏心被厚厚的鎧甲包裹,也還是鈍鈍地疼了一下。

“這樣挺好的,看到你們好,我也很開心。”

她晃晃手中的高腳紅酒杯,“你回國後,如果能去北京,能幫我去探望一下爸爸嗎?看看他需要什麼,能送點好吃的也行。你知道他在哪裡的。”

“你鐵了心一輩子不回國?”荊戈想了想還是問出這句話,“他死了誰來送終呢?”

“也許那一天我就回去了,隻是現在還不想回去,也沒有想好還要不要再見他的。”

荊戈想起她的遭遇,也不再多問,點點頭。

林典見他同意,眼中露出些許感激的神情,又繼續說道:

“你說是我的同學也罷,朋友也罷,前夫也可以。”

“好”,荊戈繼續點頭。

“一定要告訴他,那封舉報陳袁明的信,是我寫的。”

荊戈錯愕萬分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那封一舉葬送了數十個高官顯貴政治生涯的舉報信,同樣也讓她聲譽毀於一旦的信,竟然出自她的手。

她看著他驚恐的表情,卻心情大好地笑起來,“我能想象,他聽到後的表情一定比你還要難以相信,好可惜,也許我應該親自去的。”

荊戈的酒杯滑落在地,紅豔豔的液體灑在沙發和林典的裙角,像是一抹新鮮的血液從陳舊的傷疤中重新滲出。

他清晰地記起來,大四那年的早春,氣溫卻異常地寒冷,凜冽的寒風吹透了每一個匆匆趕路的學子身心。

一件令全校嘩然的大事在寒風中被傳開。

傳媒學院的一個女學生卷入了一起貪腐大案,被一個大官包養,而這個大官正在接受紀委的調查。

一時間流言四起,傳媒學院的學生們人人自危,連富二代們的跑車都不敢再停在樓下。

後來,那個傳聞中的女學生被暴了出來,因為一直沒有出現在學校,很自然地就被人用排除法猜了出來,等傳到荊戈耳朵裡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全校皆知的新聞了。

他和宋霖都聯係不上林典,卻又不敢也不願去相信這驚天的炸雷,那些知道他和林典關係的同學,無一不用看笑話的眼神看他,甚至當麵嘲笑他替貴人“金屋藏嬌”。

後來還是荊楚替他解了惑。

“我剛開始其實是想追林典的,你懂的,論家世論樣貌,她肯定比宋霖更適合我。”

一段時間沒見,跟著公子哥們整日廝混在酒吧夜場的荊楚一臉疲態,黑眼圈烏漆麻黑。

“不過都是一個圈子混的,再大的秘密也有走漏的時候,咱們剛上大三的時候,我就發現林典外表清純高冷,實際就是個賣的,隻是人家賣的高級一點,賣給了陳袁明。”

陳袁明便是這次貪腐大案中級彆最高的那位大官,年齡比林典的爸爸還要大幾歲。

“嘖嘖,怎麼啃得下嘴。”荊楚看著新聞裡陳袁明那張鬆弛並且布滿麻點的老臉感慨道:

“我提醒過你的,隻是,怎麼說呢,這種事,要看你怎麼看,膈應是膈應了點,但這個圈子裡的男男女女,哪一個清白無辜了?有哪一個真的無憂無慮了?”

他說的沒錯,荊楚是提醒過自己的,“龍不與蛇居,虎不與犬行,什麼學習改變命運之類的屁話,最好不要全信。”

“林典的爸爸靠著陳袁明,先是認老鄉混個臉熟,升了一級,這幾年迅速掌握實權,恐怕跟自己女兒獻身脫不開關係,甚至,說不定是親手送上的,反正他壓根也沒疼過她。”

對於林典的家世,荊楚知道的比他們要多,外人看著光鮮,內裡的腐敗惡臭確是近處的人聞得更清楚些。

他和林典,就這樣結束了,這件事爆出後,兩人誰也沒再聯係過誰。

其實,荊戈並沒有什麼怨氣,甚至幾次想要聯係安慰她,但敲敲刪刪,那些蒼白的安慰最終被遺落在待發信息中。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他懂,人生的命運常常並不由己。

黑人歌手換了一首歡快的舞曲,吉他彈得出神入化。

林典的聲音有些飄起來,“其實我一直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即便是當年分手的時候,我也沒給你半句解釋。”

“但是什麼解釋都沒意義,跟你在一起那幾個月,我每一天都當是人生的最後一天在度過,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連好好的約會也常常做不到。”

“那段時間,陳袁明那個老色批王八蛋就跟瘋了一樣折騰我,大概是從我身上聞到了你的氣味,屬於年輕人的氣味,他嫉妒地有些發瘋了。”

……

即便語氣沒有太多的起伏,但荊戈還是看到了她極力壓抑的恨意,“我從小被親媽拋棄,又被親爸送到老色批的床上,所以我要親手毀了他們,沒什麼不應該吧,唯獨對你,我是有些對不起的。”

荊戈搖搖頭,想要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出事以後,林典再沒來過學校,學業自然也就沒法繼續。

快要畢業的時候,陳袁明和林典父親的判決終於塵埃落定,前者是死緩,一輩子都要在監獄度過,後者有期徒刑16年,兩個人都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價。

但林典的美麗芳華亦因此凋零慘淡,那段時間,到處充斥著對她的道德宣判,學校也迅速作出了開除她的決定,儘管,除了被迫出賣身體,她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罪過。

荊戈在找了一段時間工作後,被他的導師推薦,得到了出國讀研的機會,對於這個並不在計劃之內的出國機會,他在深思熟慮之後選擇了接受,並在之後的日子裡,沉浸在考托、寫申請信的忙碌中。

四人組的聚會,也隨著林典的出事無疾而終。

宋霖和荊楚的感情,也在隨後的日子裡以一種頗為戲劇性的方式收尾。

抱著畢業就結婚憧憬的宋霖在兩人校外租的房子裡,將荊楚與另一個女孩捉奸在床。

毫無疑問地,宋霖當即提出了分手,利落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轉身離開了。

荊戈在美國讀完研究生後,沒有在舊金山工作,而是被導師推薦到了洛杉磯的一家新創企業,而恰好,宋霖在洛杉磯畢業後,也留在了當地工作。

工作的第一年,荊戈又見到了林典。

她花了一筆錢買到一門語言學習的課程來美國,急切地找到荊戈,想通過假結婚的方式拿到綠卡。

荊戈早就報定不結婚的主意,又加上重家庭的美國佬們總背後diss他缺乏為人夫的家庭責任感,出於仗義和事業發展的雙重考慮,他答應幫林典一把。

其實她也不是全無後路,在美國立住腳後,她又找到宋霖,把當年一個富商送給他爸卻為了躲避追查落在她生母名下的一棟彆墅轉了出來,也就是她現在所住的爾灣的這所彆墅。

不管怎樣,除了荊楚,當年的四人組聚成有三,在異國他鄉,總算不再孤獨無依。

陳默間,荊戈聽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還有一聲高似一聲叫著林典英文名字的聲音,“Delia……Delia……”

“今天你的生日,不說這些不好的事情了,我答應你回國後會去完成承諾。我看你的朋友在招呼你了,開心一些。”

Nancy出現在樓梯扶手旁邊,親密地招呼林典過去,她於是從沙發上站起來,回應了一聲。

隨後,她再次轉向荊戈所在的方向,抿嘴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那就拜托了。有緣再見。記得吃完午飯再走,我請了爾灣最有名的甜點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