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靜言走到小區口,看到裡麵黑燈瞎火,幾隻野貓旁若無人散步,突然想起那個夜晚,大概從醫院回來也是這個點,遇到了那個變態。
這一周過去了,他也放出來了吧?
越想心裡越沒底,回頭看,應赫還站在原地,他的身後車來車往,他抱臂鬆垮地站著,棒球服和棒球帽看起來很有安全感。
後退走向他,二十七步,滕靜言鼓起勇氣,眼睫垂下,有些難為情開口,“應醫生要不要進來轉轉?”
“轉轉?”應赫重複,“抱歉,不是很有興趣。”
“來都來了。”被她看得有些心虛,滕靜言不自覺提高了聲音,臉上堆滿假笑。
“……”
她本就生得美,此刻五官如同有了顏色,唇色在夜裡豔麗異常,生動得像春天的花海。
應赫偏頭,眼裡的笑意淡了些,“滕小姐,你這樣邀請其他男人,你男朋友知道嗎?”
“啊,對,我男朋友。”雖然被陸晴無情拆穿了,但是滕靜言打算繼續裝一裝,她的臉頰微紅,睫毛顫動,聲音含混不清,“他很小氣,知道了會生氣的。”
說完轉身就要走。
就在那一瞬,應赫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呼吸變得沉重,指尖冰涼,力度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滕靜言心驚膽顫,一顆心幾乎要躍出胸膛。
畢竟,他一直拿捏著剛剛好的分寸感,從來沒有讓彼此難堪。
“滕靜言,你還裝。”應赫喉結微動,唇角微揚,眼裡的笑意不再。
“我裝什麼了?”滕靜言甩開他的手腕,退後一步,她的眼睛正到他的胸口,也不抬頭。
“裝不認識我,當演員演上癮了是吧。”應赫扯了下嘴角,把她的胳膊扯向自己,口中呼出的熱氣氤氳,附著在她臉上細小的絨毛。
“我跟你很熟嗎?並沒有吧,應赫。”她聲音帶了些顫意,內心卻坦坦蕩蕩,直視他的雙眼。
人的細胞每七年就徹底更換一次,九年過去了,站在麵前的確實是一個陌生人了。與十七歲的那個人,哪裡都很像,卻哪裡都不一樣。
“行吧,滕靜言。”應赫點點頭,臉上又恢複了懶洋洋的表情,嘴角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錦旗總不會抵賴吧。”
又來,滕靜言無語,眼睛亮晶晶,“答應應醫生的事情,我肯定會完成的。”
故意將“醫生”兩個字說得很重,然後再次轉身朝小區裡走。
“那好,既然患者都送出錦旗了,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滿足患者的訴求。”應赫跟了上來。
小區裡比想象中更黑,畢竟小區大部分是老年人,這個點都睡覺了。物業為了節省經費,隻有幾個大一點的十字路口才亮著燈。
偶爾有人抽煙經過,亮起的煙頭還是會莫名驚悚。
幸好,應赫就在不到一米遠的右後方。
滕靜言加快腳步。
應赫眉目舒展,雙手插兜,風把滕靜言的長發吹到他的脖子和下頜。
她的衣擺隨夜風擺動,月光投下,窈窕輕盈的周身環繞一層淡淡的光暈,身影清晰又朦朧。
見她走得快了,仍然不緊不慢,似閒庭信步,愜意得很。
走到樓下,滕靜言停下,“應醫生,我到了,感謝您的真誠服務,明天錦旗會按時送到的。”
應赫彎唇一笑,笑容裡星芒閃爍,有幾分洞悉一切的邪氣,直勾勾看著她,“滕靜言,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你這麼能演。”
“彼此彼此,以前我也沒看出,應醫生很會挑刺。”滕靜言彎起漂亮的眼眸,眼珠黑亮,倒映著月色。
“以前?”應赫立刻抓住馬腳,饒有興味。
“挑出刺以前,以為這醫生,中看……不中用。”滕靜言學著陸晴的語氣,說完就鑽進了黝黑的樓道口。
滕靜言上樓。
應赫打起一個嘹亮的響舌。
樓梯間的燈全部亮起。
幾秒鐘後又熄滅。
又一個響舌……
暖橘色的光映在滕靜言身上,她從樓梯間的窗口看外麵,並不能看到應赫的身影,隻是月亮從雲中鑽出,比之前要明亮許多。
17歲時,也是這樣的月光。應赫送她回家,站在樓下,感應燈一滅便打起響舌,直到看到,她那間屋子的粉色燈光亮起。
走到四樓,滕靜言掏出鑰匙低頭開門。
響舌響起,燈光亮起的一瞬,滕靜言發現門邊有七八個煙頭,淩亂地散落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
一層兩戶的老房子,隔壁的門外卻是乾淨的。
這說明,曾經有人在這裡抽煙、徘徊。
她拿出手機,呼吸變得急促,拍照,發給應赫,按住說話:【能上來不?】
不到幾秒,就聽見應赫上樓的聲音。大概三步並兩步,腳步聲急促、迅捷,他的氣息充滿樓道,先他一步,奔向滕靜言。
應赫站定,把帽子捏在手裡,額頭上有細微的汗,他隨意扯開棒球服的扣子,露出裡麵的綠格子襯衣,熨燙得整齊挺闊。
“鑰匙。”他伸手,抬腳把那些煙頭踢下了台階。
應赫果斷扭動鑰匙,聽到“哢嚓”一聲,他和滕靜言對視,指節分明的手覆在門把手上。
向外用力一拉。
門開了。
屋裡沒開燈,一切家具在月光的映襯下愈發靜謐。劇本還放在茶幾上,沙發上玩偶微笑著。如果不是莫名出現的煙頭,一切都是那麼可愛可親。
滕靜言打開了燈。
屋裡並沒有被翻找的痕跡,保持著她去烽山前的樣子。
“幸好。”滕靜言一顆心放下,遞給應赫一瓶礦泉水。
應赫順手結果,仰頭喝了一大口,喉結猛地滑動,開口道,“不介意我進去檢查一下吧……”
“孤男寡女……不太好吧。”
“我的職業原因,對高度近視的……興趣不大。”
“那就……好。”滕靜言側身,讓他進來,自己在鞋櫃邊換了拖鞋。
應赫蹲下,烏發茂密,被帽子壓得十分平整。他解開鞋帶,脫了鞋,把鞋子順手擺在了她的鞋邊。
家裡沒有男人的拖鞋,他穿著白色的棉襪子,徑直走向陽台,拉開門,警覺地看了看。
滕靜言跟在後麵,有些緊張,倒不是怕藏著人,是怕他看到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
幸好,陽台內衣都收了。
但好像……都堆在床上……
於是撒腿跑在應赫前麵,推開臥室的門,把床上的東西一股腦塞進衣櫃。
應赫跟著進門,看她猛然拉上衣櫃,目光坦然,像是大夫例行巡檢。
“那個……應該沒大問題,家裡都好好的,沒丟什麼。”滕靜言訕訕笑著。
“不求財,難道是……”應赫懶懶抬起眼皮,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吊兒郎當笑道,“我想多了,應該不是的。”
滕靜言咬牙,還是假笑。
哪怕應赫說她不是女人,她也會保持同樣的表情。
“你讓我進來,就早知道有危險了是吧。到底怎麼回事,你搬家也是這個原因?”應赫邊走邊問。
滕靜言把前因後果簡單扼要講了,應赫的麵色沉了幾分,甚至有了一絲戾氣,“滕靜言,你是怎麼活這麼大的?”
說完,轉身繼續。
臥室、衛生間、廚房,這些私密的隻充盈著她的氣息的地方,此刻被應赫一一巡視。
他的肩膀寬闊,每到一處,滕靜言都跟著他,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按他的視角環視一遍。仿佛真的有什麼臟東西,應醫生的目光掃過,就能將它們通通清除。
最後,應赫打開了冰箱。
冷藏櫃裡空空如也,冷凍櫃裡裡麵隻有一袋速凍水餃,應赫嫌棄地拿起來看,已經過期半年了。
“你就是這麼虐待自己的?”應赫側頭,右手的食指喝中指彈了彈速凍水餃的包裝袋,絲毫不掩飾滿臉的嫌棄。
“去拍戲前……吃完了……”滕靜言胡謅。
“行吧。”應赫拿出手機,點了最近便利店,“給你點了吃的,明早吃。我明天早上五台手術,順利的話十一點前就能結束。中午一起吃飯,下午我幫你搬家。”
“會不會太麻煩應醫生了?”滕靜言又欠他人情,感覺氣勢上矮了幾分。
“知道麻煩就好,就當我……懸壺濟世。”應赫眼眸漆黑,散漫地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又喝了一大口水。
“我聽說醫生很忙,都是連軸轉。”
“我轉了倆月了,休息一下午不可以嗎?”
“那當然可以了,可是搬家可能更累啊。”
“誰說我要自己動手搬了?”應赫斜睨過來,伸出一雙修長的手。指甲修剪地很乾淨,指甲邊緣光滑,好看得不像直男的手,他笑容中帶著張揚,“這手要做手術的。”
滕靜言往那雙手裡塞了個橘子,“那你可千萬要保護好。”
橘子在茶幾上放了一周了,應赫剝起那蔫巴的橘子,沒幾下就剝好了,往嘴裡一個一個扔。
滕靜言眼睛乾澀,算起來,隱形眼鏡已經戴了十四個小時。雖然是含水量極高的日拋,但還是會很不舒服。
“我去卸個隱形。”她進了衛生間,輕輕拉上門,手法嫻熟,隨手戴上了框架。
滕靜言帶著眼鏡,大剌剌坐在沙發背上。
抬頭,看牆上的掛表,正好12:30。
應赫卻悠哉地坐在沙發上,隨手翻著她的劇本,像是在看什麼地攤文學,臉上掛著戲謔,精神頭好得出奇。
聽說,醫生的精力異常旺盛,果然不假。但是……滕靜言看著他,頭發那麼黑,皮膚那麼白,連一點黑眼圈也沒有。
一個男人長成這樣,還不用睡美容覺,真夠讓人羨慕嫉妒恨的。
應赫抬頭,看到帶著框架眼鏡的滕靜言,眸光隱隱閃動,像是有什麼呼之欲出。在她看過來的瞬間,又恢複了懶洋洋的模樣。
“應醫生……精力真好。”滕靜言打開電視,心裡琢磨,怎麼委婉地讓他走。
“你演的這些,受眾是誰?”應赫饒有興致。
“反正不是你。”滕靜搶回劇本,撇了撇嘴道,“隔行如隔山。”
“那這山還真挺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