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喬答應池晏舟,在北京陪他一陣子。
“隻是一段時間,我又不長住,哪裡用得著這麼多衣服。”看著房間裡送來的一大堆奢侈品包裝袋,於喬蹲在麵前,一臉苦笑。
池晏舟在沙發上按著手機,聞言笑了一下:“一段時間是多久?不會現在就打退堂鼓了吧。”
於喬“嘁”了一聲,手上翻著包裝袋,一邊說道:“那可不一定,萬一哪天你就不喜歡我了呢?說不定就把我踹得遠遠的。”
“胡說八道。”池晏舟笑著睨她一眼,隨手從一個袋子裡勾出一條睡裙,掛在手指上晃晃,“這條性感,今晚穿著睡吧。”
於喬一看,臉色微紅。一把拽過他手指上的睡裙,揉作一團。“你怎麼好意思讓人去買這種!”
“那有什麼,思想彆那麼保守。”池晏舟說,又從她的手心中抽出睡裙。紫色的,布料很少,就用在幾條帶子上了。
他還饒有興趣地理了理,一本正經地說:“這個怎麼穿啊,就幾根帶子,像包粽子。”
於喬實在沒臉和他討論這個,撲過去搶睡裙,卻被他高高舉起來,又夠不著,羞憤交加。
“你能不能正經點!”她紅著臉喊道,連自己都沒發現語氣全然不像她自己。
最後,那天下午,還是讓他如願以償。也讓他收回了包粽子的話。
於喬當然不是粽子,她更像是一個精美的禮物,在他寂寞孤獨時,安安靜靜地擺在麵前,然後慢慢解開絲帶,打開包裝紙,將溫熱的軀體完完整整地剝出來。填補夜裡的空空蕩蕩。
那時候,他對她算是很有耐心的。所以當她纏著問他諸如到底愛不愛她這種傻問題時,他總是將她鼻子捏住,然後吻住她的唇,欣賞她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再告訴她:“當然。”
當然愛,就像小孩子愛他的玩具。
而於喬是個閒不住的人,她又不喜歡那種刺激的娛樂場合,獨自將北京的大景點都逛一圈之後,沒兩天就無所事事了。
池晏舟翻著報紙聽她嘟囔,連頭都沒抬,問:“那你想不想做點事情,先前不是羨慕人家開店嗎?給你弄一個?”
於喬靠在他身上,搓著報紙邊角的動作一停,望向他:“不好吧,這邊投資大,而且我也顧不過來呀。”
池晏舟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投資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你有空就讓程誠陪你出去看看,找個你喜歡的地兒。”
於喬也沒搭理他這茬,覺得他隻是說得輕鬆,開店哪能這麼容易。但沒過幾天,程誠還真帶了幾撥中介過來,讓她去選地方。還讓她安心,自然有人替她管理,她隻需分錢,閒得無事時也有個去處。
一切安排妥帖,再推辭就見外了。於喬捧著池晏舟的臉親了一下,甜甜地說了聲“謝謝老公。”
他一向是個重欲之人,順勢抱緊於喬,捏著她的下巴,聲音喑啞:“老公留著今晚再叫。”
隻是到了晚上,於喬怎麼也沒想到,兩人之間會那樣難看的收場。
那晚於喬又穿上了那件紫色的睡裙,特意塗了同色的指甲油,用池晏舟的話來說,漂亮得有點妖豔了。他這樣說著,一邊騰出手從抽屜裡去拿計生用品,但盒子裡空空的。
於喬雙手摟著他的脖子,躺在身下,沒敢看他:“沒關係,我安全期。”
池晏舟親了她一下,正準備直入主題,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起身走到旁邊的桌子邊,拉開最底下的抽屜,翻出了一盒計生用品。他笑了笑,正準備戴上,卻被於喬握住了手。
“怎麼了?”他疑惑地俯瞰她,撕開包裝的動作卻不減。
“怎麼是拆過的?”於喬蹙眉。
他隻“嗯”了一聲,似乎絲毫沒有聽出她口氣不對,撕開一個給自己套上。
於喬躲閃一下,將衣領拉攏,眼光筆直地看定:“你說清楚。”
床邊的小盒子,裡麵的套用過一半,隻剩幾個。
池晏舟痞笑一下,哄道:“箭在弦上,晚點再說好吧。”
顯然,對於他來講,這是一件可以小到忽略不計的事情,連解釋的必要都沒有。他俯下身,又去親她。
一時之間,於喬感覺自己渾身發麻,酸甜苦辣湧上心頭,便一把推開他,自己抱著雙腿坐到另一邊去,也不說話。好興致被猛然打斷,他的笑容也隨之收斂。
“至於嗎,於喬?大家都是成年人。”
他話未說完,但於喬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沒有誰是一塵不染,乾乾淨淨。
“不好意思,我今晚沒心情。”於喬也不想多說,冷臉將被子拉到胸前,呈一個防禦性的姿勢。
池晏舟對待女人,一向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很少碰見這樣的硬茬。
此時他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偏偏於喬還熱鍋裡添油,陰陽怪氣地補充一句:“就算是成年人,再不乾淨,也不至於連掩飾都沒有吧,連麵子功夫都不做了。”
她說得非常不客氣,池晏舟心中窩火,被她氣笑:“什麼叫連掩飾都沒有,我是乾了多見不得人的事?”
他的語氣很衝,在安靜的夜晚,顯得尤其冷漠。於喬站起來,將盒子往他身旁一摔,質問道:“我什麼意思你不清楚嗎?你就是這麼看不起我!”
池晏舟冷笑:“於喬,你有沒有良心?我要是真看不起你,你能在這兒?我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
一腔的委屈瞬間爆發,於喬忽然就哽咽了起來:“是你叫我留下來陪你的!”
“行。”池晏舟不耐煩道,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程誠問他要不要把於喬接來北京,當時他的回答是,他是北方人,麻辣火鍋偶爾還能嘗嘗鮮,頓頓都有的話也受不了。
兩人之間,如同有一根魚刺,從酒吧沈奕安送女人那夜開始,在於喬的心底,紮進一個深深的洞。不會死,也不會流血,卻時不時地發疼,提醒著於喬:你們之間,是天差地彆的兩類人。
“你是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所以才會給我用你和彆人用過的套!所以彆人也能當著我的麵肆無忌憚地給你送女人!”
“我不是沒要嗎?”池晏舟煩躁。
“你是沒要!誰知道你想不想要!”於喬的哭腔更重,此刻,忽然電話鈴響。兩個人一驚。
池晏舟接起電話,是他先前養過的那個小網紅的聲音,普通話裡帶著吳儂軟語的腔調,笑著說:“你睡了嗎?我白天去做了瑜伽,身上疼得很,睡不著,想過來喝一杯。順便拿我的手鏈,放在床頭櫃裡忘記拿了。”
小網紅嗲聲嗲氣,聲音通過聽筒清清楚楚地傳到外麵。池晏舟啪地掛斷、拉黑。
於喬忽然靜下來,躬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隻見裡麵放著一條四葉草的紅玉髓手鏈。
“於喬……”池晏舟見她的臉色實在難看,心裡莫名一堵,就去拉她的手。
於喬用力揮開,將眼淚一抹,利落地穿好衣服,再拉開衣櫃,胡亂卷了幾件衣服,塞進自己的拉杆箱裡。“砰”地打開臥室門,轟隆隆一響,就要走。
池晏舟抓了睡袍裹上,望著她的背影道:“你非要這麼上綱上線是吧。”
於喬回頭,兩眼圓瞪:“我說過,我這個人眼裡容不得沙子。既然這樣,那大家就趁早結束。”
池晏舟知道,此時他應該去哄哄,她不是下定決心要結束的,隻是氣氛烘托到這兒了,她無法下台。況且她這個人耳根子那麼軟,說幾句好聽的,自然就好了。就像是在演戲,總有一個固定的流程。
但他有些不敢配合。從前那些女人,也不乏愛耍小性子的,但都沒於喬這麼剛烈。他有點怕她當真了。
外麵的門哐的一聲響,是她離開的聲音。
池晏舟重重地躺倒在床,望著天花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講不清是釋懷還是抑鬱。
而於喬拖著箱子,走出了小區。忽然想起上次剛來時,碰到的那個和她長得有點像的女孩子,她那時還暗地裡恥笑人家,像是被辭退的員工。那如今自己又像什麼呢?
深夜的城市,四處高樓林立,可沒有一處是她的棲息地。
正發著呆,一部出租車開到麵前,司機降下車窗,問:“姑娘,去機場嗎?”
於喬回看一眼漆黑的城市,遲疑地點頭,拉開了車門。
再回山城,豔陽高照,光線刺得睜不開眼。於喬暈頭暈腦回到家,進門嚇了一大跳。
房間裡被翻得很亂,每一個抽屜都被扯出來,臥室的窗台上一枚殘留的腳印。她快步走進去,發現不僅值錢的東西都失竊了,她的內衣也不翼而飛。她一陣惡寒,立馬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勘驗現場,發現門鎖沒有撬動的痕跡,小偷也不是翻牆進來的。於喬這才突然想起,她習慣將鑰匙藏在門口的地毯底下,上次她發燒時,池晏舟便是用那把鑰匙開的門。當時他還說不安全,借機將那把鑰匙沒收了。但她不以為意,等他走後,為了方便,她仍然把鑰匙藏在了地毯下。
思及此處,於喬連忙去翻門口的地毯,一看底下,果然空空如也。
之後便隨著警官去了派出所。所裡大廳黑壓壓的,聽說是兩撥聚眾鬥毆的人,剛被抓獲,此時雙方的怒氣還未平息,嚷嚷著又要吵起來。
警察製止了兩方之後,讓於喬坐在一旁等做筆錄。突然那群人中爆出一句國罵,原本蹲著的兩撥人呼啦一下子站起來,情形突然變得有些恐怖。
這時有人推搡了對方一下,戰爭一簇即發,雙方便動起手來。於喬夾在中間,隻覺得眼前一黑,周圍數雙手抓過來,四麵八方有身體左衝右撞地擠過來。她隻能東躲西藏,一邊喊著一邊妄圖從人群的縫隙中鑽出去,可越擠越感到窒息。
就在此時,她的電話鈴聲突然驚起,出於現代社會人的本能,她迅速接起電話,連來電提示都沒看清。還沒來得及開口,人群外傳來的大吼聲蓋過了電話裡的聲音,在吼聲中她聽見器械撞擊身體的聲音和更加恐怖的叫喊,隨著她也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人群亂成一鍋粥,有人竟然從她的頭上踩了過去,痛得她發出一聲慘叫。
正在通話的手機隨之摔出半米遠,對方急切的聲音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她緊閉雙眼,心中迅速閃過一個人影,心想今天完了。
突然一隻手把她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那隻手溫柔地扶著她的肩,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裡?”
於喬轉身,這才看清,說話的人眼神擔憂,漆黑的瞳孔裡全是她的影子。
這個人是宋喆。
明明知道不可能,於喬心裡還是隱約失落。原來英雄救美的橋段,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也不過冠上助人為樂的好人頭銜。
幾經波折之後,終於做完筆錄回家。宋喆送她,他今天是受了同事的委托,來派出所領誤入傳銷的學生的,剛從辦案區出來,便看見大廳亂了,而人群中竟然有於喬。當看到她被人踩在腳下時,他的心都揪緊了。
深秋的夜漸涼,於喬裹緊風衣,和宋喆道了謝。
“我到了,就送到這裡吧,”她露出一個禮貌的笑,“今天的事謝謝了。家裡不太方便,改天請你吃飯。”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臉上發白,眼眶烏青,加之灰撲撲的衣服,整個人有些喪氣。宋喆想伸手碰一碰她的眼眶,但又忍住了,說:“沒事,改天我請你吃飯。上次我大伯那個事情,我也不知情,總覺得抱歉。”
畢竟都不是當事人,於喬抿抿嘴唇,說:“不要緊,你跟我說什麼抱歉呀。”
兩人相顧無言,站著也是徒勞,於喬往樓上望一眼,說:“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宋喆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今日她穿了件灰色的風衣,很長,遮住了小腿,而她整個人又是頹唐的。宋喆覺得,她就像是一隻灰色的麻雀,從他的手中滑過。雀入大水為蛤,她的背影漸遠,就要隱入黑夜的海裡。
他的手指微抽,不由得喊一聲:“於喬!”
於喬回首,昏暗的燈光隻照亮她的半張臉,白得近乎透明,看起來遙遠又虛幻。就像那時在醫院,她男朋友手掌攤著的那枚珍珠。就像那時在大學,她說她已經有了男朋友時的那個眼神。
“怎麼了?”她問。
宋喆努力地揚起一抹笑,回答:“早點休息。”
於喬亦是回了他一個溫柔的笑容:“好。”
聲控燈完全滅了,樓道裡漆黑一片。她沒有再出聲,安靜地一步步走上去。在最後的拐角處,突然一聲巨響,燈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