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喬的事情處理得很快,還沒十分鐘,兩人就再回到牌桌。
以於喬的小農意識來講,若是知道那堆硬幣一樣的小東西這麼值錢,她絕不可能打得這麼隨意。
而當時,她隻看到一顆顆的紅色麻將,比普通的機麻要小一些,摸著像玉。
於喬說:“這個麻將好特彆。”
傅崢說:“南紅做的,專門去上海收的,聽說是當年老蔣留下來的那副。”
“是吧,徐總。”說完,他將一張九萬打給了牌桌上的另一人。
徐總恰好單吊九萬,但他沒有胡牌,反倒是若有所思地往池晏舟的方向看一眼,笑道:“當年中原大戰,孫軍長是有大智慧的人,坐山觀虎鬥,為了請他出兵,蔣公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好在最後成就了一段佳話。”
說完,拆出一張八萬,打給於喬。
於喬自然不懂裡麵的門道,隻以為他們在說這是古董,胡牌後的動作都變輕了一些。
“隻知道南紅是做手串的,居然還能做麻將。”於喬收下幾枚籌碼後,就去洗牌,“難怪手感這麼潤。”
她說完,並未覺得什麼不對,隻是牌桌上的另三個男人都笑了一下。
於喬有點懵,轉頭求助似的望向池晏舟,可他正在抽煙,連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傅崢抓了一張牌遞給旁邊的女人,說:“你摸摸這肉質,潤不潤?”
女人嗔他一眼,捏著麻將作勢要塞進他衣領裡。
徐總連叫女人快把牌放下,彆惡心他們。
女人聽話地放下麻將,直接俯在傅崢肩上,說他就愛調戲人。
傅崢笑得邪氣橫生,旁若無人似的與女人打情罵俏。
女人說:“好困,真想變成一張麻將牌,躺這兒算了。”說完,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傅崢說:“變麻將好啊,那豈不是一生一世都要被人摸?”
說完,就被女人輕輕拍了一巴掌,“你可真煩。”
徐總玩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倒是巴不得在場的美女,全部變麻將,賞心悅目。”
於喬手上動作一重,“啪”地扔出一張牌。
氣氛瞬間安靜了,眾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自摸,杠上花。”
她將一整條麻將推倒。
“你哪兒去找的這人才,這才剛來!”傅崢的眼珠子都落到了牌上,誇張地問向池宴舟。
於喬也不禁轉頭去看他,她臉上不覺地帶了得意的笑,一雙清水眼彎彎的。
池宴舟原本歪靠在一旁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打火機,卻見她邀功似的衝他笑。他走過來,俯在於喬身邊看牌,誇獎道:“是挺厲害。”
他靠得很近,耳邊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
於喬耳朵發燙。
這一晚,她大獲全勝。
但贏錢的喜悅並沒持續太長時間。中間休息的時候,她覺得有點悶,便走到陽台外麵去透氣。
天上一彎月,映在玻璃門上,像一盞燈。先前她喝了點熱紅酒,看東西有些模糊,隻見門上映照著房間裡的人的影子,有個女人貼到池晏舟身邊去,喂他喝了一杯酒。
於喬背過身,不去看他。外麵是黑漆漆的院子,幾盞燈欲滅不滅地點綴在蔥蘢的林木間,風吹樹梢,嘩嘩的聲音像冰涼的溪水。
她有點想走了。
這時候,徐總出來抽煙,見她也在,遞了一根過去。
於喬擺手拒絕。
徐總夾著煙沒點,往裡看了一眼,轉而問道:“於小姐喜歡珍珠嗎?我新得了一串,放在車上的,一會兒送給你。”
順著他的視線,於喬看見池晏舟身邊那個女人不見了。
“平白無故的,我不喜歡收人家的東西。”於喬冷著臉。
一場牌局下來,她對徐總的行事風格也知道個大概。此人圓滑、油膩,應該是個好色之徒。
徐總自知沒趣,連煙都沒抽,又回了房間。隻是臨走前,不死心地塞了張名片給她,說是喜歡了可以找他。
於喬氣笑了。他這是把自己當成什麼隨隨便便的人了,但看著屋裡的女人們,也難怪他會這麼想。
平複好心緒,於喬推門進去,池晏舟正好看過來。她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她知道,她的牌技並不是那麼好。就像她知道,傅崢其實也並不想接小茹那個案子。
散場時,男人都攬著各自的女伴離開。於喬走在最後,亮晶晶的高跟鞋停留在花樣繁複的手工地毯上。
她回頭看了一眼,燈光之下,紅潤的麻將散亂地攤在桌上。窗戶被打開,一陣風吹進來,窗簾鼓蕩,像一隻無形的手掀起女人的裙子。
她停了一會兒,便出去了,一步一步,踩進灰色的陰影裡。
回去是坐池晏舟的車。
兩人坐後排,車裡很黑,也很安靜,可是感官卻異常靈敏,隻覺得周圍都縈繞著熱熱的酒氣。
於喬閉眼假寐。
這時,一件薄薄的外套落在她身上,質地輕柔,蓋住她的手臂。
她微微睜眼,車裡還是黑的,隻看見身上搭的那件衣服是更深的墨色,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把外套從身上拿下去,遞給他。
可他沒有接,隻問道:“生氣了?”
他不問還好,一開口,於喬就心煩,直接將外套扔他腿上。
他靜靜地盯了她半晌,沒說話。
於喬把徐總的名片拿出來,往他身邊一放,也不吭聲。
車裡很暗,但她倔強的眼睛卻是亮閃閃的。
池晏舟拈起名片,看了看,明知故問:“徐總的?”
於喬“嗯”了一聲,也不看他,脖子硬得像個烈士。
池晏舟覺得好笑,打趣道:“是不是還說要送你珍珠項鏈?”
於喬扭過頭,瞪她一眼,好像冒犯調戲她的不是徐總,倒是池晏舟本人了。
池晏舟說:“他喜歡收藏,也挺有實力,拿出手的也是些好東西。”
一整晚的尷尬和窩火就在這一刻突然爆發。
“我是什麼隨隨便便的人嗎?!”
她的語氣實在不好,池晏舟似乎也沒料到,他揚了揚眉,轉頭看她一眼。
於喬覺得腦子更漲了,她開口道:“我知道,小茹的事情我是欠了你一個人情,還有之前竇楠要對我動手,你幫了我,我也很感激,我也不知道用什麼方式來表示我的謝意……”
“我沒要你謝。”池晏舟蹙著眉頭,打斷她的話。
都說山城妹子性格耿直,遇見她,才可見一斑。
於喬想說,那你叫我去陪酒陪玩,這算什麼?
但她控製住了自己,沒有開口。
因為她的確是受了他的好處。
就譬如小茹的事情,先前跑斷腿也找不到好的律師,就在今晚的牌桌上輕易解決了。她私下還在網上查了傅崢的資料,才發現真是殺雞用牛刀。
而現實就是這樣,有些人費儘心力也很難辦到的事情,卻不如有些人輕飄飄的一句話。
也許他說的不用謝真的不是客套話,但她的心裡還是強烈地抗拒著。
因為一旦收受了好處,兩個人的地位便不再平等。
他顯然看清楚她的糾結,轉過目光看著她。
於喬說:“總不能白幫忙。”
他笑了聲,窗外的街燈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幽暗的光影,他說:“就當交個朋友吧。”
於喬沉默了。
她從心底是不願意和他交朋友的。
他們是兩個階層的人,不是可以交朋友的關係。
沒有聽到她的回應,池晏舟不由得“嘖”了一聲:“真沒良心,這麼快就過河拆橋。”
紅酒後勁大,激得她心裡煩躁,她緊閉著眼,沒有吭聲。
又聽他玩世不恭地笑問:“剛才還說著感謝的話。”
“你想怎麼謝?”於喬睜眼,轉過半身,與他對峙。
車裡很暗,但她的眼睛卻是亮閃閃的。倔強的眼神盯著他,差點像盯著一個階級敵人。
他也靜靜地盯了她半晌,才開口道:“你喝醉了。”
“我很清醒。”
酒意上頭,熏得她眼神都有些混沌,說出的話卻很冷靜。
“我和今晚酒桌上的那幾個女的不一樣,你們無所謂,可以肆無忌憚地開玩笑,但是我不是什麼……”
“於喬。”他截住了她接下來更離譜的話。
這是他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叫她名字,她沒由來地心裡一慌,連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追問。
“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喝這麼多。”他說。
於喬將身體仰在靠背,不再看他。但腦海裡浮現出牌桌上的場景,心裡悶悶的。
“酒壯慫人膽,全在胡說八道了。”他伸手掐了掐她的下巴,評論道。
於喬拍掉他的手,沒有說話。
許是酒精讓人遲鈍,這次她倒沒有抵觸。
窗外下起了雨,白辣辣的,一下一下抽打在車上。
百無聊賴時,他拿出一個煙盒,打開,遞給她:“抽嗎?”
於喬橫他一眼,也不知和誰賭氣似的拽出一根,用牙咬著。向他攤開一隻手:“打火機。”
他冷眸微眯,從她齒間將煙扯下,語氣淡淡的:“都什麼臭脾氣。”
他將那支煙直接銜在嘴裡,恰好咬在那圈深深的牙印上。
於喬聽見身體裡“轟”地一聲,酒也醒了。
……
雖然於喬沒有答應他交朋友的事,但他仿佛撕開了一個口子,走入了她的生活中。
傅崢很專業,要了材料之後,反倒以借款糾紛,將竇楠告上了法院。他打電話給於喬,通知開庭時間。
而這個案件標的太小,他連律師費都沒收,著實是大材小用了。於喬在電話裡連連道謝,說什麼時候請他吃個飯。
傅崢說:“於小姐,你是聰明人,你該謝的不是我。”
於喬沒有回答,但她知道,傅崢說的是對的。歸根結底,雖然池晏舟隻開了個口,但都是看在他的麵子上,一切才這麼順利。
其實等她酒醒的第二天,她就有些後悔對他發脾氣。其實仔細想想,一直以來,他也沒做什麼,反而幫了她好幾次,都是她自己太過敏感。
終於在一個傍晚,於喬給他發了條欲蓋彌彰的信息:
上次的手帕沒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