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1 / 1)

時間走到十二月,三沂市一夜間降了溫,忽而下雨,忽而起大風,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吳妙盯著窗外陰沉的天感歎:“今年不會要下冰雹吧。”

周餘歡:“估計不能,上次下冰雹還是上次。”

吳妙:“聽君一席話,不如聽廢話。”

“周二考離散,周五考計組,周六考大英,周日考Java,姐姐們還不去複習啊?”謝沛然坐在桌前對著手嗬氣,門外的風漏進來,整個人又是一哆嗦。

不說還好,一說起考試,整個宿舍都萎了。

吳妙哀嚎:“天殺的期末周。”

周餘歡悲:“天殺的期末周。”

謝沛然應:“天殺的期末周。”

至於黃思源……黃思源複習完了躺在床上睡覺……

考試陸陸續續地結束,校園裡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地拎箱離開。

宿舍空了很多,但謝沛然還在。

或許是因為尷尬,或許是因為彆的,林榮提前找了寒假實習,把實驗室的事情全權交給了另外兩個負責人和謝沛然。

因為少了一個核心骨乾,實驗室的工作陡然變多起來,大一的同學還做不了太複雜的事情,這些工作就自然而然地攤到了謝沛然頭上。

最重要的還是那個企業項目,差一個漂亮的收尾。

她不可能讓這個項目黃了。

就這樣一直忙到除夕前幾天,後台反複測試終於沒有問題,謝沛然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冬風凜冽,小區裡連成線的紅燈籠被吹得前後晃起,長長的穗子流蘇擦著謝沛然被冷風凍紅的臉,她伸手撇過。

“好冷啊。”

謝沛然輕歎著,來回踱步。

電話那頭響起溫拂容清潤的聲音:“怎麼不在家裡打呢?”

“門壞了,一直沒有修。”謝沛然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快被凍僵的腳尖才稍稍回了溫。

她複又仰起頭來,呼出一口白茫茫的熱氣,氣聲跟著長出:“我之前說要修,被我媽堵了回來,說在自己家沒必要鎖門,後麵就把這事給忘了。“

“結果上次跟你打電話,就是聊右華特產那次,他們突然推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謝沛然聳了聳肩,有點無奈:“所以隻好出來打了。”

沒辦法。

改變不了彆人不敲門就進來的習慣,就隻能改變自己了。

電話那邊頓了頓,才說:“他們是會問東問西嗎?”

“當然啊。”謝沛然輕笑一聲,“不然我怎麼跑出來。”

“那去咖啡館坐著吧。”

“去你家那個咖啡館?”

“不是。”溫拂容輕道,“就近一家咖啡館,外麵太冷了。”

“女朋友一直在外麵站著吹風,我會心疼的。”

謝沛然聽了就笑,風把她的頭發吹亂,她信手撥開,一邊散漫地問:“有多心疼?”

“能不能穿過三百多公裡,立刻帶杯熱奶茶到我麵前?”

“唔……暫時不行,男朋友還沒學會幻影移形。”

“還幻影移形。”謝沛然樂了,“那你能不能先搭個飛路網啊。”

“很抱歉,該服務暫未開通。”

溫拂容彎了唇笑,在醫院的走廊上轉過身來,走廊的儘頭,溫馨兒正推著一個老人出來。

“不過男朋友可以買張高鐵票,幾個小時就能到你麵前。”

“你外公的病好了嗎?”

“好多了,今天可以出院回家過年了,老人家還嚷嚷著要吃梅菜扣肉,被醫生駁回了。”

“是嗎?剛出院是要吃的清淡點……”

溫拂容還想說些什麼,就聽到溫馨兒在叫他的小名,一抬頭,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笑眯眯的,使勁招手讓他過來。

溫拂容笑著揮手,示意老人自己知道了,邊打著電話邊沿著廊道往前走。

“我先掛了,等會要去辦手續。”溫拂容溫聲道,“以後去小區門口那家咖啡館吧,我幫你辦張卡。”

“彆了。”謝沛然婉拒,“寒假還有半個月就結束了,一共也打不了幾次電話。”

“彆心疼錢,沛然。”溫拂容一下就看穿她在想什麼,便說:“那家店的老板和我媽媽認識,會給優惠的。”

“有優惠那也是……”

“而且。”溫拂容聲音裡含著笑,調子柔和得像是裹了一層楓糖:“就算你隻用上一次……”

“那也值得了呀。”

電話那頭短暫安靜了幾秒。

像是怕她那邊風聲緊,沒有聽見,溫拂容又完整地說了一遍:“能讓你少吹一次冷風,就算回本了。”

像甜言蜜語,偏偏又誠懇至極。

謝沛然慢慢地笑出聲來。

每次這種格外真誠的直球都能一下擊中她的心臟。

溫拂容真的是一個,完全長在她的舒適區的人。

總能,讓謝沛然莫名其妙地想哭又想笑。

“你好過分啊。”謝沛然仰起臉,聲音很輕地譴責他。

“我本來沒有很想你的,你這樣一搞,我真的好希望你明天就能回來。”

“異地戀真讓人難受。”

“明天嗎……”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遲疑,背景音裡混入了老人和藹的聲音,操著右華話,似乎在問他是不是在和女朋友打電話。

“開個玩笑。”謝沛然看向不遠處張貼的春聯,唇角微翹,說給他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哪有大年初一就回來的。”

“你好好陪外公吧,我也要回去吃飯了,掛啦。”

對麵輕道一聲再見,她點下掛斷按鈕,緊接著,謝萍催她回去吃飯的消息就跳了出來。

是有些晚了。

謝沛然把手伸進灰藍色羽絨服的口袋裡,做好被七大姑八大姨盤問的心理準備,才邁開腿往回走。

隔著門都能聽到裡麵的熱鬨。

謝沛然推開門,謝萍正在和幾個嬸娘打麻將,廚房裡開著小火煨著補湯,香味穿過玻璃門,嫋嫋娜娜地吹過來。

麻將上下一碰,謝萍笑得合不攏嘴:“胡了!”

“哎呦,阿萍的手氣就是好啊!”

一個謝沛然不認識的嬸娘說著。

謝萍收了錢,才看到謝沛然,叫她:“怎麼進來都不叫人的,你小姨,還有陳伯娘……”

謝沛然彎了眼笑,笑得很乖:“這不是因為疫情好幾年沒見了,一時沒認出來,小姨,陳伯娘,表嫂好!”

跟報菜名似的。

謝沛然麵上笑著,心裡瘋狂吐槽。

“沛然現在出落得這麼漂亮啦!”胖胖的陳伯娘笑嗬嗬地說著,鼻頭一顆暗沉的黑痣。

“現在上大學了?讀的是三年的還是四年的啊?”

謝萍說:“你去桌上倒幾杯水過來,你爸剛出去接朋友。”

謝沛然便一邊答,一邊去桌上倒茶:“讀的四年製本科,現在大二了。”

小茶杯攏在盤子裡,謝沛然又捎上幾塊點心,一並端了過來,態度前所未有的好,惹得幾個嬸娘連連誇她懂事有禮貌,謝萍也笑容滿麵。

謝沛然心裡鬆了一口氣,人也見了也叫了,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她的步子一點點挪遠,想不著痕跡地脫離戰場。

眼看距離房間還有不到一米。

陳伯娘忽然笑眯眯地盯著她,又問:“沛然這麼漂亮,有沒有談男朋友啊?”

腳步一頓,謝沛然扯出笑臉:“談了。”

話音剛落,陳伯娘唇角的弧度明顯一平,但複又熱切地問道:“哪裡人啊?”

“我們學校的,三沂市本地人。”

“喲,還挺近的,多好,也不怕嫁遠了你媽想你,就是有點兒可惜……”陳伯娘一臉遺憾地說著。

謝萍被她的話勾了起來,忙問道:“可惜什麼?”

“嗨,就我不是幫人介紹對象嘛,之前有個人看了沛然照片,想見見她呢,光介紹費人家就肯出幾千。”

謝萍倒吸一口氣,眼睛都瞪大了:“見個麵就幾千塊錢?這麼賺!”

“都是這樣的,我想著,這事要成了,介紹費我們一起分……就是可惜沛然談男朋友了,不好叫她去見一見。”

陳伯娘邊說著,邊微笑著看向謝沛然,臉上的贅肉撐開,細小的黑眼睛裡閃著精明的光。

謝沛然的笑漸漸沉了下去。

謝萍果然上鉤了。

她脫口就道:“有對象也能去見啊,誰說不能去了……”

“媽。”謝沛然叫她,聲音有些冷。

“你這個一定能談到結婚?”謝萍不屑地說著,一邊跟陳伯娘要聯係方式。

“我不去的哦。”謝沛然微笑著,“既然有對象也能去見,那想必結婚了也能去,那不如讓媽你去吧。”

“我去乾什麼?人家點名要見的是你。”謝萍不悅地皺眉,手機滴的一聲響,陳伯娘已經把聯係方式發給她了。

謝沛然唇邊笑意一凜,不疾不徐地說:“媽現在也很好看啊,讓陳伯娘把你的照片給幾個二婚的看,想必也有人想見媽的。”

這話明顯刺激到了謝萍,她的眉毛一下揚得很高,也不管是不是還有親戚在,也不管今天是不是除夕過節,直接高聲罵道: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

我也想說。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謝沛然收了笑,轉身進入房中。

不再理會外麵的叫嚷和紛爭。

一直到謝嘉麟來敲門,讓她出去吃年夜飯。

嬸娘們都回去了,滿桌子的菜,除了謝萍謝德海和謝嘉麟,隻多了一個叫譚叔的朋友,據說是謝德海的小學同學兼同事,妻子去年和他離婚,帶著女兒走了。

謝萍明顯氣還沒消,吃飯的時候總要刺謝沛然兩句。

刺就刺吧。

“所以你拒絕了是吧?”

她關心的隻有這個。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謝萍的臉垮得更厲害,好像剛剛丟了幾千塊錢一樣,沒好氣地說:“拒絕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嗯,拒絕了就行。

謝沛然低頭專心扒飯,吃完了在客廳看會兒春晚,等他們都吃完了就進廚房跟謝萍一起洗洗刷刷。

謝沛然洗完碗出來的時候,謝德海和譚叔還在喝酒,客廳小幾上的花生殼堆成山,兩個中年男人痛罵現在的就業環境差,掙不到錢。

謝沛然沒再看,轉身回了房間,等著十二點給溫拂容發新年快樂。

窗外煙花炸響,一束一束開滿天。

謝沛然關了燈,躲在被子裡打開手機,那邊卻已經發了過來。

溫拂容:【新年快樂!】

緊接著發過來一個紅包。

謝沛然指尖一頓,也發道:【新年快樂!】

配上一個可愛的發財小人,抱著元寶撒撒撒。

紅包點開來,是兩百元整。

兩百整是微信紅包的上限。

謝沛然頓了頓,給他轉了個二百五過去。

溫拂容:【……】

溫拂容:【委屈臉.jpg.】

溫拂容:【怎麼罵我?】

謝沛然:【沒罵你啊,隻是女朋友手裡就這麼多錢,全發給你了】

謝沛然:【有沒有覺得很感動?】

溫拂容:【沒有.jpg.】

溫拂容:【一想到女朋友沒有她最喜歡的錢陪著就覺得很難受】

叮的一聲。

退款到賬的消息在頂上彈了出來。

溫拂容:【所以你還是留著吧】

噗——這個笨蛋。

謝沛然忍不住對著屏幕輕笑。

指尖又劃到屏幕上。

謝沛然:【委屈臉.jpg.】

溫拂容:【疑惑臉.jpg.】

溫拂容:【怎麼了?】

謝沛然:【你乾嘛罵我】

溫拂容:【……】

“還有。”

謝沛然一隻手托著腮,一本正經地打字:“誰在胡亂造謠,我最喜歡的明明是我男朋友。”

哦,可惜男朋友也不陪在身邊就是了。

真讓人悲傷。

消息發出去一分鐘,對麵都沒有回。

可能是有事,也可能是溫拂容還是不習慣麵對如此直白的愛意,直接緊張到失語了。

很符合他一撩就臉紅,不知所措的性格。

謝沛然停下來,聽到耳邊的煙花聲漸漸消退了下去。

窗外,最後一大束燦爛輝煌的煙火逐漸融於黑夜,與夜色一同沉淪。

針落可聞又黑暗的環境裡,視覺感官被弱化,而聽覺變得格外敏銳。

謝沛然忽然屏住呼吸。

視線一寸一寸地往上挪,死死地盯向對麵。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在她的耳膜裡不斷放大。

像鼓聲,像蕩開的警報聲。

嘀……嘀……

四周忽而一靜。

聲音停在門口。

謝沛然猛然想起——門壞了,沒有鎖。

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