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麟先斬後奏,拿了身份證,高中畢業證還有戶口本複印件,自己一個人跑回了老家。
因為他以前經常在朋友家呆個兩三天不回來,剛開始謝父謝母都沒發現,後來還是老家的親戚打電話來說:“你們家回來過暑假嗎?我看到你兒子了。”
謝德海氣壞了,但謝嘉麟已經報上名,還預交了幾百報名費,不去就白搭錢,隻能讓他去。
時間一轉來到八月末,還有兩天就要開學了。
謝沛然照常在咖啡館裡工作,正在收拾馬克杯和碗碟。
前台的桌子忽然被人敲了下。
謝沛然抬起頭來,一個麻子臉的高大男生站在麵前,頭發油汪汪的,兩隻眼睛斜吊著,看起來流裡流氣。
他有些不高興地說:“為什麼這杯拿鐵這麼甜?我不是說了少放一點糖。”
“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少放了三分之一的糖。”
“真的假的?小姐姐,你是不是唬我啊?”
“店裡有監控,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放給你看。”
謝沛然漫不經心地回答著,邊說邊調著咖啡,最近一個星期,這人都跑來店裡喝拿鐵,幾乎每回都挑刺。
不是糖多了就是糖少了,不是奶多了就是咖啡液多了。
起先謝沛然以為遇到了難纏的客人,然而當她抬頭看見他眼裡猥瑣的光時——真是熟悉的眼神啊。
惡心的,涎著水的目光,黏糊糊的觸手似地粘在身上。
麻子臉終於圖窮匕見,舔著唇說:“嗨,監控就不必了,我嘗著好像是淡了點……那你挺聽勸的啊,手藝也不錯,我家也是開咖啡館的,現在缺人,開的薪水很高的。”
麻子臉勸道:“要不你去我那裡吧,咱們加個微信聊聊。”
“哦——薪資多少啊?”謝沛然拉長了調子,嗓音懶懶的,尾音像個鉤子似的上揚,勾得人皮酥骨軟。
麻子臉的眼都直了,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低聲道:“錢什麼的好說,我們那裡還有彆的活。”
他伸出兩根手指搓了搓,眼裡冒著精光:“一次兩千怎麼樣?”
原來是來拉皮條的,看上去還挺熟練。
謝沛然快速地想著,報警嗎?又沒什麼證據,也不知道這種潑皮無賴會怎麼報複。
不如現在潑他一臉咖啡。
謝沛然這樣想著,手還忍著沒動,就有人先她一步潑了過去。
“啊!”
麻子臉被兜頭蓋臉潑了一身,冰咖啡伴著冷氣,凍得他牙齒直打顫,店裡的客人紛紛看了過來。
溫拂容端著托盤從後廚出來,稍稍低了頭,一臉歉意:“真不好意思,腳滑了一下。”
他說著,似乎真的十分抱歉,放下托盤,拿了抹布就要幫他擦。
“艸!你踏馬沒長眼睛是吧?!”
麻子臉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推他,謝沛然當機立斷道:“我把微信號寫給你吧。”
她拿了一支水性筆,速速在紙上寫了一行,又輕聲說:“真不好意思,我的搭檔毛手毛腳的,您那杯拿鐵的錢等會給您退了,就當是補償,行嗎?”
麻子臉拿了那張紙,又罵了溫拂容兩句,忿忿不平地走了。(這一段可以擴寫)
溫拂容看著謝沛然,垂下眉眼,語氣聽不出來情緒,有些淡:“你真的把微信號給他了?”
“沒有啊。”謝沛然嗤笑一聲,“給的是一個基佬的微信,我媽之前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
“那次相親太糟糕了,以後每次遇到不想給微信的人我都給這個,嘶——當鴨是不是比當雞還貴啊?”
謝沛然笑了下,但溫拂容卻沒笑,他拿了拖把拖地,拖完後放回原位。
他的神情有些嚴肅,唇角抿成直線:“你沒必要忍他的,趕就趕了,咖啡館也不指望這點盈利。”
而且最後一天暑假工了,等開學,他要找事也找不到謝沛然。
“為什麼要趕?”謝沛然聳了聳肩道,“又沒事,就當遇到個樂子,每天還能多賺一杯咖啡錢。”
溫拂容想說些什麼,張了幾次口,最後訥訥道:“你不會覺得……難受嗎?”
“難受?”謝沛然想了想,笑:“是惡心吧。”
“惡心,嗯……有一點,不過那又怎樣呢?”她哂笑一聲,語氣鬆散又無謂:“我早就過了被調戲一下就會哭鼻子的時候了。”
“比這更惡心的也不是沒遇到過。”
遇到更惡心的時候,那時還沒有溫拂容幫她出頭。
那時她比現在還要小一點,還很天真,還會哭。
但是哭是沒有用的,打回去罵回去才有用。
溫拂容聽得微怔,心臟忽而一空,枝枝蔓蔓地疼。
謝沛然笑著,明豔的暈著光的眼裡,有一閃而過的哀傷。
一閃而過,她又變回了那副凡事不放在心上,散漫的樣子。
她單手支起了腦袋,閒閒道:“其實我也很想潑他咖啡的,看著豬頭豬腦的,頭上的油刮一刮夠我用一個月了,但我怕潑了,你要扣我工錢。”
溫拂容的聲音啞了大半:“不會……”
“你肯定不會啊!”
謝沛然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眼睛瞪著他:“我可是你女朋友,你要是敢扣我工資,立馬分手。”
“……”
溫拂容低低地笑出聲來,反過去說:“那我要是給你漲工資,可不可以永遠不分手?”
“那要看你漲多少了。”
夜深了,謝沛然找出打烊的牌子放在窗邊,零星幾個客人陸續離開。
謝沛然將窗簾放下,又走回來說:“要是你漲的工資夠高,我就不當碼農了,一輩子在咖啡館裡呆著。”
“聽說當程序員很累的,天天在猝死的邊緣徘徊。”
她想到那句話,自嘲道:“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java後端。還吃青春飯,三十五歲就失業,嘖。”
“那你想讀研嗎?”
“不讀啊,計算機讀研有什麼優勢,我應該一畢業就出來工作了。”
他們摘了圍裙,把剩下的碗杯收拾好,熄了燈,關好店麵走出去。
今晚沒有雨,氣溫也涼爽,便打算走一段路再踩單車回去。
要是溫拂容會開車的話,他們倒是可以開溫女士的車回去,但可惜兩人都不會。
星空下,兩個人並排走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忽然就聊到了未來規劃。
謝沛然說:“我想早點出來工作。”
“嗯……”
“然後攢錢買個房子。”
這還是她第一次,跟彆人說起自己的未來規劃。
一般人聽到這些多少會有些驚訝,畢竟她還這麼年輕,家裡又不是沒有房子。
但謝沛然一想到這件事,就很高興,因為一切的一切都像有了個盼頭。
她的眼睛彎了彎:“在我的房子裡,沒有人能把我趕出來,那將會是我永遠的家。”
“……”
風呼呼地吹著,樹葉翻卷,蟬聲紓遲。
溫拂容沒有出聲,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和謝沛然不一樣,他是被浸泡在愛裡長大的孩子。
即使父母離異,但他一直擁有著兩份的愛。
謝沛然在家裡是怎樣的呢?
會覺得……
在父母家裡寄人籬下嗎?
她的父母,是不是在某次她做錯事的時候,大吼著讓她滾出自己的家呢?
所以她才會想,靠自己買房子,為自己掙一個家來。
謝沛然自顧自說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問他:“你呢?馬上大二了,有什麼打算嗎?”
說起來,計算機類專業想要好就業,都要去參加實驗室,打各種各樣的比賽。
但她沒見過溫拂容參賽。
他經常是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出現在比賽現場。
好像績點也不是很高,雖然也出現在三等獎學金的名單裡就是了。
溫拂容仰起臉,看了看夜空,語氣有些淡:“我?”
“嗯……”他低了頭,慢慢地說:“我想轉專業。”
謝沛然差點沒絆倒,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要轉專業?轉哪個?”
溫拂容有些遲疑,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太好,但他最後還是說了:“漢語言師範。”
“……”
工科轉文科。
瘋了吧。
謝沛然掏了掏耳朵,沉默地往前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問:“你認真的?”
“認真的。”
“為什麼啊?”
溫拂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摸了摸脖子:“大概就是,用了四年時間發現自己還是喜歡文科。”
“而且我也學不好計算機。”
謝沛然頓了頓,又問:“漢語言師範也行啊,文科天花板……那你以後想當老師?你了解過這個專業就業前景嗎?”
“了解過了,漢語言考公考編很有優勢,我以後應該也會去考公考編,如果失敗的話就去讀研。”
“至於做老師……其實沒有什麼想法。”他垂著眼,說起文學的時候,眼神一下子柔軟起來:“就是一直喜歡讀書,自己也會寫寫東西。”
謝沛然不想對他這個工科轉文科發出太多質疑,溫拂容並不笨,他會做出這個決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她要做的,是幫他怎麼走好這條路。
手機點開,謝沛然找到轉專業的方案,開學第一個星期提交申請,還有什麼筆試麵試之類的要求。
她想起來學生之間傳的潛規則,什麼績點前百分之多少,隻允許高分轉低分,不能掛科……
掛科溫拂容肯定沒掛,績點應該也夠,就是不知道他高考成績怎麼樣。
物理類的漢語言師範,投檔分比軟工還高三分,謝沛然看到的時候都覺得驚訝。
該說不說,這就是體製內鐵飯碗的魅力嗎?
漢語言文學類考公占大頭,當然計算機類也是。
謝沛然驚訝歸驚訝,但這也與她無關,轉頭問起了溫拂容的分數。
“好像是……五百九。”
“……五百九十?”
“差不多。”
“……”
三沂軟工投檔線五百五十五,謝沛然就是那個壓線過的幸運兒。
謝沛然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非常費解:“你浪費三十多分來三沂乾嘛?是南工不香還是西大不好?”
溫拂容還沒來得及說話,謝沛然又猛地一抬頭:“你就是我們那屆進來的最高分?”
溫拂容有些遲疑,他不太記得了:“好像是……”
“智障。”謝沛然下了暴言,“原來當初貼吧說的虧分仔就是你。”
“當時一堆人說你是不是為了女朋友考進來的,要不就是為了跟暗戀對象一起。”
溫拂容沒出聲,低低地笑了一聲。
然後抬起眼,看著謝沛然難過心痛的表情,好像虧了三十多分的人是她一樣。
跟暗戀對象?
其實……
倒也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