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章合並(1 / 1)

時間在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中飛快流逝,咖啡杯見了底,時鐘滴滴答答指向七點整。

飯點時間,咖啡店的客人陸陸續續走完,環境一下子變得極為空曠安靜。

謝沛然抬頭看了一眼時間,準備起身:“有點晚了,回去吧。”

溫拂容拿起空了的盤子和杯子,對她說:“好,我幫我媽收拾一下再走,好嗎?”

“我也來幫忙吧。”謝沛然往四周看了看,轉到隔壁的桌子去收拾。

溫拂容的視線跟著她走,剛想說些什麼,前台的溫女士就走了過來,一把拿過溫拂容手裡的東西。

溫拂容有些心虛地看著她:“媽媽,我來吧。”

溫女士瞪了他一眼,語氣一點也不客氣:“才談了多久啊?第一次帶過來讓我見麵,就讓人女孩做家務,你能耐了你。”

謝沛然在一旁聽得忍俊不禁,看著溫拂容乖乖挨罵。

溫拂容應了一聲,走到謝沛然這邊來,伸出雙手,輕聲細語道:“給我吧。”

謝沛然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忍著笑說:“不給怎麼辦?”

溫拂容的視線努力往溫女士那裡傾,臉上的表情無奈極了,眉梢向下垂著。

他的聲音更輕了,輕飄飄的,羽毛似的撓過心尖:“沛然,幫個忙。”

“好吧。”謝沛然得了便宜還賣乖,把碟子杯子放進他手裡,還一副大發慈悲的樣子:“那我就勉為其難,幫一下你吧。”

“謝謝。”溫拂容忍著笑,唇角若有若無地翹起:“你真是個好人。”

嗯。她也這麼覺得。

收拾完店內後,外麵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隔著玻璃窗,街景模糊成團,在雨幕中暈染出各種各樣的顏色。

謝沛然剛推了推門,就被肆虐的風雨逼退,立即收了手關門。

溫女士摘了圍裙,從抽屜裡拿出鑰匙,把店裡的燈一盞盞滅掉,抽出提前打烊的牌子,放在玻璃窗旁。

“走吧。”她看了看兩個年輕人。

這是要送他們回去?

謝沛然跟著溫拂容往外走,他今天帶的傘派上了用場,雖然那是一把……遮陽傘。

南方的天氣總是這樣,晴天變雨天,一瞬間的事。

雨水的涼意撲麵而來,潮濕的氣息無孔不入,謝沛然挨著溫拂容,傘略小了些,她的肩膀還是能淋到。

謝沛然皺著眉看了一眼肩膀,旁邊的位置忽然就空了出來。

她又轉過頭看溫拂容,溫拂容說:“你過來些吧。”

“那你呢?”

“一個人淋雨,總比兩個人淋要好吧?”

溫拂容的聲音穿過雨聲,似乎也沾上了些濕意,聽起來格外溫潤低醇。

謝沛然不認可他這個觀點,伸了手想把他抓過來:“那不行,傘還是你的呢,沒道理連主人都淋著雨。”

“也可以是你的。”

“你說什麼?”

謝沛然側了耳朵去聽,溫拂容彎了唇,低下頭說:“我說,待會兒我媽看見你淋濕了,又要罵我了。”

“所以啊——沛然,行行好,幫個忙。”

好人謝沛然這回沒猶豫,直接過去了,雨絲擦著胳膊滑過,冰冰涼涼的,另一側卻是溫熱的體溫,吐息擦耳而過。

到了停車的地方,溫女士摁了摁車鑰匙,響起一聲滴作為回應,車前燈也閃了閃。

溫女士進了主駕駛座,從底下拿出一條毛巾,放在兩個座位中間的小箱子上。

她轉過頭:“柒柒,濕了自己拿,擦一下。”

柒柒?是小名吧。

溫拂容幫她開了車門,謝沛然坐進去,溫拂容後腳進來,拿了毛巾擦拭濕掉的半邊身子。

前麵的溫女士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回去之後記得喝薑湯驅寒,你們學校有薑湯賣嗎?沒有的話,等會我在超市那停一下,買那種湯包小料給你吧……”

“媽媽。”溫拂容像是習慣了被溫女士這麼關心,看上去沒有一點不耐,隻是溫聲說著:“雨天路滑,還是專心開車吧。”

溫女士應了一聲,把車速調慢,繼續問:“到底要不要湯包小料啊?”

“不用了,我宿舍還有。”

“幾包?”

“好像還有一包吧。”

溫女士“啊”了一聲,語氣又微妙起來,音調拉高:“那還是去買吧。”

淋到雨的可是有兩人。

“媽媽。”溫拂容輕輕喚了她一聲,眼神卻停在謝沛然熟睡的側顏上。

她挨著車窗,發出淺淺的呼吸聲,睡得不太安穩,眉毛還是緊皺著。

“小聲一點吧,她睡著了。”

溫女士通過後視鏡看到,便住了聲,專心開著車,到了超市讓溫拂容下去買,買完上來又繼續開到三沂門口。

停了車,溫女士轉過頭想叫謝沛然過來,卻覺得越看越眼熟:“這好像是你初……”

感覺到車忽然停下來,謝沛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昨晚熬夜報複性娛樂,今天下午就開始犯困,最後果然在車上睡著了。

是到地方了嗎?

謝沛然對上溫拂容沉沉浮浮的視線,他忽而一抬眸,笑著說:“到學校了。”

聲音蓋過溫女士欲說還休的後半句。

溫拂容拉開車門,把傘打好,輕聲叫她下來。

謝沛然發現身旁有袋紅糖薑茶,溫拂容說:“拿著那個吧,媽媽讓我們喝點薑湯驅寒。”

她拿了薑茶,身子稍稍前傾,對著前座說:“謝謝阿姨。”而後下了車。

“回去一定記得喝啊。”

溫女士又叮囑了幾句,才把車開進雨裡,慢慢走遠。

“喏,你拿著。”

謝沛然把袋子撕開,隻留了兩小包放進口袋裡。

溫拂容低眸看了一眼,沒有接:“你再多拿幾包吧。”

“不好吧?”謝沛然笑了一下,“剛才在咖啡館已經讓阿姨破費不少了,這個阿姨主要還是買給你的。”

“我呢,沾點光,拿一兩包就好了。”

再說,她也沒有那麼嬌氣。

謝沛然是摔著磕著放養著長大的,從小生病就是自己扛,告訴大人,大人也隻會嗤笑你連這點小病都要上醫院。

淋點雨算什麼。

但溫拂容頓了頓,仍然沒有接,他隻是說:“沒有沾光。”

“媽媽很喜歡你,而且本來不打算買的,真要說起來……”

他抬頭看向謝沛然,語氣認真,一字一頓:“那也是我沾你的。”

但謝沛然最後還是沒有拿。

她笑了一下,話沒收住:“噢,媽茶三塊。”

“……啊?”

溫拂容顯然沒聽過媽餃八毛的梗,謝沛然耐心地給他科普:“之前有一對小情侶分手了,男方統計戀愛中的消費,要女生還錢,賬單仔細到連他媽媽包的餃子,女方吃了多少個都記得,按一個八毛錢算。”

“然後呢,就誕生了一個梗,叫做媽餃八毛。”

溫拂容顯然被這個例子震撼到了,為這個案例中鎦銖必較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有病。”

兩字清晰明確地送入謝沛然耳中。

噗。

原來這家夥還會罵人啊。

“所以呢。”謝沛然繼續往下說,“我不希望我分手的時候也遇到這種事情,所有花銷我希望儘量AA。”

聞言,溫拂容這回沉默了更長時間,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難以置信。

似乎在說。

我在你心裡是這種人嗎?

我在你心裡的形象這麼糟糕嗎?

我難道這麼不可相信嗎?

“啊,當然。”謝沛然笑了下,側過臉補充道:“你肯定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是,就……讓我安心點吧。”

謝沛然不敢賭,儘管就目前而言,溫拂容往哪看都是一個好人。

但如果有一天分手了,真的在錢這方麵拉扯,她也會覺得很煩。

不僅要為一段感情的失去而默哀,還要為一個人突然爛掉而默哀。

難道媽餃八毛的女生會想到分手的時候遇到這些嗎?

溫拂容靜靜地聽著她說完,他唇吻微動,說的卻是:“不分手。”

……嗯?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些強硬,他斂了眉,說:“我不會提分手,真的分手也不會和你算這些。”

“嗯,相信你。”

謝沛然說完這句話,就到了女生宿舍附近的飯堂,雨勢漸小,她走進去,給吳妙發消息,讓她帶把傘下來接她。

吳妙在微信上死纏爛打了一通,最後讓黃思源下來。

謝沛然轉過頭對幾步之外的溫拂容說:“我舍友等會兒下來接我,你先回去吧。”

小雨淋漓,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絲長一截短一截,沾著光線在黑夜裡飄落。

溫拂容站在雨裡,眸子黝黑,光聚成小點,比起平時格外的暗淡。

他“嗯”了一聲,低了低頭,未幾,又揚起頭來,對著謝沛然露出個淺淡的笑容。

聲線平和,雜夾著祝福和微末的情緒:“晚安。”

晚安,希望你今晚不要再熬夜了,做個好夢。

謝沛然怔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走遠了。

是不是傷到他了?

謝沛然抿著唇,黃思源小小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打著傘走近。

期末考試在六月中旬結束,儘管校曆上麵寫的是七月一號放假,但很多人在考完試後就拎著行李箱回去了。

宿舍裡周餘歡最積極,考完最後一科數學,當天下午就走了。

黃思源和吳妙也打算前後腳走掉,宿舍搞起了大掃除,前所未有的乾淨整齊。

吳妙打開衣櫃,打算拿些衣服回去洗乾淨放好,又開了櫃子收拾618買多吃不完的零食。

吳妙收拾完,又扒拉謝沛然的床鋪,鬨騰她:“姐姐,人家走的時候會給你準備驚喜哦!”

“什麼?”

謝沛然摘了耳機,趴到床邊看她,信口說著:“是一萬塊錢嗎?喔,謝謝,謝謝吳老板!”

吳妙:“……你真是無時無刻不記得錢。”

“那必須的,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這麼愛錢,錢肯定愛我。”

吳妙撒了手,哼起歌來:“驚喜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謝沛然看她忙上忙下,又貼防塵罩,又拉出行李袋來裝東西,便問她:“你什麼時候走?”

吳妙興高采烈地說:“今晚啊,今晚我就回上陽了。”

“姐姐到時候我給你帶特產要不要?對了,你什麼時候走啊?”

“我?”謝沛然開了手機,無聊地刷起短視頻來。

去年寒假在家的經曆不太美好,導致她這個學期格外抵觸回去,仿佛那不是家,有洪水猛獸在等著她。

“我本來不想回去的。”說起這個,那股鬱氣就湧了上來,謝沛然說:“我本來想留校,但是申請沒通過。”

“你拿什麼申請啊?”

“實驗室。”

“實驗室還不通過啊?”

通過不了,畢竟大挑謝沛然是真的去試試水,核心工作是由學長學姐們來完成,大二的學長們很順利地申請下來,她也就抱著僥幸心理去申請。

然後不出意外被嘎了。

謝沛然躺在床上,把手機擱在一旁,對著蒙古包頂發呆。

“所以你要什麼時候回去?”吳妙又問。

……什麼時候回去?

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謝母來催了,就什麼時候回去吧。

思緒發散,她忽然就叫了一聲:“吳妙。”

“我有點兒羨慕你。”

吳妙這會忙著收拾東西,沒心思跟謝沛然插科打諢,要是以往她這麼沒頭沒腦地冒一句,肯定會說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羨慕姐的美貌了。

但現在她隻是奇怪:“你羨慕我什麼?”

那邊半天沒有回聲。

謝沛然慢慢地坐起來,雜亂細長的烏發搭在兩肩,她眼皮耷拉著,眼下一團淡淡的烏青,看上去很喪。

她的語氣很淡:“網上有句話,一放假就回家,是幸福的具象化。”

吳妙慢慢回過味來,問了一句:“你家庭不幸福?”

幸福嗎?

謝沛然想起背光的屋子,想起那些絮絮叨叨浮在空中凝重壓抑的語句,想起種種輕蔑的眼神。

心臟驟然一疼。

她低著眼,說:“我不知道。”

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都不同。

她父母雙全,都有工作,也供她讀了書,說不幸福,是不是有點矯情了?

可難受的感覺又那麼真實,沉重得她透不過氣來。

直到耳邊響起微信通知的聲音,謝沛然睜了眼,看到那個脆皮鯊求撈撈的頭像。

指尖按在那個頭像上,她看了一會兒,才點進去。

溫拂容:你什麼時候回去?

溫拂容:我們拚車吧,你看行嗎?

拚車。

謝沛然的指尖在拚音鍵盤上劃過,又有些奇怪。

溫女士有車,不來接他嗎?

或許他媽媽出去采風了?畢竟是個畫家。

謝沛然:可以啊,你什麼時候有空?

算了。

謝沛然:你什麼時候走叫一下我吧,我都可以。

對麵秒回一個“好”字。

走的時候剛好是謝嘉麟出高考成績那天,謝父謝母的消息轟炸微信時,謝沛然正懶洋洋地把行李提上車。

因為手機一直在響,溫拂容往這邊看了好幾眼,但什麼都沒問。

等上去坐好,汽車發動的時候,謝沛然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回去就要麵對雞零狗碎的現實,她要養足精神,好好睡一覺。

這一覺睡到了下車,溫拂容輕輕地叫醒她,先一步下車幫她提出行李箱。

下午的太陽曬,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熱氣滾過一遍,謝沛然的頭發鬆鬆地紮著,整個人也沒骨頭似的,感覺隨時要融化在地上。

溫拂容拉住她。

“低血糖嗎?”溫拂容說著,從口袋裡拿出糖來。

謝沛然沒客氣,拿了一顆含著,繼續半死不活地走路,磨磨蹭蹭,幾十米的路硬是給她走出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唉,不想回去。”她歎了一聲。

溫拂容沒有問她為什麼不想回去,默默打起了傘,說起今天的天氣。

“這幾天太陽都比較大,最高氣溫三十五度,還是要做好防曬。”

“好累啊。”拉著行李箱的謝沛然停了下來,抽出紙巾擦汗。

認識這麼久以來,好像沒見過她這麼體力不支的樣子。

溫拂容也停下來,等她擦完額頭脖頸,然後問她:“要不去美宜家那裡坐一會兒?”

想了想,溫拂容伸手想拿住她行李箱的提杆:“我幫你提吧。”

謝沛然握住手提杆,沒有動,她低垂著眼,語氣散漫,疲憊消失不見:“你先走吧,我去美宜家那裡坐一會兒。”

“可能是昨晚熬太晚了,所以現在感覺不太舒服。”

她想坐一會兒,再醞釀一會兒。

再拖緩一會兒回家的進程。

謝沛然提了箱子,掉頭去了美宜家,買了瓶百事可樂喝了個痛快。

碳酸飲料迸發出極大的酸甜,在味蕾上狂跳,冰度又澆滅她的不耐,緩解了部分焦灼和恐懼。

恐懼。

她恐懼回家。

麵前坐下個人,溫拂容也買了瓶汽水,正擰開喝。

噗嗤。

汽水突然冒了出來,弄得手上全是,溫拂容的調子放緩,叫她:“好人,能不能給張紙巾?”

謝沛然懶懶地掀開眼皮,看見那是瓶可口可樂,嘖了聲說:“對家啊。”

她給了溫拂容一包紙巾,溫拂容邊擦手邊說:“可口可樂甜一些,我喜歡甜一點的。”

“哦。”

謝沛然靠著背椅,七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忽然覺得沒勁。

她沒勁的時候容易發瘋。

於是七十五角的下巴向下齊平,謝沛然身子前傾,食指向上勾。

指向自己。

她聲線慵懶,帶著點說不出來的媚,清冷的綺麗。

“那我呢?”

“什麼?”

謝沛然放慢語速,重複了一遍:“你喜歡甜一點的,那我呢?”

“……”

溫拂容突然卡殼,耳朵肉眼可見地染上粉紅,不自在地彆過臉去。

成功撩到人的謝沛然心情好了點,抓著瓶身又灌了一大口,爽感和碳酸氣泡一樣奔流四散。

四下裡忽然很安靜。

直到溫拂容說:“嗯。”

……嗯?

謝沛然微微睜了眼看他,看他坐得一絲不苟,臉跟脖子紅透,嘴唇因為沾了水滋潤而飽滿紅豔。

“我很喜歡你。”

風把他的話送入耳中,纏纏綿綿,柔緩的風。

謝沛然眼睛霍然睜大,心臟猛而有力地跳了起來。

就算你不甜——

我也還是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