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1)

蝴蝶骨 北有枇杷 3267 字 3個月前

梁虹走在鎮海街頭,她已經很久沒回過鎮海了。

穿過熟悉的街巷,她仰起頭,晴空中有成群的鴿子飛過,空氣中冷冷的氣息讓她緊了緊圍巾,自從奶奶和梁青過世之後,梁虹再也沒回過鎮海,老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家居擺設都和之前一樣,隻是空無一人。

梁虹在屋子裡站了一會兒,客廳中間還擺著梁奶奶和梁青的遺像,茶幾上的塑料瓶還保持著她上次離開時的樣子,梁虹給遺像上了三炷香,房間裡很冷,早就停了的鐘表指針停在正午十二點。

遺像上的梁奶奶還是那麼和藹,梁青還是那麼可愛。

梁虹輕輕擦拭著相框上的灰塵,小心翼翼,拖延著時間。

好半天,她才後退幾步,走到自己還沒離開家時的臥室。

臥室的抽屜裡還有她少女時代的收藏,梁虹在一摞海報底下翻出了一個鐵皮盒,盒子裡是一張照片,一封信和一個u盤。

照片上是十八歲的她,穿著一條白色長裙,黑發齊腰,手裡捧著一束花,站在一座橋上,笑容嬌俏動人。

照片背後龍飛鳳舞的寫著兩排字

攝於東津渡,梁虹留念。

十八歲成年快樂。

落款程烈。

梁虹沉默地看著那張照片,撫摸著那兩排小字,她的表情很微妙,麵帶微笑,眼睛微閉,但又在甜蜜中含著一絲愕然。

梁虹拆開那封信,信是程烈寫給她的,在她去北京之後,他沒有寄出,所以梁虹也沒有收到,還是梁青後來看到之後偷偷交給了她,梁虹沒有拆開看過,一直放在這個鐵皮盒子裡。

那時候程烈也很小,梁虹讀著信,漸漸笑出了聲。

這是一封很不浪漫的信,上麵問她在北京是否已經安頓下來,吃飯如何,有沒有報考中戲,乾巴巴的寫了一整頁,沒有寫完,而是在最後兩排用墨水來回塗黑了幾道杠,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字跡了,但還是很講究的簽了程烈兩個字。

梁虹反複看了好幾遍,最後掏出打火機,把這封信和那張照片一起點燃,燒成了灰燼。

第一次離開家的時候,梁虹十八歲,不懂事的年紀,那時候家裡還有親人在等她。

梁虹最後一次回頭看著那扇已經生了鐵鏽的大門,露出了同照片上極為相似的微笑,她不年輕了,也再跟純潔沾不上邊,但梁虹還是希望自己能和那時一樣的美麗。

她裹緊了大衣,又一次彙入穿行的人流。

幾天後,梁虹回到北京投案自首。

她把u盤交給何誌東,u盤裡的內容曾經是她的噩夢,但如今不再是了。

何誌東問:“你來自首,閻洪生知道嗎?”

梁虹:“不知道。”

何誌東:“為什麼突然決定來自首?”

梁虹笑笑:“隻是不想再做噩夢了。”

何誌東:“你提交的材料裡有閻洪生和陳行止違法犯罪的關鍵證據,等到判決的時候,應該可以爭取輕判。”

梁虹:“謝謝您。”

何誌東看著梁虹這個曾經名利雙全的女人,到如今的階下囚,他斟酌著,在離開審問室之前,何誌東還是問了一個跟案情毫不相關的問題。

“十八歲那一年,離開鎮海,你後悔過嗎?”

梁虹張張嘴,欲言又止。

何誌東看見她露出一個潔白的微笑,像是早春枝頭盛開的玉蘭花那樣。

“恕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抱歉。”

閻洪生是在鎮海被帶走的,涉嫌□□,販毒,洗錢,故意殺人,□□,擾亂社會治安罪,數罪並罰。同時,公安發出通緝令全國征集閻洪生手下□□線索。

閻洪生被抓終於揭露了那場陳年舊案。

閻洪生在供詞中承認,當初薛有義並非死於車禍,而是在他的授意下死於謀殺。起因是他利用鎮海港運毒的秘密被薛有義察覺,薛有義當年情急之下為了拿到第一手證據,孤身涉險跟蹤毒品去向。

閻洪生看著何誌東,竟然不無得意的冷笑道:“薛有義不是一個有勇無謀的人,他在跟蹤我之前報了警,如果警察能按時趕到,他就不會死。”

“他本來不用死的,但警察沒有來,你知道為什麼警察沒有來嗎?”

閻洪生的冷笑聲讓何誌東皺緊了眉頭。

“他當時可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我看著他慢慢慢慢咽氣,死之前連眼睛都沒有閉上,也沒盼到警察來。”

何誌東的心沉到了穀底,他想起程烈對他說的那句話,“讓你們推翻自己所堅信的一切,是不是挺難的,應該是挺難的吧?我都理解。”

當一切終於大白於天下,何誌東再也不敢去想程烈當初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的這四個字。

回到北京,何誌東破天荒叫出於洋。

於洋是頭一次見何誌東在他麵前喝酒,知道他心裡肯定是有事憋著,他也不多話,隻在一旁陪著。

何誌東兩杯酒下肚,神色仍然凝重,還想喝第三杯的時候,於洋攔住他:“何局,行了,彆喝了。”

何誌東抬了抬眼皮,把杯子放下:“不喝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煙盒,摸出一根,於海探身給他煙點著,何誌東突然問“於洋,你當初為什麼報警校?因為你爸是警察?”

“一部分吧。”

“剩下那部分呢?”

“其實我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更多像是命運的陰差陽錯。”

何誌東聽了這話,點點頭:“我年輕那會兒也沒想過當警察。”

他抽了一口煙,吐出眼圈,盯著遠處的行人。

北京還是繁華,好像什麼樣的人都能在這座城市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於洋依稀從同事那聽過一些關於何誌東的傳聞,據說他當初是個軍轉乾部,進了公安隊伍之後因為工作能力出色,出任務敢於拚命,九死一生,所以一路高升至今。

“您之前在部隊吧。”

何誌東看了他一眼,說道:“八十年代的時候,我在東北當兵,後來被調到北京,當時我們團裡一起來北京的就兩個人,後來我們從部隊考軍校,隻有一個名額,我前麵那個人放棄了,名額才落到我頭上,軍校畢業,我就留在北京,沒幾年就轉業當了警察。”

他彈了彈煙灰,“我前麵那一名就是我那個戰友,他處處都比我強,不管是作戰訓練體能還是文化課,都要遠遠強於我。可到了最後,他竟然放棄了留在北京的機會。”

“都是時也命也。”於洋說道“可能這就是人各有命吧。”

何誌東卻說道:“這個人你也認識。”

於洋愣神,突然感到千絲萬縷的聯係像一張網一樣把他層層包裹起來,最後他終於恍然大悟。

“我對不起老薛。”何誌東苦笑著,端起第三杯酒一飲而儘。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於洋竟然覺得何誌東像是哭了。

於洋的心頭也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太不是滋味,這整件事都太殘酷了,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意識到為什麼周湘雲會愛上程烈。

程烈是個真正的勇士。

閻虹生入獄之後名下的所有資產都被凍結,隨著審訊的深入,人們才發現這個所謂的慈善家的真實麵目,多少年前,光是間接經過他手裡的人命就不知道多少條,但他能這麼猖狂一定是因為背後有更大的勢力在支持著他。

自陳量宣判之後,這一切都不複存在。

梁虹自首之後,陳行止像是有了預感自己跑不掉,公安機關把他帶走的那一刻,他仍正襟危坐在自家的彆墅裡喝茶,他的反應很平靜,甚至跟警察打了個招呼,提出了一個要求,能不能讓他把這杯茶喝完再離開。

隨後陳性止伸出雙手,手銬落鎖的那一刻,他站起身來。

不知實情的保姆推著陳行止媽媽從二樓的臥室中出來,站在樓梯口,被樓下的陣勢嚇住,不敢吭聲。陳行止媽媽歪坐在輪椅裡,靠著束帶不至於滑下來,但陳行止知道他媽的神智是清醒的,望著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悲傷。

真好。陳行止想,至少到最後關頭,還有一個人為他難過。

陳行止朝著二樓的方向笑了笑,略帶歉意,但一句話都沒說。

“走吧。”他對警察說道。

手銬發出悶響,像是在宣告一段風雲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