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1)

蝴蝶骨 北有枇杷 3775 字 3個月前

何誌東感歎道:“程烈,你真是變了。”說著,他把剩那一盆火燒往程烈麵前一推,“把這些吃了,多吃點,光長心不長肉,瘦得跟兩扇排骨一樣,你看那肋巴骨,一根電線杆上扛個腦袋。”

程烈笑得頭發顫動,不停抖肩,又恢複了平日裡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老何你這張嘴當警察也有點白瞎了,趕明兒退休了自立門戶開個何雲社,我保準兒去給你捧場送花籃。”

“去!”何誌東擺擺手,跟呼蒼蠅似的把他趕開,又琢磨琢磨,自己個兒也樂了。

程烈突然說:“老何,過段時間的行動,可能,不會那麼及時。”

何誌東警惕:“有情況?”

程烈忖度著,說道:“這幾天陳行止可能會來找我,我得應付一下,還有江南下那邊,總之,你放心。”

“真沒事?”

“還好。”程烈不是一個願意吐露自己的人,今天能跟他說這麼多,何誌東已經都覺得很難得了。

他也沒勉強,隻說:“你父親的事,我們還會儘全力調查,過段時間的行動,大夥都就位了,你這邊隻要有信兒,就一舉拿下。”

“好。”程烈淡淡地,垂眸,盯著桌上的煙灰盯了好久,起身離開。

離開時經過何誌東身邊,何誌東聽見他說:

“何叔叔,謝謝你。”

陳行止來的比程烈想象中還要再快一點,程烈早上離開醫院時,周湘雲還沒醒,他走過去,在她床邊坐了一會兒,他知道她夜夜疼得難以入睡,隻有昨晚好不容易睡了一個整覺。

他不想叫醒她,就隻想這麼看著她。

楊老爺子站在病房外,沒有打擾他們。

等到程烈從病房裡出來,看到楊老爺子一個人站在走廊的窗前,他一般不輕易出來,唯一隻有這個外孫女的事讓他揪心。

程烈對他還是尊敬的,不管是出於他父親這層關係,還是出於周湘雲。

楊老爺子轉過頭,程烈朝他恭敬地問了聲好。

楊老爺子點點頭。

“自從嬌嬌住院,我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這段時間我天天都在想,不顧她的意願,讓她住院治療,到底是不是真的為她好。”

“你呢?你怎麼想?”楊老爺子把問題拋給程烈。

程烈說:“老爺子,既然舍不得,就讓她治吧。”

“我要聽真話。”楊老爺子卻一眼看穿。

程烈走到窗邊,與他並肩而立,他在父親的那張合影上見過這個老人,那時候他還很高大,很氣派,也很有氣勢,如今也老了,頭發花白,更不似先前那般高大,成了一個為了親人而傷懷的普通老人。

“她說的,我聽,如果她不開心,我也不會快樂。”

楊老爺子右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

“還有呢?”

程烈突然很慢很慢地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讓楊老爺子恍惚看到了當年的薛有義。

“還有就是,我是為她活著的。”

這句話聲音不大,但重若千鈞。楊老爺子聽罷一聲長歎道

“你知道嗎?嬌嬌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你們兩個,的確給我這個老東西好好地上了一課,我老了,本來不想再管任何事,但是為了嬌嬌,還有有義,我會幫你一把。”

楊老爺子側身,既讚許又愴然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有義也是個好孩子,你跟他一樣,我當年沒做對的事,如今補償在他的兒子身上,等我這個老東西百年以後,總歸也敢下去見他一麵了吧。”

程烈張了張嘴,隻說道:“我爸他…”

楊老爺子挪開手,又把目光投向遠方。

“如果當年不是我橫加阻攔,也許你父親也不會死。”

楊老爺子,當年還是楊老司令的時候,發現自己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女兒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投向自己身邊的小警衛員。

剛開始他還沒有注意到,後來他發現,隻要薛有義在場,楊之潔就會找各種理由過來找茬兒,而薛有義卻總是憨厚應對。

開始楊老爺子並沒當一回事兒,年少的懵懂感情總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慢慢衝淡,到最後變為長大後的會心一笑。

直到楊之潔十六歲那年險些割腕自殺,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是薛有義最先發現她割腕自殺的,在那之前她剛跟薛有義表白被拒,一連沉默了好多天,後來突然像沒事人一樣,陰陽怪氣地對薛有義說了好多話,最後輕飄飄地扔下一句:“你想好了就彆後悔。”就回了房間。

到了晚飯的時候,眾人發現楊之潔沒有動靜兒,喊了幾聲,聽見楊之潔高喊不吃了,也沒太在意,楊之潔慣來被寵壞了,家裡人對她極為縱容。

隻有薛有義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他也不顧彆人怎麼想了,薛有義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衝上樓,一腳踹開楊之潔臥室的房門,發現她仰麵躺在床上,手腕子被切開,正在汩汩往外冒著血,水果刀扔在一邊的地上,楊之潔緊閉著眼睛,嘴角甚至還掛著極為嘲諷的笑容。

薛有義知道,楊之潔這是給他看的,她在嘲笑他,他甚至仿佛聽到她在他耳邊呢喃,我會讓你後悔。

這句話像夢魘一樣纏繞了他許多年。

由於送醫及時,楊之潔被搶救了回來,但也讓這份不稱其為感情的感情暴露在了眾人的麵前。

楊老爺子看著站在自己麵前垂著頭,一連歉疚的薛有義,問道

“小潔喜歡你這件事,你也知情?你們到什麼程度了?”

薛有義抬起臉,臉色有些蒼白。“我、我跟她、沒有什麼,但如果我知道她會割腕,我一定會再注意一下方式方法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應該注意說話方式的。”

“聽你的意思,是你拒絕了小潔的示愛?”

楊老爺子鷹一樣銳利的目光死死地釘住他。

薛有義的臉色更加蒼白,看著他,點了點頭:“我不可能答應她。她還太小,還有—還有大好人生在等著她。”

楊老爺子卻從他的話裡捕捉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深意

“這麼說來,你不是不喜歡小潔,你隻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這句話像墜石一樣落在薛有義的心頭,終於掀開了他亦苦苦隱藏的那些說不出口的,在他看來十分肮臟、對她來說像是褻瀆的詭秘心思。

薛有義的臉色白得像紙,又由白轉紅,漲紅了臉,像是一下子啞巴了,雙手在身側攥成拳頭,緊緊捏著,眉頭死死擰著,眼神中流露出痛苦,進而轉變為無言的溫柔

“是的,我喜歡她。”

薛有義承認了,在心愛之人的父親麵前,毫無隱瞞的,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自己的感情。

楊老爺子沉默了許久,最後說:“如果是彆人,我不會說什麼,但這是我自己的女兒,有義,你應該能理解。”

“我知道的。”薛有義的目光又垂了下來,仍是無言的柔情:“能夠遠遠的看著她,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這次談話後,楊老爺子卻大手一揮,直接把她南下送到了老戰友的軍區文工團,此後經年,薛有義本有機會可以繼續考軍校深造提乾,但他卻一聲不吭選擇了退伍回鄉。

回鄉之後,薛有義做過很多工作,後來輾轉在碼頭當了一名裝卸工人,一次卸貨時貨物滾落,帶他的師傅救了他一命,自己卻被砸成重傷,沒幾天就死了,剩下一個小兒麻痹沒辦法打工維生的閨女。於是在工友的撮合下,薛有義娶了這個姑娘,婚後生了一個男孩,薛有義給他取名叫薛良。

希望他能一生做一個善良的人。

薛良三歲時,薛有義工作的碼頭裝卸了一大批貨,例行檢查都沒有問題,一天下班之後,薛有義發現自己給兒子買的生日禮物落在了碼頭忘了取,於是天擦黑了,他又從半路折了回來。

倉庫裡黑黢黢的,薛有義沒有開手電,卻撞見了倉庫最裡頭的小間裡,隱約亮著微弱的燈光,他憑著直覺,以為是進了賊,於是他慢慢貼著邊往裡走,剛藏身到隔間門外,俯身,正準備衝進去,卻在門縫裡看到了自己白天裝卸的箱子,邊上還整起排布著幾個小箱子,但裡麵裝的是什麼,他看不到。

隔間裡顯然有人,他聽到一個聲音說:“上批貨到的快,老板很滿意,特意叮囑了,等這批貨也順利出手,到時候少不了你的。”

薛有義屏住呼吸,當兵時的訓練讓他迅速察覺到不對,他悄無聲息地找到了一個藏身的最佳位置。等他剛藏好,隔間的門就被推開,隨即關了燈,過了兩秒,手電的光照過來。

薛有義憑借影子意識到對方大概有三個人,但帶著口罩看不清臉。從碼頭回到家後,薛有義顯得心事重重,那天正好是薛良的生日,薛良癟著嘴對薛有義哭鬨:“要車車,要車車。”

薛有義忘記了兒子的生日禮物,程麗娟問道:“有義,你怎麼了?”

“沒什麼。”薛有義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有什麼話要說,最後隻是沉默著搖了搖頭“我忘給兒子買禮物了。”

程麗娟鬆了口氣,她笑著拿出自己早就提前買好的玩具,遞給他“我就怕你忘了,這都買好了。”

薛有義深深地望著她,良久又歎了口氣:“跟我結婚,委屈你了。”

程麗娟紅了眼眶,她知道他的心一直不在她身上,但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也是個很負責任的父親,他們彼此尊重,互相關心,也算是舉案齊眉,這幾年她過的也很幸福。

“彆說傻話。”程麗娟說,背過身偷偷抹了下眼淚。

夫妻倆給兒子過完了生日,薛有義一個人回到房間,關好門,撥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