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程烈,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你,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還是想你。”
她臉頰蒼白,卻泛起紅暈,哀切又熱烈的目光緊鎖著他,程烈下頜顫動,他掙開她拉著他衣角的手,極力地隱忍著,壓抑著,力撥千鈞,最終化為一句輕嘲
“周湘雲,最殘忍的人其實是你。”
最先撩撥他的人是她,讓他愛上她的人是她,為他可以放棄一切奮不顧身的人是她,最後要提前離開他的人也是她。
從始至終,她都是那麼自我、驕傲、自負,從沒有一次問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你選擇嫁給陳行止,我知道是你想幫我,你選擇放棄我們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是想幫我,甚至你連住院治病,都是在幫我,可是周湘雲,你有沒有想過,我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你有沒有哪怕一次想要問問我,我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是程烈第一次在周湘雲麵前失態,或者說,這是程烈此生第一次如此失態,他被閻洪生侵犯的時候沒有失態,被梁虹背叛的時候沒有失態,被江南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時候沒有失態,被陳行止逼到絕路的時候沒有失態,甚至連奶奶和梁青自殺那天都沒有失態——
程烈兩眼血紅,發出的聲音到最後幾近嘶吼,“我就問你一句話,周湘雲,你在做這些決定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次,哪怕一次,就一次,想過我?”
對著他的憤怒,他的痛苦,他的質問,周湘雲死咬著雙唇,幾乎咬出血來,直直地迎上他的視線,卻就是不發一言。
她的沉默再次予他錐心刺痛,良久,程烈挫敗般地放棄,再次自嘲般地露出那種輕浮的神色:“我忘了,你本來就是大小姐。”
他促狹地點到即止地帶起他們相遇之初,隻是一個高高在上任性妄為的大小姐,和一個為了錢出賣身體的社會渣滓。
明明就該一直是這樣的,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大小姐想為了人渣墮入地獄,人渣想為了大小姐升入天堂。
他們明明一直在用儘全力向對方靠近,卻總是被世事阻撓,又被彼此尖銳地灼傷。
周湘雲看著他故作輕浮的樣子,竟覺得心口刺痛,像是呼吸不上來似的,緊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種瀕死感讓她恐懼,她艱難萬分地去勾他的手,先是指尖,這次他沒有躲開,也沒有掙脫,再然後是手指,周湘雲艱難地攥住程烈的手,仰著頭,像是終於吸進了氧氣,捂住胸口的手這才脫力般地垂下去。
回過神來時,她感覺到他緊緊地摟著她,她緊靠在他懷裡,她看到他眼中焦急的神色,還有難以言喻的——那原來是愛。
是啊,她早該意識到的。
她為什麼總是這麼不自信,總是如此後知後覺呢。
如果她能早點回一回頭,看一看這個男人,如果她能再對自己多一點兒信心,是不是就能早一點明白他的心,他眼中的深情,原來一直都是自己,原來一直都是啊!
周湘雲貪戀地看著他的雙眼,他的眼睛很美很美,就像能說話一樣,就像在說他愛她。
她輕輕撫上他的眼睛,用手蒙住,在他耳邊喃喃道:“你不要看我,程烈,你不要看我。”
程烈卻執意要跟她對著乾似的,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拿開,眼中的痛楚和深情像是要把她淹沒。
周湘雲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她開始極力地折騰,想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見他不為所動,她開始瘋狂地拍打,嘴裡胡亂地喊著“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要逼我!到底為什麼要逼我!”
“因為我愛你!”程烈突然大吼道。“因為我愛你!這樣夠了嗎!這是你想聽到的嗎!是嗎!”
周湘雲被他的樣子攝住,怔忡著望著他,像是一樽毫無生氣的木偶娃娃。
“原來你真的是愛我,可你怎麼能愛我呢。”
她喃喃著,像是在勸說自己,又像是說給他聽。
“你呢?”程烈咄咄逼人,步步緊逼。“你愛不愛我?”
他知道周湘雲愛他,如果不愛,她不會為了他做出這些荒唐事來,可他今天,此刻,就是中了邪一樣,偏要聽到她親口說出那三個字才行。
周湘雲仍是楞楞地望著他,久到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她的眼中流下兩行清淚來,程烈慌了手腳,他笨拙地拭去她的淚水,哽咽著說道:“不用說了,沒關係,我都懂,是我不好,你就當我今天是瘋了,是混蛋,你放心,往後—往後都不會再這樣了。”
周湘雲卻隻是搖頭,眼淚越流越多,嘴裡嗚咽著吐不出清晰的字句,急得用雙手配合著比劃。
一字一句,一字又一句,先是模糊的,微弱的,後來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我愛你。”她說。
她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連串的真心終於由著語言吐露“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程烈的目光先是驚詫,最後轉為狂喜,他握著她的雙肩,他們目光相撞,誰也沒有避開。
“我愛你,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愛你,可是我從不敢相信你會愛我,我那麼懦弱,那麼自卑,隻能對著你盛氣淩人,想讓你看看我,想讓你注意我,哪怕你對我不屑,討厭我,哪怕隻是對我冷漠地說一說話,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好害怕——”
程烈一遍遍用目光描摹著她的容顏,他早就發現她骨子裡是多麼的堅韌,又是多麼的脆弱易碎,仍然像當初那個被獨自關在旅館昏暗房間的小小女孩,胖嘟嘟白白淨淨的小臉蛋抹的一道道的牆灰,一見到他就哇哇直哭的小小女孩,如今也長這麼大了。
他一直想保護她,可是他沒有做到,他眼看著她的生命在他麵前一點一點地流逝,一點一點地枯萎,他卻如此無力。
他哽咽著用拇指輕揉著她的臉頰,緩緩地吐息,“真傻,你真傻。”
周湘雲也緩緩地講:“是啊,我真傻。”
她怎麼會傻到以為他不會愛她,怎麼會傻到以為他不愛她。
“我也真傻。”程烈說,“我怎麼會傻到以為你能自己照顧好自己,怎麼會傻到以為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他的話在她心頭激起一陣又一陣波瀾,他的愛太濃烈,讓她感到幸福,又感到濃烈的傷痛。
“嬌嬌,我曾經說過我從不發誓,可是今天我用我的命起誓,這輩子,你就是我活著的意義,我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你是我的命,我永遠不會留你一個人。”
我永遠不會留你一個人,聽到這句話,周湘雲竟是一陣心驚,她痛苦地搖著頭,伸出手摁在他的唇上,試圖阻止他的誓言,可是話音卻一遍又一遍落在她的耳畔,讓她束手無策。
“我不要你的起誓,”周湘雲拚命搖頭“我要你好好活著,幸福快樂地活著,我隻要你幸福,屬不屬於我都無所謂。”
程烈拿開她摁在他唇上的手,緊緊握住:“這件事不能聽你的。”
“事情就快結束了,就快結束了不是嗎?”周湘雲哀切地請求他“等一切都結束了,你就自由了,就沒人能再威脅你,傷害你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帶著我那份好好活下去。”
程烈哂笑,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嬌嬌,沒有我,你會害怕嗎?”
周湘雲拚命地點頭,沒有他,她真的一秒鐘都不想再苦撐下去了,她好痛,好痛…
“有多害怕?”
有多害怕,她想,很怕很怕,怕到她甚至不敢入睡,怕到她的心像是被人放到油鍋上反複熬煎。
“我的嬌嬌,要堅強一點,好嗎?就算哪天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堅強一點,好不好?”
他不在她身邊,難道他還是要離開她嗎?周湘雲惶恐不安,像個憤怒的小獸一樣仰起臉,“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程烈強壓下心頭的痛苦,露出一個調侃的笑臉:“我原來還真不知道,我的嬌嬌居然這麼愛我。”
周湘雲狐疑地望著他,臉上卻還是飛起兩道可疑的紅暈,剛才吐露真心的時候情急勢迫,不覺得如何,這下叫他一逗弄,回過神,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看她的反應,程烈笑得極大聲,“你是不好意思哪句話?是愛我,還是我管你叫我的嬌嬌?”
他還特意把我的倆字加重讀音。
這一笑鬨,周湘雲把剛才那個問題忘了個七七八八,扭頭彆扭著不願意理他了。
偏程烈還在那不依不饒,“說啊?到底是哪句更不好意思,我以後一定多說。”
周湘雲像個泥鰍一樣滑進被子裡,兜頭把自己悶住,耳邊還一陣陣回蕩著他放肆的嘲笑聲。
程烈自顧自嘲笑了一會兒,還是老老實實把周湘雲從被子裡拎出來。
“你也不怕暈過去。”
周湘雲也很老實的答道:“我不怕。”
好好好,程烈無奈地把枕頭給她攏好,半倚在床頭。
周湘雲看著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狡黠。
“乾什麼?”程烈太了解她了,一看到她露出這個表情就知道準沒好事。
“出去轉轉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表白起了作用,周湘雲連語氣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