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潔還是個初中生的時候,薛有義就在給楊老爺子當警衛員了,薛有義那時候也不大,二十歲。楊之潔長得漂亮家世好,在學校追求者眾多,上課的時候,有男生趴窗戶為了看她,回家的路上,也總有男生跟著她,趁她不注意就把一封封情書塞進她書包裡。
楊之潔不勝其煩。
有一次一個男生追到了大院門口,那男生是另一個大院的,也很驕傲,頭一次被薛有義攔下來。
“乾什麼?我找人!”
“同誌,你找誰?”薛有義例行詢問。
“我找楊之潔。”
“得在這邊登記一下。”
陳量愣了一下,“我,陳量,來找她楊之潔還得登記?”
“按照規定,所有進出大院的都得登記。”薛有義說道。
陳量牛脾氣也上來了,“我爹和她爹一起扛過槍的,我來找她說點事還得登記?”
“軍區管理有規定的,外來同誌都得登記。”
正在倆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正巧楊之潔剛吃完飯從小樓裡走出來打算散步,看見兩個人站在那,有點迷惑。
“陳量?”
陳量聽見她喊自己,朝薛有義露出個得意的笑容,昂首闊步地要走過去。
薛有義剛要伸手攔,楊之潔小跑著過來,站在薛有義身邊。
“乾什麼你,站住,誰讓你進來了?”
陳量剛露出來的笑容尷尬地凝固在了臉上。
薛有義說:“找你的。”
楊之潔瞅了他一眼:“我知道找我的,不然找你啊?”
薛有義不說話了。
“找我乾什麼?”楊之潔指著陳量“後退,不登記還敢往裡進。”
陳量一隻腳剛邁進黃線,猶豫了一下,縮了回去。
“我問你,找我乾什麼?”
陳量從兜裡抽出兩張電影票,“央芭的舞劇,彆人給我爸的票,請你一起去看。”
“是嗎?”楊之潔聲音脆脆的“可是我不感興趣。”
她用略帶輕蔑的眼神瞥了瞥陳量:“聽說你高考考的一塌糊塗,陳叔叔要送你去部隊曆練了,你這麼不講規矩不講原則,趾高氣揚目中無人,小心到部隊讓人家教做人。”
楊之潔從小就牙尖嘴利,從不吃虧,陳量被噎得惱羞成怒。
“裝什麼啊楊之潔,喜歡你才請你去看,你就不喜歡我?不喜歡你在學校見著我笑得跟朵花似的。”
楊之潔倒是沒生氣,反而笑眯眯地說:“第一,我不喜歡你。第二,我生性愛笑。第三,你這人太差勁了,跟你多說一句話都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說完,楊之潔一扭頭,看向薛有義:“我說的對不對?”
薛有義沒肯定也沒否定,在崗哨站得筆直,跟棵楊樹一樣。
等陳量碰了一鼻子灰,怒氣衝衝地走了之後,楊之潔問薛有義:“你怎麼不幫我說話啊?”
薛有義老實地說道:“不知道該怎麼說。”
楊之潔想了想,剁了剁腳,“算了算了,你這人就是嘴笨,憨憨的,這樣容易吃虧知道不?”
薛有義一板一眼地說道:“沒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意思,才十四歲,說話總跟個小大人一樣。
楊之潔覺得薛有義老實過頭了,要是她不替他出頭指不定被人怎麼欺負。
時間流逝,楊之潔上了高中,漸漸變得沒有以前那麼愛出風頭,那時候港台明星盛行,楊之潔的幾個舅舅姨媽從美國和澳洲給她寄回很多時髦玩意兒。
楊之潔穿著牛仔裙,聽著鄧麗君的磁帶,突然有一天看到薛有義開始覺得心情有些怪異。
他剛換崗,正要回宿舍。
楊之潔攔住他,上下打量著他的衣著。
“你就這麼一身衣服啊?”
薛有義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現在流行的都是花襯衫喇叭褲,要不然就是西裝夾克,你怎麼天天就一套軍裝來回的穿。”
薛有義笑得很憨厚:“軍裝最好看了。”
楊之潔瞅了他一眼:“我給你套衣服吧?我姨媽從美國寄來給我哥的,他太胖了穿不了,正好給你穿。“
“不用。”薛有義又笑了笑“我的衣服還夠穿。”
楊之潔切了一聲,嘟囔道“不解風情。”
“什麼?”薛有義沒聽清。
“沒什麼。”楊之潔提高了些音調“我說,薛同誌,你這樣怎麼找老婆?”
薛有義愣了一下:“你怎麼什麼都敢說?”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楊之潔嘲笑道:“你真是個老封建。”
薛有義默不作聲。但心裡隱隱覺得楊之潔最近的變化很奇怪,總是逮著時機就到他麵前陰陽怪氣幾句。
“你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薛有義誠懇地問道。
楊之潔尖促地笑了笑:“我能有什麼意見?”
楊之潔覺著自己看見薛有義就煩悶得不行,尤其是在她衝動跟薛有義表白之後。
楊之潔記得當時薛有義說
“你才十六歲,還沒有成年,今天的這些話,我就當你沒說過,除了你我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咱們以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
楊之潔說:“那你等等我不行嗎?我會成年的,你等等我到十八歲,跟你結婚,不行嗎?”
然而薛有義隻是望著她,用一種兄長般慈愛的目光:“你有任何困難我都會保護你,幫助你,可是我隻當你是我的小妹妹,再沒有其他的。”
他的語氣那麼溫和,他的態度那麼誠懇,可她的恨意卻越發蓬勃。
以至於她容忍不了再在這個家裡看到他一時一刻,不是他走,就是她走。
於是她選擇離開。
楊之潔去了廣州文工團,後來她隨著文工團輾轉各地,再次回到北京時已經十八歲,亭亭玉立。
而薛有義那時候剛剛在洪災中救起了楊老爺子。
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後,知了躲在樹後麵不停叫喚,一絲風也沒有,悶熱的令人煩躁。剛從廣州休假回來的楊之潔站在屋簷下,穿著一條綢緞紫色的修身連衣裙,腳踩著白色的高跟涼鞋,她看見他穿著軍裝走進來,隔了很多年楊之潔再回想竟覺得那時薛有義的表情像籠罩在霧裡,令人看不分明。以至於她隻記住了他的形象,年輕,高大,英俊。
隻餘一聲歎息。
“回來了?”還是他率先說話。
“回來了。”楊之潔想從容地笑笑,可是笑不出來。
“這次在家待多久?”
“沒多久。”楊之潔終於擠出一絲微笑,“過兩天還要隨團去捷克演出。”
“這麼遠啊。”
“嗯,是啊。”
楊之潔的心中說不出的感覺,她想跟他說,不要再和她講話了,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想逃開。
“等將來...”薛有義的聲音突然頓了頓,“等將來空了,一定去看你演出。”
楊之潔偏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好啊。”
薛有義這輩子都沒有看到過楊之潔的演出。
楊之潔這輩子都沒有跟薛有義好好道彆。
人生總是有太多的遺憾,不能圓滿。
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程烈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還以飲料代酒提了好幾杯。
梁奶奶和梁青不知道白天的事兒,都被這熱鬨的氣氛感染,連連感慨這麼多年了,頭一次家裡人聚的這麼齊,能一起吃一頓團圓飯。
隻有周湘雲食不知味,感覺餃子都是苦的。
她還想著程烈說的話,怎麼也不能把一直聽到大的戰鬥英雄和毒販聯係在一起。
程烈是挺平靜,平靜的都不正常。
搬了剩下的煙花到院中央,100響的煙花在天上綻開。
梁青不停地拍著手,周湘雲在一邊默默拿著手機記錄著一切。
她抬起頭,與程烈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周湘雲突然意識到,至少程烈這一刻是幸福的。
那她也就是幸福的。
這晚除了梁奶奶,大家都睡得很晚,僅有的電視裡放著春晚小品,外麵鞭炮聲此起彼伏,周湘雲提出要熬個通宵。
“我也要。”梁青舉雙手讚同。
程烈:“我不要。”
他打了個嗬欠,風涼道:“睡了啊。”
“要不然我們打撲克?”周湘雲眼尖地發現了床頭櫃上的撲克,本來是梁奶奶眼睛還沒問題的時候用來消磨時間的。
“你會玩嗎?”程烈撐著胳膊,倒在她身邊,“差不多得了,肚子裡還有個人呢。”
周湘雲說:“當我的娃不能連夜都熬不了吧?”
程烈點點頭,認同:“沒毛病。”
於是除夕夜,仨人打了一宿撲克。
周湘雲從來沒這麼開心過,到最後天都蒙蒙亮了,她把一邊的紙單扯過來,上麵記著仨人的得分。
周湘雲第一,梁青第二,程烈第三。
老規矩,倒第一給第一300,給第二200。
程烈轉完錢,周湘雲和梁青爆發出一陣歡呼,程烈耳膜都快被震碎了。
“這回能睡覺了吧?”
周湘雲拒絕:“大年初一不早起懶一年。”
程烈牙花子撮得咯咯響:“你年三十也是這麼說的。”
周湘雲不管這些,“本來就是啊。”
“哥,你就聽嫂子的吧。”
梁青笑著搖著輪椅回了臥室,每天早上她都要先幫奶奶找好藥,盯著她吃下去,再乾自己的事。
梁奶奶早就醒了,一直笑著聽她們幾個在外屋鬨,梁青伸手把藥從櫃子上拿下來,往外倒了半天,空的。
梁青拿著空瓶出去,遞給程烈:“哥,奶奶的藥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