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下這個人,周湘雲隻是上學的時候對他有些許的印象,對他名字的來源也頗有記憶,據說是家裡長輩紀念解放戰爭的時候一路挺進大彆山,所以叫南下,總之都有些淵源,要是說陳行止還知道在麵子上裝一裝收斂,江南下就是將眼高於頂這四個字貫徹到底。
不過他家和陳行止家走得近,跟她家關係隻能說是一般。
但幾家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非得分出個勝負的話,其實最厲害的反而是周湘雲家裡。
隻不過楊老爺子一直對子女們進行革命教育,用楊老爺子的原話,往上數三代,誰不是農民家的孩子,你爺爺我小時候還被地主老財抽過鞭子呢,好日子剛過幾天,彆不知道自己是誰。
楊老爺子對自己閨女找了個香港回來的“資本家”頗為不滿,但楊之潔堅持,這麼多年程前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因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隻是對於自己這個小外孫女,楊老爺子卻想好好把把關。
周湘雲把程烈帶回院子的時候,還沒開飯。
不過該到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幾個舅舅舅媽還有周湘雲的父母正在廳裡坐著聊天,表哥表姐們有的忙著擺禮物,有的忙著布置花束,楊老爺子端坐在他常坐的沙發位置上,合著眼,既沒參與到大夥的聊天,也沒像往常一樣看報喝茶。
直到周湘雲來了,他才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
“姥爺,生日快樂”周湘雲也難得露出小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楊老爺子摸了摸她的頭頂,“嬌嬌,怎麼瘦了?”
周湘雲撒嬌道:“胖了三斤。”
楊老爺子嗬嗬一笑,深邃的目光投向她身後站著的人。
還沒等他發問,周湘雲就搶先一步把程烈推到了麵前。
“姥爺,我今天給你帶了一個人過來。”
楊老爺子看向程烈,有一瞬間的愣然,但很快又恢複了往常的表情,他的目光嚴肅深遠,但十分和藹,被他審視,並沒有讓程烈感覺到任何不適。
楊老爺子又看了看周湘雲,“你這個小嬌嬌。”
周湘雲故意停頓了一會“喏,您一直惦記的外孫女婿,這不給您帶過來了。”
楊老爺子看起來很淡定,十分正經地哦了一聲,“那敢情好。”
周湘雲朝程烈得意地揚了揚眉毛。
程烈還是沒忍住,朝她翻了個白眼。
其他人在旁邊也聽了個七七八八,幾個表哥差點沒從座位上彈起來。
“誰?他?”
這群公子哥兒其實在江南下的場子裡見過程烈,早在他進屋的時候,他們就認出來了,就程烈那張妖嬈過度的皮囊,也很難不被記住,隻是本來還想裝著不認識,這樣一來誰都坐不住了。
被江南下當寵物玩的人,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家裡公主的男朋友,這衝擊不亞於火星撞地球。
她不要臉,他們還要臉呢。
還沒等周湘雲開口,隻聽楊老爺子慢悠悠道:“怎麼?你們認識?”
“我們——”幾個表哥一下子熄了火。
“是啊,你們認識嗎?”
這句話是周湘雲問的,你們兩個字咬的很重。
卻沒人答話。
“都不說話,那看來是不認識了。”周湘雲一邊挽住程烈的胳膊,一邊低頭淺笑。
楊之潔皺了皺眉頭,坐在沙發上,有些嚴肅地說:“先吃飯,吃了飯再說。”
一頓飯大家都吃的頗不自在。
席間,長輩小輩頻頻推杯換盞,周湘雲的幾個堂表兄弟故意繞過程烈,看長輩們沒有表示,愈發的氣焰囂張起來。
言辭間儘是調侃。
程烈並不怎麼說話,隻是埋頭吃飯。周湘雲則是一個勁兒地往他盤子裡夾菜。
“多吃點兒,你太瘦了。”
程烈突然抬起頭,“嬌嬌。”
周湘雲拿筷子的手愣在半空,好半天,又喜又怒的表情在她臉上變了又變。
突然,她推開凳子。
“我吃飽了。”
程烈以極快的速度拉住了她的手腕,帶著不容置疑的力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楊老爺子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程烈也站起身,舉起酒杯,拉著她的手,繞過席間,走到楊老爺子跟前。
“老將軍,祝您生日快樂。”
周湘雲深吸一口氣,跟著說道“姥爺,生日快樂,願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您永遠是我們的榜樣。”
楊老爺子含笑看著周湘雲:“謝謝小嬌嬌。”
又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程烈,像是在斟酌什麼,最後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謝謝。”
眾人跟著舉杯。
席間又恢複了平日的熱鬨。
吃過飯,陳行止和江南下就來了。
“行啊,掐著點來的是吧?”周湘雲諷刺道。
“路上有些事耽擱了。”陳行止還是溫和地笑。
“南下給楊老爺子請罪了”江南下則是人未到聲先聞。
“難得你們還惦記著我這個老頭子。”楊老爺子的目光並未在陳行止身上多做停留,精乾的眼神直逼江南下。
“楊老爺子,我是南下呀。”
楊老爺子搖搖頭:“我老了,糊塗了。”
“我是江成昆的孫子,楊老爺子。”
“嗬,原來是老江啊,看來我真是老了,”楊老爺子笑著看向其他人,環顧了一圈,目光又盯住江南下。
江南下陪著笑。
“行了,我也累了。你們年輕人玩。”
楊老爺子說完就回房了,一席人站在原地老半天,誰也沒說話。
回去的路上,周湘雲嘴角繃成了根線,太陽穴突突地跳,她其實脾氣爆得很,現在總歸是收斂一點,還維持著理智,朝程烈隱隱約約笑了笑。
“飯也吃完了,沒彆的事兒的話,你就先走吧。”
“我好歹也是貢獻了影帝級的演技,連一毛錢片酬都沒有,周湘雲,翻臉不認人這方麵你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程烈冷冷道。
“睜著眼說瞎話這方麵誰能比得過你呀?”周湘雲語氣比他更冷。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比誰都清楚。”
“行。”程烈被氣笑了,“那周大小姐來說說,我是怎麼睜著眼說瞎話的。”
“你是不是看我為你要死要活,覺得特快樂呀?你心裡都樂瘋了吧,你是不是心裡還覺得這人就是個傻缺兒,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三句話沒說到,就想著跟你上刀山下火海哪兒都行了,你得說,不是,她有病吧?她真好騙她,讓我猜猜你還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你在江南下身底下跟個牲口似的,怎麼?你巴結他呐?你巴結他不如巴結我呀?你跟梁虹一個德行,臉皮都不要了,削尖了腦袋往我們這夥人裡鑽,臊不臊得慌啊,你們配嗎?啊?你們配嗎?你,還有她,你們賤不賤呀!”說到最後周湘雲覺得暢快了,上下嘴唇一碰這些話就跟音符似的流淌出來,可惜不是音樂,而是一把把刀子,哪疼往哪紮。
她說完了,跟發表了一通演講似的,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小的汗珠,可她猶覺不夠。
“還有,嬌嬌也是你叫的?”周湘雲看著程烈的眼神中透露出輕蔑。“我不過買了你幾次,真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她說累了,停下來呼哧呼哧喘氣。
程烈聽完了她的一通冷言冷語,卻沒有周湘雲想象中的反應。
“我跟江南下的事兒,你也不用背地裡查,這世界上的所有事兒,總有見光的那天。”程烈語氣極冷極淡,他摸了摸褲兜,又掏出根兒煙,旁若無人地抽起來。
“你更犯不上生這麼大氣。”程烈嘴角有隱隱的輕佻的笑意。“有句話你算是說著了,我就是個牲口,換句話,我這人就是個畜生,誰給錢給誰乾活。”乾字程烈咬的很曖昧,連帶他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曖昧。
周湘雲的心跟紮了根刺兒樣的,嘔得她腸胃翻湧,突然扒著樹根,哇得一下吐了出來。
程烈懨懨地看向她,他天生就長得瘦削,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眼睛長得最漂亮,但沒什麼光亮,總像是擋了一層蒙蒙的霧,打量人時經常是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態,疲於應對。
遲早得完。周湘雲在心中暗恨。
她意識到她對程烈的感覺是一種談不上愛的情況,更像是劇烈的占有欲在作祟,她把他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像是動物占領地盤,母獅霸占著雄獅,這個人就是屬於她的,一點點的失控都會令她抓狂。
當然最令她抓狂的是,在她二十多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生中,她接受不了有人會不愛她,往常隻有彆人為她要死要活的份兒,沒有她千方百計也得不來的東西。
他們□□結合了一次又一次,可心卻從未走近。她對他的了解甚至還不如對家裡的一棵樹更多,這點足以讓一個高傲的女人發狂,但如果彆人問起他們是什麼關係,周湘雲依舊會故作雲淡風輕的提上一嘴“沒什麼關係。”
她最恨的事,她覺得程烈什麼都清楚,但他就像玩弄獵物一樣,慣愛冷眼看著她默默發瘋。
周湘雲臉色越來越差,嘴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著,“滾。”
她說:“你給我滾。”
程烈盯著她吐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你確定?”
“嗬嗬。”
周湘雲強撐著攔了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坐了上去,搖下車窗,對著程烈說:“你不走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