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美有一輛粉色的小寶馬,宴玳就在她的副駕駛座上。她將車窗搖下來,勁風吹落沿路的楓葉,築起一道流動的金色城堡,隔絕了同行的車輛和街邊的路人,將他們包圍在狹小的空間內。
空氣中的某種平衡被打破,想到方才宴玳對那個奶茶妹的另眼相待,歐陽美的心中就忍不住地冒出酸水,她將指甲用力摳在方向盤上,才勉強克製出自己沒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宴玳則安靜地看向窗外,仿佛對這一切毫無察覺,淡淡的視線穿過不同的葉片,表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實際上他的思緒確實停留在過去某個場景,就像電影美學鑒賞課上拉片一樣,腦海中不斷重現同一個畫麵,即使這個畫麵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味。
“阿玳。”歐陽美心中實在太過在意,深知錯過今天恐怕再沒有機會問出口,“你和剛剛那個奶茶妹到底是什麼關係?”
問出這句話後,氣氛再次凝滯。
雖然站在男女朋友的立場質問這樣的問題十分正常,但歐陽美還是忍不住用餘光去偷看男人的反應,心中忐忑的同時又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個微表情。
宴玳今天穿著挺括的黑色襯衫外套,額頭前的碎發比上一次見要短些,顯然是這幾天修剪過一番,將高聳的眉骨展露出來,多了些棱角。
“你不是聽到了麼?”宴玳將胳膊搭在車身,修長的指尖漫無目的地敲打,“她叫我哥哥。”
宴玳的聲線是清冷掛的,刻意壓低的時候會有些沙啞,一點語調的變動,停頓的節奏都能讓人浮想聯翩。
就像現在,哥哥兩個字被他有意地延長,若是心思敏感些,還能察覺到幾分戲謔意味。
歐陽美撇了撇嘴角。
心裡的懷疑被暫時遏製,停車看後視鏡的時候,嘴裡嘀咕著:“沒見你還有個這樣的親戚啊。”在她們這種富家子弟圈子裡,除非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不然很少有淪落到靠打零工賺錢的地步。不過又轉念一想,她和宴玳才在一起多久,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等她把男人拴牢,想知道什麼不容易!
一想到宴玳百依百順的樣子,歐陽美心中又莫名充滿鬥誌。
電影在他們進場的時候正好放映,她將買好的爆米花放在兩人中間,又偷偷瞄了旁邊的男生一眼,一切回到了她預想的軌道,一切都正正好。
隻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不那麼如意的地方,因為是最近上映的火熱懸疑片,所以電影院幾乎坐得人滿為患。小孩時不時的嬉鬨聲、手機閃光燈和電話鈴聲、人們講小話然後又突然將音量提高。
女孩靠過去:“阿玳,這裡好吵哦。”她本能想撒個嬌,讓宴玳安撫她。
可宴玳好像沒有聽到一般,或者是全身心被劇情吸引,居然一動不動地盯著大屏幕,完全忽視身邊還坐著個人。
歐陽美不悅地抱胸靠在椅背上,她不喜歡看懸疑片,之所以選這個是想著方便自己“借題發揮”,可這周圍環境實在太過雜亂,饒是她有影後級彆的演技也很難發揮。
另一邊的大叔歪著頭傳來打呼嚕的聲音,他們坐在倒數第二排,前麵是一家四口,兩個小朋友吵得毫無停歇。
她本就是個刻薄性子,又忍不住脾氣,縱使是身邊坐著宴玳,也壓不住心裡的邪火。
忍不住拔高聲音:“能不能彆吵了?什麼素質?”
突然四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前頭的家長反過身,即使是黑暗中還是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確認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便站起來叉著腰:“小姑娘,你說誰呢?”
歐陽美哼一聲:“大媽能不能管好你的孩子?”
這句大媽瞬間點燃了女人的怒火,她雖然結婚生了孩子,但今年過了生日也才三十二歲,平日裡都是往小了打扮,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叫過。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我家小孩聲音大點,你說一句就好了呀,罵罵咧咧的乾什麼?!”
歐陽美確定自己被氣笑了。
這個時候工作人員從門外走進來,非常精準地卡在了局勢進一步擴大的節點上,小孩手中的水槍卻突然滋了出來,歐陽美的衣服上濕了一大塊。
她尖叫出聲。
電影是沒法看了。
半道出來之後 ,工作人員追著給賠償,還不確定地瞥了眼宴玳。
麵前的一對男女無論從外形還是年齡上來說,都是情侶無疑。可從始至終,這個男生都沒有幫忙說過一句話,甚至隻是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撐著臉饒有興致地旁觀。
直到女生帶著哭腔說要離開,男孩才慢悠悠從座位上起來。
電影票畢竟是歐陽美買的,宴玳在心中這麼想著,她有權決定什麼時候結束這場觀影。
宴玳平時也看看電影,但很少看影院裡這些商業片。
不過顯然剛才的突然狀況更加新奇,他的眼神從強詞奪理的中年婦女,移到一旁默不作的丈夫,最後目睹了小朋友充滿惡意地將水槍對準歐陽美,得手後發出噗嗤噗嗤得意忘形的笑聲。
這種赤裸裸的衝突總是隨時隨地爆發,比電影裡那些過於粉飾雕琢的情節更吸引人,因為這無比真實地印證著人們內心的欲望和醜惡,當體會到這些東西後,他有了熟悉的歸屬感,有種卸下偽裝的衝動。
“宴玳!”歐陽慧對他有脾氣的時候就會喊全名,她的聲音隱隱有顫抖的跡象,她想要或許宴玳哪怕絲毫關懷。
可麵前的人還是那副樣子,不知從哪裡透出來一股淡淡的笑意,不認識的人會從他好看的樣貌中腦補出善意,但歐陽美分明感受到徹骨的冷漠。
之後的某一天她才恍然大悟,宴玳的笑容隻是一張外皮。即使他麵對的是自己討厭的人或事物,依舊會是這樣一副麵孔。
“你剛剛都不幫我。”她的語氣徒然敗下陣來。
宴玳哦了一聲,聲音略顯疑惑。
“你需要我幫忙嗎?”他彎著唇角,顯得善解人意,“你應該說出來。”
歐陽美愣在原地說不出話。
一時間不清楚他是出自真心,還是拿她取笑,或者兩者皆有。
宴玳手機屏幕亮起,沒有給她回神的機會。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今天過得很愉快。”後麵這句話令人匪夷所思,卻是宴玳興致所在。
歐陽美寧可把它看作是沒有什麼營養的場麵話。
直到宴玳的身影消失在一輛黑色賓利車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被撂下了。
王喬剛將五十單的任務打卡完成,季舒就拎著車鑰匙大搖大擺地出現了。
她今日穿著一件火龍果色的風衣,灰色的軍裝短褲下是一截雪白的大腿,踏著高跟皮靴。
進來就點了三杯奶茶。
“你喝兩杯?”王喬從忙碌中抬起頭。
季舒無語:“青青返校了今天。”
“哦。”
她們宿舍有個群聊,在王喬埋頭苦乾的時候,季舒和喻青青兩個人已經聊了上百條信息,確定了她們會麵吃飯的時間地點。
她迅速做好了三個人的奶茶,換下工作服後和其他同事打了個招呼,然後坐上季舒的銀色跑車,前往喻青青發來的地點。
喻青青是她們三個人之中最會吃的,不同於季舒用錢堆出來的品味,喻青青算是她們平頭老百姓的福音,每次選得餐廳都是物美價廉,服務良好。
所以她們一直都是無腦跟隨。
喻青青早就在店裡坐著等,看到兩個人進來就忙不迭地招手,然後埋頭在菜單上指指點點,正好給她們確認一遍就準備上菜。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王喬覺得奇怪,這小巷子很偏,她們繞了路耽誤了一些時間。
“小紅書呀。”喻青青剛從老家回來,還有點恍惚的感覺,喝了口店裡直供的茶水,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她在老鄉的見聞。
喻青青和王喬一樣生在南方,不同的是,她有一個聯係緊密的家庭。從開學起,她便頻繁提起自己過去的生活,飽滿的表情印證著她按部就班的人生沒有絲毫錯軌。
她留著齊腰的長發,內雙,顴骨偏高,鼻頭圓潤,臉型流暢,笑起來眼睛和嘴巴會眯成平行的兩條直線。
她吃得不少,儘管也是偏瘦的身材,站在王喬二人身邊還是顯出不小的體型差。
如果他們三個人走在一起,喻青青絕對是最不被注意的那一個,可偏偏她又十分活潑健談,似乎毫不在意他人的漠視。
“哇你們是不知道,我回家聽到一個非常炸裂的事情!”她總是喜歡談及各種具體的事件,但王喬總結過,不過其實這並不需要刻意留意,她最終的主題大概隻有如下幾個-重男輕女、男權社會、論小朋友的素質。
剛開始聽聽還覺得新奇,不過她總喜歡反複談及,語言難免尖銳極端,這就有些考驗傾聽者的耐心。
王喬不免將手肘撐在桌麵上,時不時的眼神交流給了喻青青無限的傾訴欲,終於老板娘端上來一個裝滿了牛腩和豬肚的鐵鍋(喻青青說她刷的小紅書推薦的是這兩個),還有其他的素菜、小料、米飯。
季舒如釋重負地剝開一次性筷子:“快快快先吃,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