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迢迢從上海請來的按摩技師果然名不虛傳,沈鹮早上十點從床上爬起來走進洗手間,臉都洗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全身上下的肌肉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酸痛。
她舉著水杯一邊漱口一邊想,這頓冰糖雪梨看來確實得送。
沈鹮的廚藝向來不錯,十幾歲就開始下廚給自己和母親做飯,就算現在不再需要洗手作羹湯,但畢竟底子還在。
冰糖雪梨是她拿手的甜品,食材和工序準備起來也不太繁瑣,用酒店套房內自帶的簡易廚具就能燉出一碗,趁著午飯時間做好,倒進保溫瓶裡下午就帶到了訓練場。
謝敬之的房車就停在和昨天一模一樣的位置上,沈鹮妝發才剛剛做到一半就看見謝敬之從車上下來,原本她想趕在節目組的攝像機打開之前把人叫住,開口前又在心裡掂量了幾下,還是回頭把保溫瓶轉交給了吳敏璿。
“敏璿姐,待會兒你找個時間幫我把這個送給謝敬之經紀人吧,也替我給人說聲感謝。”
吳敏璿清楚沈鹮的性子,了然地從她手裡接過保溫瓶嘴上卻還是忍不住打趣:“怎麼?你不親自去?”
沈鹮搖了搖頭:“算了,這種事你一直做得比我好。”
這話沈鹮說得中肯,在待人接物上吳敏璿天生就要比她更為擅長,以經紀人的身份為她彌補了不少社交場合的尷尬和生澀。
再加上她並不是那種主動創造曖昧還裝作自己懵懵懂懂一無所知的白蓮花,感謝歸感謝,她並不希望因此而節外生枝地產生什麼誤會。
“好了,我得過去了。”沈鹮從座椅上站起準備下車。
利落簡約的一套妝發完成,烏黑披肩長發被造型師梳在腦後紮成一個漂亮馬尾,薄薄的一層底妝和略微勾勒過的眉眼放在沈鹮臉上就已經足夠吸睛。
距離開工時間不到五分鐘,吳敏璿不再多說,搖了搖手裡的保溫瓶:“去吧,這個交給我,下午收工之前我就給謝敬之那邊送過去。”
“嗯,謝了!”
沈鹮揮揮手就下了房車,窩在旁邊吃著零食的小玫懷裡抱起水杯反應慢了幾秒:“鹮姐,等等我。”
“快來。”
沈鹮腳下的速度放慢,回頭等著小玫快跑兩步跟上。
隻是這一轉身卻無意中瞧見停車場上清一水兒的房車中居然混著一輛低調的黑色SUV,甚至還在她抬眼的瞬間不動聲色地將車輛後退半米,企圖把整個車身藏在巨大的房車背後。
駕駛座位的車窗上貼著一整張防窺車膜,沈鹮站在太陽底下連車內的人影輪廓都看不清,可偶爾異常靈敏的直覺就是能讓她立刻篤定此時此刻坐在車上的人到底是誰。
“鹮姐,你看什麼呢?”小玫終於跑到了沈鹮跟前,趁著說話的功夫還調整了兩下背包肩帶。
“沒什麼。”
沈鹮再次轉身朝著訓練場的方向走去,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視線緊緊跟隨,即使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分神也還是自覺如芒在背。
直到終於走進訓練場大門,背後緊繃的肌肉才慢慢放鬆,可下一秒當沈鹮抬頭看見前方等待著她的武術指導,堵在嗓子眼那一口氣還沒放下片刻就又再次被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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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身體已經適應了如此高強度的運動,今天的訓練相較於昨天輕鬆些許,從威亞上下來沈鹮甚至還有些意猶未儘,幾個新招式她自己有些不滿意,想要再和武指討教幾分鐘。
興致勃勃地跟武指又在場地上比劃了兩下,謝敬之從訓練場另外一邊晃悠著走過來:“姐姐,你不累嗎?”
“不累呀,”沈鹮接過小玫手裡的水瓶咬著吸管喝了兩口,近看才發現謝敬之的臉色比昨天還要難看:“你這是……?昨天來的技師給你按摩沒有用嗎?”
“按摩?我昨天沒去按摩呀?”
“不是你說你在上海能請技師來橫店嗎?”
“沒有啊,”謝敬之泛白的臉上寫滿了迷茫:“我昨天嘗試聯係過,我認識的師傅他不來,說是就半天時間忙不過來呀,我最後也就沒把聯係方式推給你。”
謝敬之這麼一說還正好提醒了沈鹮,昨天直到睡覺前她手機裡也一直沒有收到他發來的技師信息,也是累到筋疲力儘才把這件事忘得乾乾淨淨。
所以不是謝敬之?
那是誰?
腦海裡幾個小時剛剛才在停車場出現過的黑色SUV立刻浮出水麵,沈鹮轉身給武指和謝敬之打過招呼就一路小跑回了房車。
上車前還不忘站在車門外往相同的方向看了幾眼,確認那輛車還停在相同的地方沒有開走才快步上了車。
“敏璿姐,冰糖雪梨你幫我送出去了嗎?”
沈鹮一上車就忙著環顧四周,不待吳敏璿回答就在餐桌角落看見了熟悉的保溫瓶包裝:“沒送出去?”
“人家就沒收,”吳敏璿抬頭也是一頭霧水:“我去跟人家道謝,劈裡啪啦說了一堆謝敬之他經紀人跟聽天書似地,跟我說他不記得有聯係過技師這回事,還說謝敬之昨天沒按摩就直接睡了。”
“……”
沈鹮看著餐桌上那瓶冰糖雪梨一時語塞,事實就隔著一層薄霧擺在她麵前,有的時候她也懷疑如果自己能在很多事情上學會裝傻也許人生就可以過得再輕鬆些。
然而可惜的是,她到現在為止,還沒學會。
沈鹮伸出食指勾住保溫瓶瓶蓋上的鬆緊帶,拇指在凹凸不平的鬆緊表麵摩挲幾下,好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
“敏璿姐,你們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撂下這一句話沈鹮轉身就抱著保溫瓶跑下了車。
一碗冰糖雪梨能送給認識才不到十天的謝敬之,換成柏原她沒道理又扭扭捏捏,有些事情她雙重標準才更顯得生硬刻意。
往事她不願意和柏原重修舊好,卻也更不願意重翻舊賬。
黑色SUV在她走近不到五米的時候突然發動汽車引擎,低沉的轟鳴嚇了沈鹮一跳,本能地稍稍退後半步卻又聽見那車立即熄了火,讓她莫名其妙從一輛車的鋁合金外殼上看出些手足無措的意思。
曲起手指在後座窗戶外輕叩幾下,玻璃窗紋絲不動,沈鹮垂眼隻能看見自己倒映在窗上的明豔五官。
“柏原,我知道你在裡麵。”語氣淡定平穩,叫人聽不出喜悲:“把窗戶打開,我有事找你。”
又是沉默良久,沈鹮站在車窗前足夠耐心,一雙媚眼直勾勾地望向車內,即便她看不到任何,也確定車裡那人的目光也一定落在自己身上。
車窗緩緩向下,摩擦間發出滋滋啦啦的響聲像是誰妥協的歎息。
“……阿鹮。”
沒有車窗的阻隔,兩人之間不過二三十厘米,熟悉的嗓音中略帶些沙啞,那兩個字脫口而出的時候還是叫沈鹮心頭猛地下沉。
距離上一次見到他才幾天過去,沈鹮看著眼前這人的下巴好像又尖削了些。
蒼白的唇色還是一如既往地黯淡,坐在車輛的陰影裡還是蓋不住滿麵的倦色,毫無神采的雙眼隻有打開車窗看向她的刹那閃過一瞬的光。
“……嗯。”沈鹮猶豫片刻,還是沒再像電梯裡那樣稱呼他“柏總”,隻是假裝無意地略去了稱呼:“昨天的按摩技師是你聯係的吧?”
沒有立刻得到答複,沈鹮看見柏原卷翹的睫毛無聲地抖動兩下,緊抿著薄唇有些生硬地避開與她相交的視線。
沈鹮試探性的問題已經能從柏原的表情中窺得答案,正準備把手裡的保溫瓶遞給那人就聽見那道低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是我,”幽深的黑眸下隱隱泛著慌張和抱歉,趕在沈鹮開口前就忙著解釋:“是不是昨晚打擾到你休息了?抱歉,阿鹮,下次我不會再自作主張……”
哮喘像是還在發作,柏原話剛剛說到一半就又舉起拳頭抵在唇邊悶咳幾聲,沈鹮看見他和先前那日換了一隻手,可這隻手背卻仍然被針孔刺出一片青紫。
察覺到她投來的視線,柏原飛快地將手收回身側,隱藏在車門後的視覺死角裡,隻是沈鹮的沉默還是讓他有些不安:“阿鹮,我,我不是想賣慘……”
以前他總是借著吃藥打針的由頭在她麵前撒嬌賣乖,趁機討要一個擁抱就能像隻小狗一樣跟在她身後喜笑顏開。
那時沈鹮隻覺得這副模樣有些可愛,時至今日卻也還記得分開前一晚她對他質問,把這種行為憤恨地總結為欺騙她同情心的“賣慘”。
心口那股子煩悶又再次找上門來,沈鹮皺了皺眉強壓下這陣不適,把手上的保溫瓶從車窗外遞到柏原麵前:“這是冰糖雪梨,送給你喝的。”
完成任務她本可以轉身就走,卻還是在柏原怔愣著接過之後鬼使神差地忍不住補上兩句:“秋天你多喝些這種東西,對你的哮喘有好處。”
那雙疲憊不堪的雙眼裡霎時間被驚詫和無措填滿,眼底搖曳的喜悅像是秋風吹拂下的火燭,不斷在驚喜和自厭中反複點亮又熄滅,最後化為一汪柔情將保溫瓶捧在雙手掌心。
“小少爺,您要不要現在打開嘗嘗?”坐在駕駛座上的蔣欽年全程大氣不敢出,直到沈鹮離開,後視鏡裡柏原蒼白的臉上添了幾絲紅潤,他才敢終於出聲說話。
“……不了。”
呻吟片刻,柏原也隻是將瓶蓋打開看過一眼便再次合上:“回去放冰箱裡吧,這個是她做的,吃完了以後就再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