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鳴,你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她聲音帶著鼻音,叫人不忍心聽。
陳越鳴轉過頭,已經能看見她強忍的淚。
“你說喜歡,是,我喜歡,”路瑩說,“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但是然後呢?咱們的工作性質是什麼樣的你也清楚,一進組三四個月乃至半年一年,不可能不異地。而且你說不公開,你可以,你就是個演員,我呢?我真沒你這種底氣。我是個吃流量的人,我根本就避不開那些想從我身上找話題、吸引眼球的手段,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怎麼保證自己能置身事外?每天被這種亂七八糟的消息乾擾,你的表演還能像現在這樣純粹嗎?”
陳越鳴的眼光從她眼中落下,落到她用力卻更顯纖細的手,他用另隻手去牽她,握在手心裡。
陳越鳴問:“我有多純粹?”
路瑩不知道怎麼回答。
陳越鳴:“從我們再見麵開始,你就一個勁兒的想要躲開我,根本不想分出一點點時間來了解我,自說自話地給我扣上一個‘純粹’的狗屁神仙帽子,然後自顧自地選擇結束。”
陳越鳴:“我是21世紀的演員,不是五六十年代的電影藝術家,我拍戲也要吃飯養家,我也要跑宣傳上綜藝簽代言給品牌站台。你不能因為我和你選擇的途徑不一樣就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就如何死心塌地的追求表演藝術——我難道就不想有更大的商業價值讓我有多點選劇本的權利嗎?我難道就不能為了賺錢去做節目,去接質量一般的工作嗎?流量市場裡,我難道就能把所有宣傳通告都刪除,根本不在意平台的劇宣嗎?我看到昔年同學有那麼多人喜歡追捧,我就不羨慕嗎?”
陳越鳴:“路瑩,你隨便拿個什麼冠冕堂皇的名號把我架起來,到底是因為我在你眼裡表現得有多高尚了,還是這些不過是你給自己找來的放棄我的借口?”
路瑩的腦袋轟轟作響,陳越鳴的話劈頭砸下來就像槍林彈雨,她其實已經無從抵抗了,隻不過是不想這麼輕易的繳械投降。
路瑩:“你就當我是在找借口,我就是為了讓你走開,因為我現在就是娛樂圈的臭魚爛蝦,天字一號的爛人,你被曝出和這樣的臟東西不清不楚,你的合作方、你的資源、你的片約——”
“你是嗎?”陳越鳴喝住她繼續貶損自己的話。
路瑩:“我——”
陳越鳴:“你就任憑自己的風評這樣壞下去一輩子嗎?”
陳越鳴:“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你沒搞過婚外情、沒有腳踏幾隻船、沒有對男女關係隨便,外麵的聲音再大也終究有消失的那一天。”
“而且路瑩,”他手上多用了兩分力,“你的工作是什麼?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為什麼一直盯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把它們看的這麼重?”
這一句話成了眼淚再蓄不住的最後砝碼。
路瑩眼睫微顫,大滴的淚滾落,“……陳越鳴,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因為我而錯過什麼機會讓你再也出不了頭、爬不上去,我會後悔一輩子。”
陳越鳴的手指蜷住衣袖,他想抬手去幫她擦掉眼淚。
但路瑩用手背一抹,他的手顫抖了兩下,還是放下了。
陳越鳴:“我們都不是第一天入行了,導演和製作方會選擇‘更適合’自己的人——那個人往往不是我。我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流量頂端的壓力,我演戲也從來不是為了有多家喻戶曉。我想要的角色我會拚儘全力爭取,如果我的合作者是一個會因為某些花邊新聞而放棄合適角色的演員的人,這樣的人不合作也罷,就算合作了也可能會出問題。”
他把路瑩又拉近了一些。
“路瑩,如果你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把困難想的這麼嚴重,我想不通你這些年是怎麼活過來的,”他低頭看進路瑩的眼睛,這一回她沒有躲,“還是在其他事情上你都敢闖敢乾,隻有我陳越鳴,是最不值得你拚一把的人?”
路瑩仍望著他流淚,陳越鳴無法看穿這雙眼睛,卻也無法抵禦它的攻勢。
他最先敗下陣來,投降似的移開視線,手上稍微用勁,路瑩就重心不穩,一頭紮進了他的懷抱裡,把滿臉的淚都蹭在他前襟上。
“我不想逼你乾什麼,隻是不甘心就這麼錯過了,”陳越鳴偏頭在她耳邊說。
路瑩攥緊了他的外套下擺,屋裡麵太熱了,他身上更是,密集的心跳像是燒紅了的棒槌在砸她的臉。
“等到十年以後悔不當初,不過是因為一個傻逼鬨事,沒有馬上把話說明白。我不求彆的什麼,隻是以後你沒想明白的時候,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彆著急把我推開。”
他們抱了一會兒,又或許是一陣子。
路瑩對時間的感覺有點模糊,隻知道自己頭上都被他捂出了汗。
直到陳越鳴抬手看了一眼表,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兩天事情太多了,你好好休息,想找我的話,隨時發消息。”
路瑩緩緩直起身,目光就黏在陳越鳴的身上,看著他轉身,開門,走出去,關門。
“路瑩。”
門關到還剩一個縫,他的臉忽然又出現。
路瑩雙眼微瞪,看他半身邁進來,拎起了旁邊的垃圾袋。
“啪”
路瑩的注意被陳越鳴的一個響指輕易抓走。
“你剛說你喜歡我了,”他笑著說,“彆忘了。”
他已經關門離開,路瑩卻覺得滿腦子都是他橫衝直撞留下來的印記。她長長地吐出口氣,總算覺得腳下落在實處,心卻還在漂浮。
“斷界山那邊說正常複工,剛才製片給我打了電話,沒什麼影響,劇組這邊你彆擔心。”
路瑩點開江珊發來的語音信息,有些放空地聽著。
——也是,大劇組才怕惹事,小劇組隻愁沒流量。斷界山能請到她路瑩已經是燒高香了,這會兒白撿了一大波流量,製片笑還來不及。
想到這,路瑩思路一頓。
——你在高貴什麼呢?
陳越鳴的話還在她耳邊。
她也不過就是個小演員,斷界山投資固然小,但也有不少業內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在為之努力。她不過是個幾百人的工作群體中的一份子,她憑什麼覺得這個項目因為她變得有多麼與眾不同,又或者憑什麼覺得自己和那幾百人有了高下之分?
路瑩覺得後背發涼。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認為自己的處事方法沒有問題,甚至覺得自己在這個虛榮而現實的圈子裡找到了自己的平衡。
她自認為性格隨和,也時常為他人考慮。但是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也被這套虛無的等級框架給同化了。她也在用這套眼光看彆人,用這樣的方式評價合作夥伴和朋友,她也把自己當做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依憑潮起潮落隨波逐流,早不是曾經那個有能動性的、可以拚儘全力去主動做事的人。
陳越鳴說,哪怕不被選擇,遇到他喜歡的角色,他都會去爭取。
可是路瑩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自己主動爭取角色是在什麼時候了。
她已經習慣了從江珊手裡的同質化內容中選擇一個看起來更容易的項目。如果現在有人問問路瑩,你想要演什麼樣的角色,想要和誰合作,想要創作什麼形象?
路瑩的腦海中是一片空白。
在第一腳踏進這個循環之中時她勸慰自己沒關係,為了賺點錢嘛,不丟人。但是在她無數次用最熟悉的方法演繹好最熟悉的角色的路程之中,她真的一點彆的選擇都沒有嗎?她想讓陳越鳴離開,是想他繼續做他的好演員——可她曾經是不是也想做個好演員?路瑩說不出一個“不”字,但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她又為了這個目標付出過多少?
“路瑩,我看到陳敬思走了,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是什麼意思?”
語音已經自動播放到最近的幾條,路瑩這才回神。
江珊:“我和曲萌萌現在在你門口,還買了晚飯回來,你要是再不開門這飯就涼了!!!”
路瑩從沙發上衝下來,火速開門,果然看到兩人一臉怨氣地站在門口。
“你倆一下午乾嘛了?”江珊把外賣袋放在茶幾上,沒好氣道,“我是之前安慰過你彆因為唐朝的事情傷心,四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是很多的——但我也沒想到你能轉過頭去就談上了啊?!”
“我……什麼,沒有,你在想什麼!”路瑩回到沙發上把江珊和曲萌萌的外套抱到一邊,聞到飯菜的香氣才恍然發覺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
“那你們倆有什麼可聊一個下午的?”江珊叉腰,“我中午叫走萌萌是以為陳敬思作為朋友來關心你,怕他和我們不熟讓你們說說話——結果你們倒好?趁機搞——”
“啊啊啊啊啊——”路瑩尖叫著跳起來捂住江珊的嘴,“沒搞!我能搞什麼!我們兩個清清白白的!”
萌萌在旁邊煽風點火,“清清白白地純聊一下午天嗎?”
“我們吵架來著!”路瑩直跺腳,“大吵特吵。”
江珊冷笑:“好啊還很激烈是吧。”
路瑩:“……”
江珊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早在去年你們兩個大半夜的被拍我就應該發覺不對勁的,竟然被你那什麼老同學的措辭給騙了,真是大失誤。”
“珊姐我舉報,”萌萌舉手,“陳老師在片場也對我們瑩姐特彆照顧,《未央宮》殺青的時候倆人在一起黑燈瞎火的抱了半個小時呢!”
“哦?”江珊做作地捂嘴,“當真有此事?萌小萌你竟然今日才報!”
“江大人明鑒!”萌萌兩手抱拳,“並非小萌子不報,乃是先前親眼目睹陳老師表白被拒慘狀——”
曲萌萌被路瑩一把拽走,且被死死的捂住了嘴。
“行了行了,”江珊笑著把兩人分開,“你在片場那點事,萌萌剛才早跟我說過了。”
路瑩:“???!!!”
江珊:“誰讓你把我倆扔在外麵!你今天見色忘友,萌萌出賣你換取勞動報酬也無可厚非。”
路瑩轉向萌萌,“她給你多少?我以後雙倍。”
萌萌把兩隻手伸出來,“珊姐給我的是情緒價值和陪伴,遺憾瑩姐你給不了了——我們美甲去了。”
江珊也展示出她狹長且紅豔豔的指甲蓋子,“我倆套餐疊券188,看怎麼樣?超值吧?”
路瑩:“……”
“行了,”江珊優雅地掀開外賣蓋,“這事就算到這了,後麵你也少看社交軟件,一切都交給我就行了。至於你和陳敬思……這人看著還行,具體怎麼樣還得再接觸接觸。路瑩,我一向不乾涉你感情的事,但是鑒於你以前稀爛的眼光,談感情的事你還是慎之又慎吧。”
“我倆……”路瑩抿了下唇。
“放心吧珊姐,”萌萌已經開吃,“咱們家路瑩談戀愛遇不上好男人,遇到好男人又不跟人家談戀愛了。”
“嘿你——”路瑩作勢要打。
萌萌笑嗬嗬地躲開,“陳老師這麼好,真不明白你在猶豫啥。”
“……”
路瑩看著大快朵頤的兩個人,自己卻沒什麼食欲了。
陳越鳴……
她心裡把這名字掂了又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