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綰摸著牆壁站起,她沒想站太久,然而倒下了。雪花落在她臉上,她感受到輕薄的涼意,天空白茫茫漫無目的風雪,沉沉浮浮與京都的風打著擊節,有時候,她真想就這麼睡過去。
宋晚聲也不知道怎麼老撞見禾綰?今天下雪他出來玩,找個停車場還要繞老遠的路,結果撞見個女人倒在雪裡。他向來自詡憐花惜玉,上前一看,恨不得裝看不見。
女人的長發散在地麵,圍巾尾部壓著她的頭發,花瓣唇凍得發紫,睫毛上還有幾片雪花。
他“誒呦”一聲,將人抱起來,周圍雪花飛舞,禾綰的身體冷冰冰,凍得他咬牙一顫,“姑奶奶,你怎麼倒這兒啊?也不怕車壓著你?”他將人抱上車,開足暖氣也沒見蘇醒跡象,便改道去了醫院。醫生拿了張單子給他簽字,說要住院。
他打電話給虞舜英,結果沒人接。“這王八蛋!”他罵了一聲,利落地在禾綰的住院單上簽字。
後來挪個凳子坐在病床邊給虞舜英發信息,時不時瞟一眼睡在病床上的禾綰。
女人睫毛濃密,臉色蒼白,花瓣唇恢複一點紅潤,很惹人憐愛,算是個古典美人。雖然不是他平日裡招惹的那款,但也難得對他的胃口。如果不是虞舜英,說不準他會朝她下手。宋晚聲盯著她眼瞼下的那一抹輕影瞧著,拍張照片發給虞舜英。
【禾綰生病了,在住院。這姑娘你還管不管了?不管,我就領回家。】說著他將醫院地址發出。
虞舜英的電話立即打進來,“你敢,她怎麼樣?”
“暈在雪地裡了,看來病得挺嚴重。快過來吧,我這還得趕場,一大堆美女等我呢。”
“照顧好她,二十分鐘。”
虞舜英二十分鐘內果然過來了,宋晚聲拍拍他的肩走人,“這姑娘身體太差了,交給你了。”
虞舜英點點頭,坐在床邊,盯著禾綰的臉。等她醒來,大概是傍晚,京都的雪蓋上一切,病房窗外燈火繁華,雪花紛飛,玻璃蒙上一層霧氣,她對上虞舜英深沉的眼睛,“醒了?”
“嗯。”禾綰想坐起來,渾身乏力往後一倒,被虞舜英扶著,讓她靠在枕頭上。病房裡光影昏暗,隻有床頭亮著一盞台燈。記不清她這是第幾次住院了,醫生宣布她得吃藥,她需要人照顧,虞舜英堅持讓她住進赫魯納,她卻不肯。
“我很好,我沒事。”
“我不會同意的,禾綰。”虞舜英隻說這一句話,坐在床邊喂她喝粥。她盯著他的臉,和小時候有點像,但又不太一樣。她的手埋在被裡,此刻病房裡是極暖極暖的,窗外風雪短暫與她無關。
“住院要住多久?”她突然問虞舜英,他隻喂她吃飯,說了句,“少管,讓你住你就住。”
禾綰乖乖住著,打了不少點滴,吃了不少藥。虞舜英鞍前馬後,等她身體恢複得好一點,他直接將她打包挪進赫魯納。
“我說過了不回去!”她在他懷裡掙紮,被他裹著外套毛毯,高高抱離地麵塞進車裡。
“開車!”虞舜英冷著臉將她錮在懷中,司機啟動車子,她不得動彈,慣性地朝後倒了一下,撞著他的胸膛,隻盯著他。她圓圓的一雙眼,有點呆愣,又有點無奈,趨向於平靜,“我已經好了,虞舜英,我說過我不會回去的。”
虞舜英隻當沒聽到,撇過頭,留個側臉給她。她尖叫一聲,“虞舜英!”
“好了好了!”虞舜英趕緊轉回臉,拾掇拾掇她肩頭滑落的毯子,“就住幾天,等你完全好了再回去。”
禾綰剛要說話,被他一把拎過,“不許討價還價!”
禾綰識相地閉嘴,看得出來他是真有點生氣,她被裹得像個毛毛蟲,他還不滿意,又將圍巾圍在她脖頸上。
“你以為坐月子嗎?!虞舜英!”禾綰掙紮著,伸出一隻手拽著他的領口搖晃!
他被她勒得喘不過氣,臉憋紅一點,連帶耳垂也微微紅了,氣憤地抱著她往懷裡一帶,唇鋒輕輕摩著她的耳廓,低語道:“你要真想坐月子也不是不可以,我們回去努努力,明年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坐月子了,禾綰!老實一點!”他扯下她的手塞回毯子裡。
禾綰又氣又急,“你……!”她快氣哭了,然而她不可能這麼沒出息,眼瞼下柔潤的緋色微微發紅,和他吵了一路的架。虞舜英直接不理她,等車停在赫魯納門口,他長臂一抄將她抱了出來。
禾綰被門口風雪凍得一顫,往他懷裡一縮。
“老實了?凍死你!”虞舜英低笑著將她抱緊,加快腳步將她抱進赫魯納,放到二樓臥室的沙發上。
禾綰剛緩過來,她裹著毯子倒在沙發上像一條魚,見窗外雪白一片,她又坐起來。虞舜英拿手指一戳,她又倒下了,陷在沙發裡。“虞舜英!”她要氣死了,紅著眼圈命令他,“你把我拉起來!”
虞舜英俯下身,鼻尖快要戳到她的鼻尖,“你求我。”她卻仍舊氣鼓鼓的。“快點。”
“你求我,綰綰。”他湊近一點,再說一遍,睫毛一閃一閃的,從他眼下掃過,快要擦到她臉頰上來,她偏過頭,說:“我要看雪,你把我扶起來。”
“你還是沒求我。”他再近一點,近得幾乎可以吻她,她的頭偏了又偏,幾乎不可能再偏。他稍稍一動手,將她的臉轉回來,“說點我喜歡聽的話,這麼難?”
“你喜歡聽什麼?”禾綰硬生生接茬,她的臉被捂得發紅,渾身發熱,多久了?筆挺的鬆柏被白雪覆蓋,厚壓壓的雪堆在草坪之上,他們這些人,就喜歡聽人說服軟的話,她偏不肯說。
虞舜英死心般將臉挪遠,扶她起來,又將裹著她的毯子鬆開,窗外雪又開始不要命地落,白柔柔的屋頂,白淒淒的人。
虞舜英盯著她削瘦的背影,總覺得她有點落寞,然而他的感覺不錯,在他轉身想要下樓,去廚房看看她的中藥熬好沒有?她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來,很平常的語氣,“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去?”
夢境被戳破,露出冰冷的現實。他一轉身,她甚至還在看窗外的雪。
他前陣子是死了心的。救她回來的那天,她那麼倉惶無助,後來送她回去,他暗地狠了心要和她一刀兩斷的。偏偏她又病了,他借養病的由頭想讓她留在赫魯納,她都不肯。
虞舜英沒有回答,隻當沒聽到。下樓後,過了一會兒,他端了一碗中藥上來。
禾綰試著喝一口,苦得變了臉色。“怎麼比以前的還要苦?”
“換了方子了。”虞舜英用湯匙攪攪黑乎乎的中藥,放下湯匙要給她灌下去。
“彆!我不喝。”禾綰往後躲,虞舜英一隻手捏著她的下頜,“誰讓你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醫生說的你都不聽,怪得了誰?活該。喝下去,一滴都不能灑!”他惡狠狠地訓她,像在訓小孩。
禾綰委屈地往後仰,被他抓過來摁在懷裡,捏在下頜上的手勁太大,指邊延出紅印,她被迫張開唇,然後苦湯子灌進她的咽喉,嗆得眼淚花都出來了,她捂著心口拚命咳嗽。
虞舜英心疼地拍拍她的後背,嗓音又緩又沉,“綰綰,你聽話一點。”
禾綰推開他,白玉臉盤上滑過兩抹淚痕,從眼尾一直劃到鬢角。眼眸極其清透,又有股銳利。“虞舜英!你報複我是不是?”
“是!我報複你,就該不管你!讓你凍死在大街上,或者病死在醫院裡!或者,在哪個角落被人欺負死,捏死!”碗盞碎在地上,禾綰嚇得一顫,他的情緒不知怎地突然就爆發了,眉眼強勢,捏著她的肩警告:“留在赫魯納,直到你好起來為止!好不了,你就彆想離開!”
禾綰喘不過氣,靠在沙發上麵色痛苦,興許是被他氣的。他發完火,又轉身去抱她,靠在他肩上,她胸口上下起伏,說不出話來,眼淚止不住地流。他倒出幾顆西藥喂她服下,她才好過一點,氣息漸漸平靜了。見她這樣,他又心疼,直後悔剛才朝她發什麼脾氣?
醫生和他說過,她的病症隻會越來越嚴重,半個月前弘心的那場驚嚇,給她羸弱的身體造成極大負擔,無論是心臟還是胃或是身軀,都很脆弱。她基本乾不了任何勞累的工作,體力腦力太繁重的都不可以。如今她吃的西藥又極其昂貴,供應量極少,放她一個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油儘燈枯了。
禾綰比他還要清楚自己的身體,她有時很疲倦,力不從心卻不肯承認。上天給她的東西很少,連最後的健康都要剝奪走,她覺得太殘忍,她不肯麵對現實。
她喘了幾口氣,捂著心口,這具軀殼裡的心臟隱隱作痛,她突然覺得很痛苦,捂著臉,淚流了一手心。“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見你!”
虞舜英不鎮定地站起身,見這一地碗盞碎屑,他的腦袋一片混亂。“你先休息,醫生說你每天要規律作息,保證充足的睡眠,現在你該睡午覺了。”他看看表,抄起手抱起她,她的淚都蹭在他心口,隻說,“我自己能走。”
虞舜英不說話,將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以後你就住這裡,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用怕,沒人敢動你,我保證。”
禾綰不想聽他說話,她太累,吵架太費精力,她閉上眼,沒一會兒就睡著。窗外雪呼呼地下,凜冬的雪,她夢裡的雪。她要把這些傷心事都忘掉,隻盼醒來,她能有個健全的人生。
然而,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