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1 / 1)

鏡礁 沐春曉 5347 字 2個月前

病房區禁止吸煙,梁晨煙癮卻犯了,想要去樓梯間抽根煙,順著走廊一直往西走是內科病房,這邊的病房住的病號更多一些,烏烏泱泱的人員分布在一些檢查室門口。

梁晨穿梭在眾多人群中就連走路的速度也放慢了許多,一些身體行動不便的老年人打多需要人攙扶,心電圖室幾個大字掛在科室外麵,還未走近就聽見一陣吵鬨聲。

一道不算溫柔的女聲和一道嘶啞的男生摻雜在一起,梁晨本想著繞過這個地方,但是他個子比較高,站在人群不遠處遠遠地看到了那個女人的側臉,隻一眼就認出了她。

“你憑什麼插隊啊?看不見我們在這排著隊呢?”看樣子應該是那個看起來中年男子故意去插隊,兩人的旁邊都站著一位老人。

插隊的男人麵色淡然,一副無論你怎麼罵我我都無所謂的態度,一旁的女人卻是氣的臉都有些紅。

張雅凡一大早就過來給父親排隊準備按期做心電圖,周一的病號本就多,好不容易快排到兩人,中年男人竟然不要臉的硬擠到張雅凡旁邊,態度隨意的說了一句:“我們先做吧,我父親的手術比較著急。”

張雅凡看了一眼男人,禿頭小眼,一點禮貌都沒用,她根本不吃那一套,明確拒絕,沒承想男人一點自覺都沒有,死纏爛打。

“好狗不擋道,你去後麵排隊去。”眼見著就要到自己父親,張雅凡不想跟他有過多牽扯,做完這個檢查父親還要繼續輸液治療。

“你這臭娘們怎麼不知道好歹呢,要是你耽誤了我爸的手術,你賠的起,嗎?”

跟蠻不講理的人講道理也是對牛彈琴,她沒再理,準備扶著父親進去。

女人沒了之前的濃妝豔抹,膚色有些病態的發白,但是那雙有特色的眼睛還是讓梁晨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性子還挺烈。

他駐足停下,冷眼旁觀著這場鬨劇,忽然心裡生了個主意。

不講理的男人回頭看了一眼隊伍,長的見不到尾巴,看著張雅凡準備進檢檢查室,他不樂意了,上手就拉扯住她的胳膊。

張雅凡下意識地甩開,結果根本沒用。一旁站的老人想要去幫自己的女兒,她害怕男人會傷到自己的父親,所以將他往後拉了拉,自己卻順勢站到了禿頭男人的正對麵。

“放開,我喊人了。”後麵的圍觀群眾也漸漸有些不滿,但看著禿頭男人的氣質過於凶狠,也沒人站出來幫她。

瞧著氣勢不對,禿頭男人帶著的老人也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惹事。

男人氣憤地看了一眼周圍的人,不情願的撒開了張雅凡的胳膊,準備帶著老人離開。

梁晨兩步作一步邁了上去,用左手一把彎住了禿頭男人的右臂,用力一折,男人瞬間發出一聲嚎叫。

“道歉。”他最見不得小人興事的作風,右手雖然還用白繃帶吊著,但是完全不影響他的力量。

張雅凡從那個角度隻能看見男人寬闊的後背,卻莫名熟悉。

“下一位,張振國。”醫生在裡麵衝外麵喊了一聲,張雅凡看了一眼男人的後背,示意父親先進去做檢查。

禿頭男人被胳膊的痛意弄得有些反激,掙紮著想起身,可哪裡比得上常年連拳擊男人的力氣。

“道歉。”

“你是誰啊,你憑什麼管我。”

“我是你大爺,快道歉。”男人帶著狠意的聲音頗有震懾力。

張雅凡在梁晨再次開口的時候就已經認出了他的聲音,和那晚喝完酒後的聲音一樣沒個正形。

怎麼會在這裡碰見他。

梁晨加重了些手中的力道,禿頭男人經不住疼痛,不甘不願地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梁晨壓著他轉了個方向,正對著張雅凡,兩人的視線不可避免的相交,她微微仰頭,眼神還是波瀾不驚,仿佛沒有什麼能觸動她的情緒。

“對著她大聲說一遍。”

壞人碰到壞人,比的就是誰更壞。

梁晨僅用一個胳膊就把男人製得服服帖帖。

“妹妹啊,剛才對不起了。”

張雅凡視線依舊停留在梁晨身上,聽完禿頭男人的道歉她也隻是冷冷的、沒有任何感情地對麵前這個高自己一頭的男人說了一句:“放了他吧。”

梁晨從那雙單眼皮的眼睛上移開視線,手腕一鬆,禿頭男人就酸軟在了地上,然後迅速起身捂著胳膊走遠,連身後跟的老人都沒顧上。

鬨劇結束,周圍人的眼神投向了這個唯一仗義出手的男人。

張雅凡這次沒有對他說一句話,裝作不認識他,轉身推門進了檢查室,看著如避瘟神似的女人,梁晨摸了摸鼻尖。

還真是沒良心。

不過,他喜歡。

此刻也沒了抽煙的心思,他尋了處角落的空閒座椅坐下等著女人出來。

逃得了一時,能逃一世嗎。

檢查不過幾分鐘就完事,張雅凡手中拿著報告單扶著老人出來,視線在周圍巡視了一圈。

沒人,她小心地鬆了口氣。

這次父親的病複發的頻率多了不少,她有些擔心會不會情況變糟,“爸,先去輸液吧,我去問問醫生。”

老爺子帶著黑色帽子,步伐沉重,氣力不足的說了一聲好。

張雅凡拿著報告單從主治醫師的辦公室出來時,完全一副被抽乾了精氣神的樣子,就連麵前站著一個人也沒發現,滿腦子裡都是剛才醫生說的要馬上手術,不然會有生命危險。

直到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懷中,鼻間傳來的痛意讓她徹底崩潰。

一直堅強的人在最敏感的時候是受不得什麼打擊的,稍有不慎,就可致命。

梁晨沒想到這女人就這麼迎麵撞了上來,還扯到他右臂的傷口,等到疼痛沒有這麼激烈的時候他發現對麵的女人還在低著頭。

心覺怪異,他看了一眼女人的頭頂。

“你沒事吧。”

淚水如海水決堤般流下,她真的很想忍住,但是就是控製不住,幾聲輕微至極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梁晨才知道,她竟然哭了。

手足無措的緊張感在女人哭的滿臉淚水抬頭看自己的時候達到極致,“你…彆哭啊,我…”

他也沒做什麼事啊,來往的行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這對表情古怪的男女身上,女人哭的梨花帶雨,男人一臉的無措。

梁晨一向最見不得女人哭,更談不上怎麼安慰。

他咬了咬牙,在周圍投來的幾束視線中擅自做主拉起了女人的手,那如璞玉般冰涼的溫度讓他眉心一皺,步梯間幾乎沒有什麼人,梁晨拐了個彎將女人帶進了裡麵。

情緒來的快,卻不是那麼容易趕走,連成珠子的眼淚被張雅凡攔腰折斷,她胡亂擦了擦眼淚,止住了哭腔,眼睛紅腫的像核桃。

梁晨哪見過這種場麵,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女人的神情,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乾什麼。

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彆哭了。”兜裡有一包沒有拆封的衛生紙,他拿出來遞給女人。

張雅凡低頭看著那雙青筋明顯的寬大手掌,伸手,接過了紙巾。

“謝謝。”剛哭過的聲音擰著一股沉悶的厚重感。

“你……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梁晨看著她傷心難過的樣子,暫時將心中的問題壓住,現在還不是提那件事的時機。

柔軟的紙巾在女人嬌嫩的皮膚上滑過,團成團後被她緊緊握在掌心中,她忽然抬起頭打量著麵前的男人。

簡單的病號服在他身上短了一大截,右手吊著繃帶,寸頭顯得他精神飽滿,絲毫沒有病氣,眉間的疤痕給他增添了一絲痞氣和狠勁,雖然沒了那日在遊艇上的風光無限。

但是張雅凡覺得,他應該會是個好人。

因為那晚他在遊艇上並沒有強迫自己。

梁晨坦然地接受著她打量的視線,毫不退縮。

話鯁在張雅凡的喉嚨間,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梁晨看出了她的猶豫、糾結,好心的自己開口問她。

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張雅凡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咬了咬牙,說了幾個字。

“你能借我50萬嗎?”短短幾個字,張雅凡覺得自己的尊嚴再次被撕碎成紙片,漫天飄揚,指尖掐進皮膚中,末了,她又補了一句,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無法直視眼前的男人,相比於她唯一親人的命來說,其他的早對於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包括身體。

梁晨聽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那晚的她如具木偶般履行著自己的工作,卻又在聽到自己放過她的時候對自己說了句謝謝。

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她是被強迫的。

同為蜉蝣,本就在這世俗中渺如螻蟻。

“可以,但是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50w他還是拿得出手的,於公於私,他都想幫這個女人。

張雅凡抬頭,哭過的瞳孔泛著光。

“你是被迫去那個地方工作的?”

張雅凡點了點頭。

“你要這錢是為了給那個老頭治病?”

“嗯,他是我的養父。有先天性心臟病和腎病。”

梁晨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一時沒作聲。

“手機號和銀行卡,我給你轉賬。”

第三個問題他沒問出口,兩人的對話因為徐舟野的電話暫時終止。確認錢到賬後,梁晨才離開樓梯間。

張雅凡愣愣地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你在哪個病房?”

“2305。”

/

術後第二天傷口已經沒有那麼痛了,徐舟野就讓人把止痛泵給去掉了。術後上廁所是個問題,徐舟野躺在病床上瞟了一眼在沙發上認真處理工作的沈令姒,一時沒好意思開口打擾她。

右臂上的傷好說,但是這個頸椎骨折讓他無法一個人從床上坐起來。

徐舟野輕擰眉頭靜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選擇默默地拿起手機給梁晨打了一個電話,今早就聽說他已經醒了,依照他的性子,還真不一定能在病房內乖乖呆著。

沈令姒處理完手頭上的幾個文件,扭頭看了男人一眼,手機剛被掛斷,徐舟野果然猜的沒錯。

這小子真的閒不住。

“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呢?”沈令姒開口問了一句。

徐舟野眼睛輕飄飄地轉到她所在的方向,“梁晨。”

“哦。”

“我讓他來一趟。”

“你……”徐舟野悶了半天,話說一半停了下來。

沈令姒看著他略顯怪異的神情,將手中的筆記本合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怎麼了?”

“你忙完了?”

“嗯。”

“哦。”

怎麼奇奇怪怪的,磨磨唧唧可不是他的作風。

沈令姒盯了他幾秒,眼角含笑,反問道:“你是不是想上廁所?”

早上剛輸完兩瓶液,更何況他還被自己灌了不少水。

見她猜中自己心事,徐舟野倒也沒扭捏。

“你過來扶我一把。”

這男人還害羞起來了?

沈令姒憋著笑走到男人身旁,想著怎麼用力才能避開他的傷口。

“你抓住我的肩膀,借我些力。”

男人的脖子和右臂都被上了夾板,一片青灰色,沈令姒無從下手。

“我怕碰到你傷口。”連帶著語氣中都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

徐舟野倒覺得無所謂,還安慰她,“沒事,夾板都固定住了,你要是不放心左臂上多用些力就好。”

他眼神中帶著信任,沈令姒看了男人半響,下手去找合適的點位。

右臂不敢用力,她將全數力氣都放在了他的左臂間,隔著薄薄的衣料,男人結實有型的肌肉觸感明顯,確保不會弄疼她,她有些緊張的緩了口氣。

“你準備好了嗎?”沈令姒的半個身子都懸在男人的上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尺。

徐舟野看著沈令姒無意識蹩起的眉毛,察覺出她的緊張,胸腔內發出了一聲輕笑,“你彆緊張,又不是進手術室。”

手術室這三個字在沈令姒的字典中是違禁詞,聽到這,她沒忍住捶了幾下他的左肩,聲音有些發悶。

“你趕緊呸呸呸,什麼手術室,你還想再進一次手術室嗎?”

沈令姒站直了身子,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看起來是真生氣了。

徐舟野被她突如其來的情緒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尋思了幾秒鐘後他明白了她的情緒來源。

沈令姒的眼角已經有些泛紅,五官在如巴掌大的小臉上擰成一團。

徐舟野知道這是惹到她的傷心事了。

“老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