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走廓,明亮的大理石地麵。
KTV包廂裡並排兩張長方形的玻璃桌,上麵擺滿了酒水飲料、水果零食。
前麵的大屏幕滾動,聲音震耳欲聾。
薑末坐在黑色真皮的沙發上,喝了杯鮮橙汁,神情跟著當前的音樂也嗨了起來。
譚辭組裡的三個人實在顛覆她的認知。
平時在公司,大家都是點頭之交。玩下來才發現,這三個人年紀都不大,瘋起來嚇人。
他們之中隻有金金是女生,大V和不倒翁都是未婚男青年。
KTV裡的歌點了一首又一首,這三個人喝著酒劃著拳,誰輸了誰唱。
偶爾還拉上肖齊。
老榮起先在一旁捂著耳朵,後麵身體也扭動起來,不自覺地就點了一首老歌。
還彆說,唱得真有韻味。
這五個人在前麵浪,薑末和譚辭坐在後麵聽著。
隻有角落裡被孤立的孫亞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譚辭,偶爾還委屈地垂下眼。
薑末抬手拿酒杯,目光不經意與她相對。
孫亞琳瞪著她,眼底跳動著幽黑的火光。
“青春已時日無多,誘惑、赤裸、抑鬱、閃躲,誰不是凡人一個,細水還等不到長流......”
四周的喇叭裡環繞著大V深沉的聲音。
薑末的目光不由得跟隨著這首歌陷了進去。
想起自己的童年,父母早亡,爺爺含辛茹苦把她養大,真的經曆了太多的淚水和歡笑。
可如今,她想起爺爺,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還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她已經沒有親人了,爺爺是她唯一的親人。
想到這裡,薑末眼尾微紅,吸了吸鼻子。
輕緩的歌聲中,一張紙巾從旁邊遞了過來。
她轉過頭。
譚辭盯著她輕笑,墨黑的桃花眼若有似無地輕桃,他靠在沙發上,端著酒杯輕輕搖晃,神情顯得慵懶:“你哭什麼?這首歌就這麼感動?”
薑末接過紙巾,隻握在手裡,她轉開眼,好像有意回避他的問題:“我哪有哭,是大V唱的太好了。”
譚辭歪了下頭,一隻手搭在了沙發上,身體一側,雙腿交疊:“要不要我給你點首歌?”
薑末轉過眼。
他目光有些迷離,雙睫微眯:“......膽小鬼。”
薑末:“......”
雖然早知道譚辭嘴有點缺德,更知道其實他是在變相想安慰自己。
可薑末還是下意識地嗆回去:“要不要我也給你點首歌?”
譚辭挑了下眉。
“男人哭吧不是罪?”
譚辭:“......”
酒吧裡充斥著輕微的酒精味。
前麵幾個人好像有點喝大了。
譚辭的黑色夾克放在衣架上,他裡麵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
他雙腿一分,身體來到薑末麵前。微微眯起的雙眼,惡劣且無辜:“你怎麼老嗆我?”
的確,他們一見麵就嗆,就算有溫馨的時刻也過不去一分鐘。
說他們天生是死對頭都不為過。
可是現在薑末想著要跟他合作這麼久,總不好真的搞僵關係。
她在心裡醞釀了一下措辭,謹慎答他:“誰讓你嘴欠?”
這已經是薑末最友好的說辭了,換了她平時的性格,一定跟他算算舊賬。
譚辭神情一愣,旋即深刻地點了點頭:“那我們以後可有意思了。”
薑末睨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因為我會天天嘴欠!”譚辭很欠揍地裂開嘴笑了。
薑末放下酒杯火大地剛轉過身,角落裡的孫亞琳坐了過來,還特意坐到了譚辭的身邊。
她動作頓住,看到譚辭欠揍的表情,隻用目光努了下他的身後,示意他有美女貼上來了。
譚辭目光一斜,無奈地長歎口氣。
他又刻意往薑末這邊坐了坐,與孫亞琳分開一段距離。
孫亞琳眼睛紅紅的,妝容都顯得有些花了,波浪長發零亂地貼在臉上,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在這昏暗的酒吧裡特麼瘮人。
薑末身體一轉,漫不經心地抬手去取桌子上的零食。
反正與她無關。
大V和不倒翁已經抱在一起跳交際舞了,這兩個人扭動著身體,旁邊幾個人還給他們鼓掌加油。
薑末搖搖頭,果然近墨者黑。
她吃了片薯片,卡茲一聲脆響。
聽到旁邊的孫惡琳聲音委屈地問譚辭:“peter組長,我都來這麼久,你也不給我安排工作,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孫亞琳這個年紀的女生正是豪放的時候,譚辭高大英俊,又有才華,性格也溫和,她不動心才怪。
薑末心想,等到了她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愛情跟金錢相比,算個屁。
她還是覺得女人有自己的事業比較安心。
像她,結了婚,老公又有錢,還不是有跟沒有一樣。
譚辭目光直視著大屏幕,臉色卻沉了下來,神情與他黑色的T恤相得益彰。
他一本正經地問薑末:“薑組長,她以前是你組裡的,現在還是你給她安排工作吧。”
莫名被殃及的薑末啊一聲,目光詫異地與孫亞琳相對。
孫亞琳看上去火氣很大,氣呼呼地瞪著她。
她招誰惹誰了?
“她是你組裡的,還是你來安排吧。”薑末四兩撥千斤,把孫亞琳又推了回去。
譚辭笑著反問:“我們現在是一個組,怎麼還分你我?”
“怎麼不分你我?她現在是你的人,當然應該你來安排。”薑末往旁邊坐了坐。
這種事千萬彆來找她,太煩。
旁邊半天沒有交談聲,隻能聽到孫亞琳吸鼻子的聲音。
她挨著譚辭很近。
譚辭又倒了杯酒,默默喝掉。
薑末正在吃薯片,旁邊一雙不客氣的手,不厚道地從她手裡搶走。
她手中一空,目光隨著薯片來到譚辭手裡。
他放下酒杯,抓起一片咬在嘴裡,偶爾軟軟地瞪她一眼。
看上去有些煩躁。
薑末轉過眼也不理他。
她在桌子上掃視一圈,最後身體一傾,抬手拿過另一包薯片。
正好是番茄味的,她最喜歡這個味道。
薑末撕開薯片袋子時,手機亮了一下,上麵顯示有微信信息。
她抽出紙巾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放下薯片,勾起了手機。
微信界麵,跳出了譚辭的頭像。
她擰眉轉頭。
他剛剛放下手機,起身往大門走。
大V喊他:“老大,怎麼走了?”
“上廁所!”
他一身黑衣,一隻手插進口袋裡,轉身對大家微微一笑,目光滑了薑末一眼。
然後轉身拉開了大門。
外麵的音樂聲驟然擴大。
包廂裡隻安靜了片刻,大家又開始搶麥。
拔地而起的音樂聲打起了有節奏的鼓點,包廂頂上幾盞小燈弱弱地趴著。
薑末看見孫亞琳生氣地站起身,湊到屏幕前去點歌。
都是同事,正嗨著的幾個人也不好意思不讓她唱,都掃興地坐回到沙發上。
孫亞琳給自己點了一首悲傷情歌。
薑末低下眼,劃開了手機。
點進譚辭的通話界麵,上麵隻簡簡單單地兩個字:出來!
她翻了個白眼。
誰要理他?
剛這麼想,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
就在‘出來’的下麵,譚辭又發過來一行字:你不出來我就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就沒辦法交出完美的作品。
威脅!
妥妥的威脅!
薑末把手機扔到一邊,喝掉了杯裡的酒,旋首再去找薯片時,發現桌上的零食都被另外幾個人瓜分了。
除了亂七八糟的垃圾袋,就是果皮,桌上一片狼藉,像被洗劫一空。
孫亞琳的歌聲壓抑且沉悶,好像快要哭了。
薑末忽然覺得包廂裡有點透不過氣來。
她脫下了外麵的西服,拿起手機也站了起來,對老榮指了下外麵,意思是她也去廁所。
老榮喝得半醉,好歹點了下頭。
薑末悄無息聲地走出了包廂。
走廓裡視線明亮,音樂聲環繞,零亂但並不清晰。
服務生端著各種水果和酒水穿梭在各個包廂之間。
薑末抬手揉了下眉心,順著走廊拐了個彎。
走廓的儘頭,通亮的燈光下,男子斜斜地靠在牆上,雙腳向前微伸,一條腿弓起,黑衣黑褲儘顯收斂。
他低頭擺弄著手機,額前的碎發微微耷拉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
似是看到了薑末,他低著頭轉過了眼。
慵懶的桃花眼璀璨若星,黑發被掃到了一旁,像撥開雲霧的星。
他的眼透出三分懶意,可眼底傳來的光芒晶亮炯然。
薑末白了他一眼,休閒鞋一抬,朝著他走過來。
她身著滑稽,白色T恤和黑色西褲,外加一雙休閒鞋,怎麼看這西褲越紮眼。但女子紮起的馬尾乾淨利落,瞬間掩蓋了西褲的嘩眾取寵。
她走過去。
譚辭拿著手機歪了下頭,笑容有幾分痞色:“脫了衣服,差點不認識了。”
薑末腳步一頓,張口就道:“那你可千萬彆穿衣服,要不然我也不認識你了。”
譚辭重重哼笑,他收了腿,向她走了幾步:“我還以為你不出來了?”
薑末身體一轉,也靠在了牆上:“裡麵太悶了,我出來透口氣。”
她餘光盯著譚辭,明白他出來的用意。
其實剛才來的路上,金金一直拉著她,兩個女孩也有話題。
她聽金金說起,譚辭其實拒絕過孫亞琳,也勸她找個男朋友好好談場戀愛。
可是孫亞琳根本不聽。
因為公司都在傳,他老婆跟彆人跑了。
她覺得自己有機可趁。
走廓進進出出的人並不少,但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兩個人並排靠在牆上,倒像是彼此安慰的幼獸。
薑末有幾分壞心地提議道:“你老婆反正跟彆人跑了,若不然你離了婚,考慮一下孫亞琳?”
“她到底年輕漂亮,配你也不虧。”
譚辭轉過了身,盯著薑末的眼睛,貌似有些疑惑:“你眼睛多少度?”
薑末:“......”
譚辭慢悠悠地笑出來:“近視眼吧?”
薑末知道他在損自己,刻意強調:“我好心給你指條明路,你總不能一直這麼僵著吧。”
“也許孫亞琳工作不靠譜,但是個好妻子呢?”
譚辭看著她冷笑。
笑得薑末有點心虛,她故意輕鬆地歎了口氣:“不聽就算了,彆影響工作就行。”
他腳下步子向前一邁,一隻手架在了她頭頂的牆上。
譚辭神情惡劣,像逗弄一隻小貓般輕聲細語:“你老公也不靠譜,要不然離婚,換一個?”
薑末:“......”
她抬頭瞪過去。
一個又矮又醜的醉漢被人架著從他們身邊經過,嘴裡胡言亂語。
兩個人四目相對。
男子身上的氣息透著酒精的凜冽,撲到薑末的鼻息中,她身體一陣燥熱。
譚辭笑著打了個響指,那眼神好像一把小鉤子,看得薑末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周圍的嘈雜聲瞬間被淹沒,她感覺周圍靜得讓人心慌。
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薑末整個人動彈不得。
大腦一片空白。
走廓的拐角處,老榮出來喊他們:“兩位組長,就差你們沒唱了,過來唱一首吧。”
薑末本能地轉過了頭,似乎逃脫了一場
老榮在向他們打著手勢。
譚辭從她身邊率先走了過去,腳步輕鬆,對她甩了下頭,桃花眼笑得溫和,與剛才判若兩人:“走吧,唱首歌去。”
回到包廂時孫亞琳已經走了。
不知為何,薑末感到一陣輕鬆。
不倒翁點了首歌,還是首男女對唱的歌:“兩位組長一起唱吧,增進友誼。”
“對對對,一起唱,為了我們更好的合作。”
薑末和譚辭對視一眼。
譚辭撇了下唇,把麥遞給她。
薑末接過來,抬頭看了眼屏幕——
《被風吹過的夏天》
她在腦子想了想這首歌,好像有點印象。
喇叭裡的前奏很吵。
譚辭在她耳邊大聲問:“會唱嗎?”
薑末點點頭。
好像,應該,差不多會。
管它呢,唱就完事了。
秉持著破罐破摔的心態,她告訴自己,反正她也不是專業的歌手。
幾個豬隊友在一旁打著拍子。
前奏慢慢響起,好像溫泉的水一點點的彌漫在半空中,包挾著濕潤而溫暖的空氣讓薑末沉醉其中。
她甚至閉上了眼睛,朝花夕拾,恍惚間真的好像到了某年的夏天。
卻又像夏天的空氣一樣轉瞬即逝,抓不住回憶的某個瞬間。
直到譚辭的聲音響起,瞬間將她帶回到另一個世界——
還記得昨天,那個夏天微風吹過的一瞬間
似乎吹翻一切,隻剩寂寞肯沉澱
如今風依舊在吹,秋天的風跟隨
心中的熱卻不退,仿佛繼續閉著雙眼
熟悉的臉又會浮現在眼前
三月草長鶯飛,泥土散發出清凜的芬芳,如夏天海邊的風撫過。
譚辭的聲音明快清爽,不經意中總是帶出少年獨有的肆意而張狂。帶走了夏的沉悶,像墜入初秋的楓葉,不為任何風所染,帶著特有的火熱與執拗。
他的聲音像他的人一樣,在奔放與內斂中拿捏得恰到好處。
聽著聽著——
“薑組長,該你了!”
“啊?”
薑末緩過神時,已經過去了大半,她本就不太熟悉的旋律,一時間找不準調子。
譚辭帶了她兩句。
總算勉強能聽!
一首歌唱完,時間也不早了。
譚辭結了賬,一起走出KTV。
外麵的涼風一吹,掃去了KTV裡的燥熱,反倒讓人覺舒服。
薑末深吸了幾口氣,也沒覺得冷。
“老大,你怎麼不穿外套,不怕凍著?”大V跟譚辭沒大沒小慣了,兩個人勾肩搭背。
“熱。”
譚辭說話時,不經意地看了眼薑末。
剛在走廓裡打趣的話浮現在腦海裡,薑末沒敢抬頭,臉頰微微發熱。
馬路上的車輛少了,KTV外麵的停車場卻是爆滿。
老榮和金金住的近,兩個人打了輛車走。
大V和不倒翁準備轉移陣地,繼續去打台球。
譚辭轉身往停車場走:“走吧,我送你們。”
“peter,你真是太好了。”肖升省錢,誰給他錢誰就是他爹。
他屁巔屁巔地跟在了譚辭的身後。
薑末本來說想打車,可看見肖升跟了過去,自己也不好推辭,隻好跟了上去。
停車場一片寂靜,某輛車閃了一下車燈。
在黑夜裡驀然炸開一團光暈。
譚辭走在前麵,為他們拉開了後麵的車門。
肖升走在薑末的前麵,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後麵。
薑末也沒徐意,坐到了副駕上。
譚辭打著了車,向後一倒,方向盤一轉,黑色SUV快速駛進公路。
這一路上,譚辭和肖升一直在聊天,但聊的都是遊戲。
薑末聽不懂,一個人看向了窗外。
不夜城的晚上街燈通明,無數盞小燈照在地上,快速行駛中,看上去仿若落英繽紛。
她一路觀賞,看了一會兒,發覺方向不對。
再一想,從KTV出來,離肖升家最近,理應先送他。
她也就耐下心來繼續看著長街的風景。
車子在一處老舊的小區停下後,肖升下了車,同他們揮手。
譚辭打著車燈駛離。
車子裡安靜下來。
譚辭沒有開車聽歌的習慣,薑末覺得太安靜了。
靜得她反而有些不適應。
譚辭開著車,神情嚴肅:“明天我們碰一下吧,把工作分配下去。”
說起工作,薑末一下子支楞起來:“不如我們把之前的設計拿出來,看看能不能碰出靈感?”
“也行,有兩個月的時間,不用太趕。”
薑末點點頭,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其實不談工作時,薑末也不知道跟譚辭說點什麼。
兩個人的婚姻都有問題,肯定是不能深聊。
她想來想去,覺得還真沒有話題可聊。
就是鬥嘴還有點樂趣。
好在這段路並不長,車子開到小區門口。
薑末推門下車。
譚辭抬頭看了眼窗戶:“你老公常年不在家?”
可能是太累了,薑末也沒有鬥嘴的心思。
她下了車,轉身認真道:“我們一直不住在一起。”
譚辭一愣。
薑末揮揮手,轉身走進了小區。
他拉了手刹,目光注視著她的背影。
她嬌小乾淨的背影透出一種比夜還要深的倔強,馬尾一甩一甩,陷入夜色之中。
譚辭端著下巴看過去。
下一秒,手機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來電,又抬頭看了眼樓上。
鈴聲一直在催促。
他放下了手刹,驅車離開。
薑末走到小區單元門時,一抹單薄的身影正等在門口。
她抬起頭,眼睛一亮:“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