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禧想起紀思琪曾經和她說過的話——越是在小城市，人際關係會像盤根錯節的網，體現在方方麵麵。
眼下聞禧隻覺得紀思琪說得還挺應景，沒半點熟人,沒半點關係，果真是寸步難行。
趁著這短暫的間隙，她再度陷入自我反省中，莫名地與前幾日的事情聯想到一塊。
今日她的這所作所為，是否和李城塞進來之人彆無二致，同樣企圖借助關係走便利？
況且趙雲笙所言也並非是不無道理的，這麼大一廠子，哪能讓她這麼堂而皇之地進行拍攝？
實在不行，她也隻好回去等電話，起碼還有點兒盼頭，也不是全無希望的。
趙雲笙見她許久沒有動靜，隻是那雙明眸大眼，在“清荷鎮蓮藕科創產業園”那幾個大字上遊移，片刻後，放棄掙紮似緩緩撒開抓著護欄的手。
那張未施粉黛，卻顏潤秀麗的臉，膚色白皙如同一張白紙，什麼情緒什麼想法都往上描畫。
不過半分鐘的時間裡，她腦中那百轉千回的念頭，已在那張臉上演繹了一遍又一遍，也是讓他有幸觀上一觀了。
她向來說話做事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如今這樣猶豫不決，倒有點不像她。
趙雲笙暗自歎了一口氣，沉默須臾，他抬手看了眼時間，朝著保安大哥下巴微揚，開口，“我朋友。”
聞禧還未反應過來，像靜止了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伸縮護欄，緩緩平移開來。
眨了眨眼後，僅幾秒的時間裡，原本耷拉著的眉眼，一時間眉飛色舞。
剛剛僵持的過程中，她也沒給自己打傘，微微泛紅的臉頰，因為愉悅，反倒變得愈加可人。
趙雲笙淡定收回眼。
看樣子，像是忘全沒把趙雲笙逗她玩的事記掛在心。
不僅如此，還飛快地摒棄了剛剛的念頭，她怎麼能和那個人一樣，雖然借著趙雲笙的關係，她終於進入到廠區，但她可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
她篤定且自信地認為，自己此刻做的是一件，能稱得上好事的事情。
趙雲笙：“跟上。”
“好嘞。”
背過身的一瞬間，饒是一向心如止水，無波無瀾的趙雲笙，也被她剛剛極為狗腿的一幕逗樂，唇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
*
聞禧跟在他身後一同進入了園區，不得不說，這大廠就是不一樣。
僅僅是園區，就已經看著要比外頭的小廠氣派得多，環境自然也是乾淨寬敞得多。
不久迎出來兩個人，看著畢恭畢敬的，聞禧當然清楚這態度自然不是因為她。
“趙董，您來了。”
“嗯。”
聞禧聽到這個稱呼有些一怔，她悄悄瞄了眼身旁的人，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
這些年她並沒有刻意去了解過趙雲笙。
除了聽堂姐在上次偶然提起，趙雲笙畢業後留在了北京，再一個就是他所就讀的大學也在北京，與她的大學……僅一街之隔。
趙董……
她在心裡默念了一遍，暗自點了點頭，聽著就……很有錢的職位。
“這位是？”一位領導忽地問起她來。
聞禧這才回過神，她笑笑，伸出手，“你好，我叫聞禧，聞聲而來的聞，豎心旁的禧。”
“你好，你好。”
“這是我朋友，她有意前來拍攝紀錄片，勞煩幫忙協調一下相關事宜。”
“好的，我來安排。”
“！”
就——
這麼穩了？
聞禧覺得不可思議，強忍著喜悅，望向幫了她大忙的人。
趙雲笙接收到她的目光，氣定神閒地瞥她一眼，隻見女孩眼中寫著感謝兩個字。
隨後，又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道，“我今天隻是看看。”
他呼吸一滯，很輕地嗯了一聲，收回眼，“一起吧。”
幾人一同進了車間，像這類食品工廠，幾乎都是無塵車間，員工們都得穿著防塵服進行工作。
聞禧和趙雲笙也跟著一同換上了防塵服才進去的。
幾人一同看了幾條流水線，她清楚自己的任務，所以注意力幾乎全放在員工身上，但這會兒，初來乍到，她也沒有得到什麼太有用的信息。
隻不過聽帶領她們的人提及，在他們這裡工作的，也是多為女性員工。
聞禧想拍下幾張照片，但也都是在征得工作人員的同意後才拍。
偶爾她因為拍照落在後邊，趙雲笙便會停下腳步，往後打探兩眼，看看她有沒有跟上。
她快著步子跟上，盯著趙雲笙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心中有幾個疑問，但也始終沒問出口，主要是時機也不太對。
直到視察工作結束，兩人坐在蓮藕廠給趙雲笙臨時安排的辦公室裡。
聞禧忍不住問，“你在這兒工作嗎？”
“不是。”，他語氣頓了下，“投資商。”
“哦～”，聞禧尾音拉長，很高大上的職位，“所以你這次是為了投資家鄉產業才回來的嗎？”
“不然呢？”，趙雲笙斜瞥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在說，“難道是為了你嗎？”
她才沒有那麼自戀……
好在昨晚那邪惡的念頭出現時，被她及時掐斷。
聞禧也沒想到，他是為了置身於這樣的事業，所以才暫時留在清荷的，還是這樣偉大的事業！
想到昨晚，她以小人之心惡意揣度他，忽然有些羞愧難當……
注意她許久不說話，他問，“怎麼？”
她搖搖頭，“沒事。”
“這裡的工作環境在清荷是數一數二的，你如果要拍人文，外邊那些小廠不更——”，趙雲笙頓了下，把“有噱頭”這樣過於直白且功利的詞咽了回去，換了一個較為中性的詞，“合適嗎？”
聞禧剛想脫口而出自己被拒的事。
但嘴唇動了動，始終未提，倒是一反常態的沉默了幾秒，神色變得有些奇怪。
趙雲笙：“？”
聞禧溫聲說，“你這算不算是偏見？”
“？”，其實她問得完全聽不出情緒，但趙雲笙卻在那一刻意識到，她聽出來剛剛他想表達的意思了。
聞禧雙手捧著一次性杯子，裡邊是工作人員給倒的溫水，她小口地抿了一下，眼神望向某一處。
“好像在所有人眼裡，艱苦的環境，艱苦的事情，艱苦的人更有噱頭，更值得拍攝。人們總是習慣了歌頌和苦難有關的一切。”
她停了下，語氣很輕，卻鄭重其事，“但我……不想隻拍苦難。”
趙雲笙看著她，沉默須臾，“那你想拍什麼？”
聞禧目光一偏，恰巧對上他漆黑的眼眸，有些意外，兩個人會往這麼深的地方聊，她淡淡地移開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一會兒，趙雲笙回想她剛剛說的話，輕笑出聲，帶著嘲諷的意味，“那你算不算也有偏見？”
聞禧：“嗯？”
趙雲笙：“聽你那意思？小工廠一定是苦難的源頭嗎？”
聞禧一愣，仔細回想，“雖然說這不是一定的，隻不過我剛剛從那邊一路被拒過來，粗略看了眼，工作環境和這兒實在是差遠了。”
30度的高溫，堆積著許多貨物，密不透風，隻有風扇對著吹，悶熱得無以複加，根本沒有空調。
“哦，原來不是不想拍。”，趙雲笙頓了下，語氣頗玩味道，“是被拒了。”
“……”可真會抓重點。
聞禧沒搭理他的嘲諷，轉念之間，她換上一副討好似的神情，“那你……”，他應該不止投資這個工廠吧。
下一秒，趙雲笙一開口，戳破了她的美夢，“我沒有那麼多錢，我的錢包，隻夠投資這個廠。”
“……”，這話從他嘴裡吐出來，怎麼有幾分違和呢。
聞禧還以為那種霸道總裁，霸道董事長，錢在他們眼裡沒有單位的。
聞禧站起身，很輕地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加油。”
“……”
走之前，一個工作人員和聞禧交換了聯係方式，和她交代了哪些區域不能拍。
之後她和趙雲笙也沒彆的事情了，便一同回去。
趙雲笙沒撐傘，不過他看著絲毫不畏懼陽光。
聞禧瞄了一眼，他袖子卷起露出修長的小臂，皮膚雖然白皙，倒也太任性了點。
看在他幫了自己大忙的份上，聞禧決定分給他傘一半的位置。
他身高很高，聞禧猜測預計有188，而聞禧165，這身高懸殊，她撐的手酸。
但趙雲笙看著懶洋洋的，絲毫沒有憐憫之心，沒有半點要把傘接過去的意思。
“你能再紳士點嗎？”聞禧忍不住提醒。
這時他才懶洋洋從她手裡把傘接過去。
聞禧得到解放，甩了甩手。
再抬眼，又路過來時經過的那一排廠房。
一中年男人，笑臉相迎地和趙雲笙打招呼，“趙老板，您這是去哪兒？”
“蓮藕廠。”，他點了下頭，步履未停，“先走了。”
這時，他目光一偏，注意到趙雲笙身邊的她，神色愣了下。
聞禧和他禮貌性地點了下頭。
等兩人走遠，聞禧又問，“這附近的廠子你都認識啊？”
“嗯，都考察過。”
“哦。”
開發區的廠房頂上都是天藍色的鐵棚，工作環境比想象中要辛苦很多。
這一排廠房就由好幾個小廠組成。
回到家，聞禧寫好初步腳本，以及利用拍攝下來的照片作為參考，設立拍攝的分鏡。
隔天，她約好蓮藕廠的工作人員，打算再次前往園區。
奶奶看到她的相機和筆記本，問她，“聞禧，你這是去哪兒？”
她喝了口白粥，“奶奶我聯係了附近的工廠，打算去那兒做前采。”
“哦。”，老人的抹布擦拭著流理台上殘留的水漬，“就是你在網上發的征集信息？”
“對，我打算從附近的工廠入手。”
氣氛沉默一陣，聞禧正低著頭在手機上輕點並未留意到奶奶的情緒。
隻聽到奶奶低聲問，“如果發出來，是不是能幫到很多人？”
聞禧啊了一聲，“奶奶，我該怎麼和你解釋呢？”。
她歪著腦袋，語氣停了下，稍作思考，“我拍這個紀錄片的目的是想宣傳正能量的一麵，不過一旦曝光，勢必會引起社會的關注的。”
“會引起關注啊……”，奶奶喃喃自語，暗自重複一遍她剛剛說過的話。
聞禧讚同地點了下頭，“嗯，可以這麼理解。”
聞禧把最後一口牛奶喝完，正走過去在水龍頭底下衝洗，奶奶忽地開口，“聞禧，我有個學生，你如果遇到她，幫奶奶多關注一下，行嗎？”
聞禧有一絲詫異，這還是奶□□一次提這樣的要求，不過聞禧沒想太多，畢竟有推薦的人，可比自己找拍攝對象好多了，“好呀，奶奶。”
“如果你能勸她一起參與拍攝那就更好了。”
沒帶一點猶豫聞禧答應下來，打開一旁的筆記本，問起奶奶提到的學生的基本情況。
奶奶看著窗外，像是陷入了回憶，“她叫李可。很容易認的。她平時的愛好是看書，隻要她有空，就能看到她在看書，因為這，所以她看起來和彆人有些格格不入，估計我就比你大個三兩歲的樣子，人很瘦，下巴這兒有個痣。”
聞禧點頭，“好，我知道了，奶奶，那我先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