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喬唯皙找了一件言澈的亞麻襯衣穿,下樓。
昨晚他倆忙著胡搞亂搞,她還沒有細致地參觀過這個家。
他們的房間在最南方,走廊兩側還有幾間房,儘頭是露台,做了實心的圍欄,四周刷了白牆,裝了防水木和玻璃穹頂,正對青山,沒有任何遮擋,不像川城的山,被城市裡高低不一的屋頂限製了壯闊。
沿樓梯下去,她在情迷意亂中丟在地上的衣裙和內衣都不見了,應該是言澈拿去洗了。
屋內裝修風格是她喜歡的工業風,整體色調偏霧霾藍,沒有冗雜的堆砌設計,沒有誇張的吊燈,在樓梯間隙和窗邊裝了燈帶或落地燈作為補充光源。品味不俗,可活動的空間富餘,甚至可以在一樓騎單車。
喬唯皙赤腳走到一樓,言澈在廚房裡切牛油果,他穿了一條CK內褲,後背寬闊,背肌偶爾起伏,勁腰細窄,橡筋腰上腹肌分明。
廚房是開放式的,在樓梯左側。
沙發旁,原本的實牆都被鑿空了,光線明亮。
挑高落地窗外,有一棵樹,隻有一棵蔥鬱的樹,高約五六米,樹冠圓潤盛大,枝頭上停了歡喜的雀鳥和疏淡的雲霧。
整個夏天的綠意清新都在這兒了。
喬唯皙踩過地板上的光影,跳到言澈身上,“老公。”
言澈單手托起她,嗅了嗅她的脖子,“換護膚水了?”
“這你都能聞出來?”
“嗯。”
言澈把今日份的優甲樂和水杯遞給她,監督她吃下。
喬唯皙吃完,在言澈耳邊用氣音說:“我好喜歡這裡噢。”
她以前讚過一個類似的家居圖,他像是替她造夢的。
言澈說:“喜歡就好。”
喬唯皙貼在他胸口,長卷發蓬鬆,軟軟的一隻。
言澈端著盤子,抱著她往餐桌走,“還記不記得我說要送你的生日禮物。”
喬唯皙說:“是這裡?”
言澈說:“嗯。”
他把盤子裡的那罐隔夜燕麥放到桌上,擰開蓋。
喬唯皙捧住言澈的臉,“如果我不跟你回來怎麼辦?”
言澈啄了一口她的嘴唇,“你會的。沒有如果。”
喬唯皙不想坐凳子,繼續掛在言澈身上,“住這兒安全嗎,進小偷怎麼辦?”
言澈抱住她,“安全。”
喬唯皙說:“要是你出差怎麼辦?”
言澈說:“不想離開我?”
喬唯皙說:“不想。我怕黑,也怕自己一個人。”
言澈說:“那你以前怎麼過的?”
喬唯皙說:“不想回憶。”
因為不好,所以不想記得。
言澈說:“想要一個怎樣的婚禮?”
喬唯皙說:“人少的,簡單的。最好隻有你和我。”
言澈說:“好。”
喬唯皙在他身上亂蹭,襯衣扣開了。
言澈單手把冰塊夾到杯子裡,慢慢地把抹茶倒進去。
貓跳到了桌上,靜靜地蹲著。
喬唯皙煙癮犯了,吃不下早餐,打量著室內的每個細節,“言澈,這棟小樓是不是我們專用來做的?”
言澈被她拱起了火,“彆鬨。”
喬唯皙說:“我看過了,露台不錯,晚上我想在那裡。”
言澈把西西的耳朵堵上,“嘖”了一聲,語含警告:“喬唯皙。”
言老師害羞了,他什麼姿勢沒對她用過,臟話賊多,就不許她說。
喬唯皙伸手去揉貓的腦袋,“小朋友不能偷聽噢。”
西西瞪著圓溜溜的眼珠,貓臉很懵。
“言澈。”
“嗯。”
喬唯皙說:“你想要怎樣的戒指?”
她沒有買類似禮物的經驗。對比起他,她為他做得太少了。
言澈說:“給我刺一個文身好不好?”
喬唯皙說:“太簡單了吧。”
言澈說:“你給的才是獨一無二的。”
喬唯皙說:“想刺一個什麼樣子的?”
言澈早有想法,說:“Qiao Weixi’s husband。”
喬唯皙說:“這麼直接?”
言澈說:“嗯,我是你的,你必須獨占。”
喬唯皙說:“言澈,你太會說情話我會胖的。”
“皙皙。”
“嗯。”
言澈稍加遲疑地說:“我們以後就住這裡好不好?”
喬唯皙答得乾脆:“好啊。”
言澈緊緊地抱著她,“這是我給你的家。你要收下。”
喬唯皙說:“住一輩子嗎?”
言澈說:“嗯。”
喬唯皙笑著舔他的嘴唇,“好。”
夏克木盒上擺了一塊巴斯克蛋糕,喬唯皙拿手機拍了照,用勺子挖著吃。
前段時間住悅榕莊,言澈收斂了,給他一個有食材的廚房,他能做出不重樣的早餐。
幾大箱行李早被言澈收拾妥當了,喬唯皙無所事事,在家裡轉悠。
“言澈,家裡沒有杯子嗎?”
“有啊。”言澈調小灶台上的火,走過來按了按餐桌旁的牆。
牆邊有處感應器,感受到力,霧霾藍的牆緩緩拉開。
一整麵的杯子,按材質和用途放得整整齊齊,顏值都很高。
喬唯皙被震撼了全家,“言澈,你也有收集杯子的癖好?”
言澈說:“冰箱裡有水果和零食,午餐還有半小時。”
西西走到喬唯皙腳邊了,一副求抱的眼神,她把貓抱起來,“我以為剛剛那頓就是brunch了。”
言澈說:“你能不能不要對自己那麼敷衍?”
喬唯皙打開冰箱,冷藏櫃像個小超市,各種進口飲料,按顏色歸類;還有拿保鮮盒裝好的醬料;保質期最近的牛奶;一格一格洗好切好的水果,去核的李子,杏子,車厘子;新鮮蔬菜;低脂小零食;泡好的楊梅酒和荔枝酒。最底層是冰淇淋。
和她之前描述的一樣。
言澈都記下了。
言澈以為她不滿意,“配貝果的果醬還沒來得及,下午我再熬。還有奶蓋,你自己來加糖。”
喬唯皙把貓放在地上,從背後抱住言澈。
“怎麼了?”
“想抱你。”
她從來不要求他是完美的。
被他深愛也許是一種功德。
“言澈,你錄視頻前都不問我。”
言澈整個人僵了一下,“你生氣了?我問過符綺和我姐的意見,她們和我的想法一樣。你不愛解釋,但我不喜歡彆人誤解你。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你不是那樣虛榮的人,你有我撐腰。你不要怪她們和闌佳,是我的主意。”
喬唯皙搖頭,“沒有。我沒有怪你。我太久沒被人護在身後了。這感覺很好。”
言澈鬆了一口氣。
喬唯皙說:“每次看到那些小朋友術後恢複得不錯,回到自己的家鄉,我都覺得這一切都值得。做自己願意的事,不能叫苦,這很丟臉。我不能因為彆人的誤解,就放棄這麼有意義的事。他們怎麼看,不重要,我的格局比他們大多了。不分青紅皂白來指手畫腳的都是小醜。”
言澈說:“你可以在我懷裡哭。”
哭?
光景這樣好,委屈和心酸不如都忘了吧。
喬唯皙說:“言澈,你今天沒叫老婆。”
又撒嬌了,言澈把她從身後抱過來,低頭吻她。
鍋裡是香草味的火鍋底料,“嘟嘟嘟”的冒泡,煙火氣填滿了嶄新的家。
喬唯皙在言澈洗碗時,偷偷上網,在INS上正式地官宣自己結婚。微博就算了,那裡依舊腥風血雨,她已經棄號了。發完,她關了手機,隻接收電腦端的郵件。
她還是隻發了一張杯子的照片,不過無名指上的戒指非常搶眼。
事關終生大事,評論區有炸鍋的趨勢:
【???這是我可以看的嗎?】
【我認識!這個牌子的戒指巨他媽貴!一般人訂不到!!啊啊啊啊!】
【姐姐的手好好看!姐姐摸的不是杯子是我的心!】
【姐夫真的真的好愛她。】
【誰能不愛喬姐,黑她的都沒有心。】
【跑這兒秀來了?坐等離婚官宣。】
【預言一個,不會長久。】
【??炫富?】
【嗬嗬。裝什麼低調。】
【樓上的,幼兒園都放暑假了嗎,老師沒布置作業?你爸爸今天沒打你???】
【垃圾滾哈,都給老子打包去廢物利用站,為國家環保事業做貢獻:)】
【呸!!!酸雞退散!!!!!】
【這是人家的私人賬號,求你他媽來看了?分享戒指都是炫耀?你過得是有多苦,沒人愛你?】
【姐姐姐夫幸福久久!】
【我姐愛發什麼發什麼!!!】
所有網絡罵戰,撕到最後,所有人都會迷糊,當初是為了什麼而吵。
罵著罵著變了風向,忘了初衷,隻剩一種情緒作祟:Ta是我的眼中刺,不想再關注Ta的動態消息,但又忍不住去窺探,並在窺探過程中張望一起敵對Ta的同伴,然後,周而複始,淪為自己賦上枷鎖的囚徒。
幸福充實的人是不需要社交網絡的,至少不會沉溺其中,過多地專注彆人。
關於這年八月,喬唯皙最深的記憶隻有言澈說的那句 —— 這是我給你的家。
八月二十八日是言澈的生日。喬唯皙想破頭,終於想到送他什麼生日禮物。
他們還未慶祝,新家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門鈴響,喬唯皙抱著貓去開門,門外是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婦女。
她當下的第一反應是,這人應該和焉主編當朋友,氣質氣場都是一個係列的。
言澈追到門口,他說:“喬唯皙我說過多少次了,先看可視電話再開門,你...”
他看清來人,神情滯了一瞬,“媽。”
喬唯皙沒有麵露驚訝。
言澈說過袁蘇會來,但具體日期一拖再拖,她就不問了。有些父母是真的能夠做到,對自己的親生子女不聞不問,再出現時還理直氣壯。
雖說袁蘇和焉瀲是故交,喬唯皙從沒見過她。
喬唯皙向來招長輩喜歡,禮貌地說:“媽媽,進來坐吧。”
言澈看了喬唯皙一眼,沒說話,把她的手抓在手心。
他在緊張。
喬唯皙回握。沒事。
她太會處理這樣的場麵了。
袁蘇進門,觀察他們的家,表情不驚不喜,坐到沙發上,把愛馬仕挎包隨意放地上,“小皙,我在你媽媽的朋友圈裡見過你。你本人更漂亮。”
喬唯皙給袁蘇倒水,言澈泡的柚子茶,“您喝水。”
袁蘇低頭看了一眼,說不用,她隻喝依雲。
其實冰箱裡有,但喬唯皙不預備給她拿,笑笑作罷。
言澈從袁蘇到訪後,話更少了。
袁蘇說:“我有很多年沒回來過了,跟言澈爸爸離婚後,我就去了國外,剛才一路過來,沒想到這裡發展得這麼好了。”
喬唯皙說:“這裡一直挺好的。”
袁蘇說:“小皙,我沒想到你們會結婚。”
喬唯皙說:“不好意思,我們結婚前沒有去拜訪您。我們之前分過手,大哥來找我,他讓我好好考慮言澈。事實上,大哥不找我,我也會和言澈在一起,隻是時間早晚問題。錯過他,我會後悔一輩子。他陪我熬過很多場低燒,沒有他,我熬不過去。”
袁蘇說:“阿呈還去找過你?那是我沒想到的,他人一直不錯。阿澈從小跟他爸爸長大,性格不太好,話少,可能會委屈你。”
她話裡的厚此薄彼是不是太明顯了?
喬唯皙說:“言澈很好,他在我心裡是最好的。謝謝您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我媽媽也很喜歡他。”
袁蘇的笑顫了顫,走了樣。
圈子裡都說,喬唯皙處事圓滑,最擅說一半場麵話,留一半重話給對方琢磨。這個女孩兒的家世、外貌、事業都是拔尖兒的,說話有禮有節,挑不出錯,不然她之前不會打算和焉瀲聯姻,但喬唯皙的話鋒是銳利的,一刀剜下去,剜出一塊心頭肉。
袁蘇沒有為離開言澈而自責過。從來沒有。她看不上言連民,沒錢等於沒有一切,自然也看不上言澈。窮鄉僻壤,能栽出什麼好苗子?
她當年太年輕了,為給旅遊雜誌撰稿,來川西采風,和言連民乾柴烈火幾夜,在一起了。他當過兵,外形不錯,性格又剛毅,所以她貪圖歡愉,意外懷上了言澈,倆人順理成章結了婚。懷孕本就不是她的本意,她甚至想過把他打掉。她結婚不是為了生子,是一種自我滿足。帶孩子會催女人老,言澈耽誤過她的前程,耽誤了很久。
愛欲消退後,現實越發殘酷,婚姻成了折磨她的桎梏,第一段婚姻於她,是徹頭徹尾的錯誤。她選擇結束和逃離有什麼錯?
言澈成年後肯認她,她沒想到。認就認唄,莫家根基深紮,不過多給他準備一間客房。
但言澈不跟她親近,不收她給的零花錢,不要她提供的資源和她買的名牌衣服,一聲“媽媽”都很少叫。她一直不明原因,母子倆不尷不尬的,過了這麼些年。
現在她明白了。
她不過是一種背景加持,一種身份象征,好讓喬唯皙的母親不低看他。
喬唯皙打破沉默,適時說:“媽媽要留下來吃晚餐嗎,言澈今晚做飯,他做飯很好吃的。”
袁蘇走後,言澈在二樓的露台站了很久,看著她坐的白色阿爾法消失在小路上。
竹林寂闃,晚霞送人。
會麵太匆匆,母子倆說的話不及整場談話的三分之一。喬唯皙會控場,從當季時尚談到北歐旅遊現狀,經濟政治股市房價,任何話題她都能沾一點兒,場麵也算過得去。
喬唯皙輕聲走過去,言澈聽見腳步,轉身抱她。
他說:“那年她也是這樣,收好行李,雲淡風輕地就走了,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好好跟我說。我是被通知的那個,被宣告遺棄。”
喬唯皙說:“不是不怪她嗎?”
言澈說:“不怪。但想起來還是不甘心。她不是彆人。”
喬唯皙懂,至親施加的傷害是成倍的。
她說:“你媽媽上車前給了我紅包,很厚很厚的一疊,我悄悄看過,六萬六呢。”
“她是愛你的。不然她不會飛那麼久,坐那麼久的車,就過來跟我們聊一會兒天。”
“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從前的你和解。她跟焉主編很像,不肯低頭,不肯認錯。”
“今年的聖誕,我們去赫爾辛基和他們一起過吧。”
陳奕迅唱過一句詞:陽光在身上流轉,等所有業障被原諒。
霞光披在他們身上,村落安寧,喬唯皙解了他的咒。
言澈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喬唯皙說:“知道啊,我有禮物給你。”
“喬唯皙,你送禮物都不鋪墊一下?知不知道怎麼製造驚喜?”
“......”她憑一己之力做出楊梅芝士蛋糕已經是奇跡了,好不好?
傍晚,喬唯皙陪言澈去了幾公裡外的半山,那裡是言連民的墓地。
墓地周圍很乾淨,言澈拔掉雜草,往地上倒了一些清酒,“爸爸,我終於和她結婚了,謝謝你在天上保佑。我過得很好。我們未來也會過得好。”
“希望你保佑她,讓她長命百歲,我能陪著她一直到老。”
喬唯皙跪在他旁邊,磕了三個頭。
她突然就明白,言澈哈佛畢業後選擇回國,回到這裡,對山野的所有執念,苦心孤詣做科研,是和他爸爸之間的一場漫長告彆。
他那麼用心地研究蝴蝶,蟲草,研究它們的來源,軌跡,是不想其他人跟言連民一樣,迫於單一的收入形式,萬般無奈地外出打工。
回到家,喬唯皙再次看到那匹棗棕色的駿馬。
她說:“它精神這麼好?晚上都不睡覺的嗎?”
言澈打開馬廄的柵欄,把馬牽了出來。
他指著喬唯皙,對馬說:“給你的恩人打個招呼。”
馬兒挺優遊自得,反芻兩下,噴了言澈一臉口水。這是它打招呼的禮儀。
喬唯皙一頭霧水,“什麼恩?”
言澈十四歲那年,跟現在是兩樣的,叛逆,個頭不高,愛打架,打得很凶。言連民不在家,每月定期打生活費給他。沒人管,加上青春期躁動,言澈一身反骨,臉上經常帶傷。
四月的某天下午,天色昏暗,暴雨欲來,他照例逃課,思想品德這種課對他來說仿佛笑話。
他自甘墮落,去小巷深處的網吧,上機打遊戲,校服不好好穿,頭發亂糟糟的,嘴裡咬一根煙,眉眼有戾氣,彆人跟他說話,他愛搭不理,冷淡地“嗯”一聲,隊友拖他後腿,他就大罵操他媽,砸鍵盤。
打了一陣遊戲,他旁邊來了一對兒小情侶,二十來歲的模樣,穿著成熟,女孩兒一頭大波浪,穿了漁網襪,亮粉低胸裙,化得妖氣,看著就騷。小情侶開始調情,旁若無人地舌吻。言澈聽得惡心,看得礙眼,拎起一桶泡開的方便麵扣到那女孩兒頭上,湯湯水水往下滴。
少年嗓音慵懶:“喲,濕得還挺快?”
回應他的,是那女孩兒男友的一陣暴打,這正合了言澈的心意。
他正心煩,□□操蛋世界,他恨不得操翻它。
於是倆人撈起凳子互砸,打得鼻青臉腫,網吧老板把他丟了出去。
言澈胸中憤懣難抒,跑到一處山坡,坐地上摸出煙盒,邊抽煙邊看天,這玩意兒沒長眼,怎麼把他弄到這世界來了?
或許是被風吹迷了眼,分明沒下雨,他臉上卻有冰涼的液體。
他忽然聽到山坡上有樂器奏響。
很罕見的聲音,低沉,壯美。
他當時沒好好上過課,隻能用“悠揚”來形容。
言澈往山坡上走,他看見了一個少女,跟他年紀相仿,皮膚很白,側臉精致,她穿了一身長裙,風將她的衣服吹亂,顯出妖嬈的身段。
他也看過黃片兒,看過不少,第一印象是,她這對胸挺大,舔吃起來肯定香。也許他能咬出奶。
身旁的畫夾被風吹開,一疊畫紙飛了出來,像有了靈魂的千紙鶴,少女急忙把大提琴放地上,彎腰去撿。
青色草浪翻滾,沙沙的聲響,山坡上炸開嫣紅色的煙霞。
言澈就坐在一旁看,他沒有理由幫她。她手足無措的樣子還挺好玩兒的。
她腿再怎麼長,也長不過風。一張畫紙吹到了他腳邊,他拿起來看,皺眉,畫很抽象,超出了他的鑒賞範圍,落款的字倒不錯,大氣磅礴的三個字:
喬唯皙。
畫紙有香氣,應該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再仰頭望去,少女坐在山坡上,正低頭畫畫,旁邊有一棵樹,樹影在她身上打轉。她很安靜,很美好,跟他仿佛來自兩個世界。
他不是沒欺負過文靜的女同學,但那刻,他覺得自己不配往前,不配靠近她。
她像一頁童話,而沒人為他讀過安徒生。
不久後,言澈收到村支書的消息,說言連民死了,死在了甘肅,連遺體都沒有。
那會兒他第一次聽說了許淑碧和趙塬,失去家庭支柱的孤兒寡母,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家裡的土牆塌了,砸傷了人,需要六位數的醫藥費救治。
言連民離開家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趙塬的眼淚,重新灌到了他心裡,像草原上那陣悅耳的大提琴,無數遍地提醒他:你不可以再這樣活下去。生命裡還有許多煙霞,在等你靠近。
他拿著言連民的死亡通知書,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所有的邪妄戛然地收鞘,責任和愧疚心仿佛割不斷的野草,在他的血液裡開遍。
他還未成年,一無所有,隻有一匹從小陪他長大的馬,血統非常純正,那是他的家人,也是家裡最值錢的東西。於是他把馬賣給一家俱樂部,得到的錢都給了趙塬母子。
喬唯皙十六歲那年,跟著喬家廣在川西住了很久,他忙著考察,記錄各種植物的數據,她就抱著大提琴到處走,找畫畫的靈感。
離開前一天,她到一個小鎮上閒逛,買完紀念品和酥油茶,她看見斜對麵的房簷下坐了一個男孩兒,臉上纏著紗布,很瘦,跟她學校的那些男同學不一樣。他在傷心,卻隻是長長地坐在門檻上,看著對麵。
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卻知道他很難過。
好奇心使然,喬唯皙去對麵看,那男孩兒目不轉晴看著的,是一家馬術俱樂部。喬家廣說好要送她一件禮物,補償她被冷落的這些天,她進去俱樂部裡麵,被工作人員領著逛了逛,馬廄的味道不好聞,她很快就要退出去,工作人員也沒把一個小女孩兒當作潛在客戶,隨便帶她看了一圈。
有匹棗棕色的馬引起了她的注意。怎麼會有馬兒流露出這樣的神情,跟外頭那個男孩兒一樣。
喬唯皙想買它,問了價,工作人員隨口說了一個數字。
價格還好,沒有她耳垂上的耳鑽貴。反正是花喬家廣的錢,她不心疼。
喬唯皙掏出了黑卡,工作人員這才認真,說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賣出去,馬兒的原主人還坐在門口念念不舍。
喬唯皙這才知道,原來馬匹的主人是那個男孩兒。
很奇怪,畫稿的靈感在那時像蒲公英的種子,瞬間吹遍她的全身。她坐在大廳的桌椅上,完成了她的係列畫,畫得忘我,畫完天都黑了,喬家廣來接她。
喬唯皙說:“爸爸,我能不能要一樣禮物?”
喬家廣隻想趕緊領走她,“行啊。”
喬唯皙討厭喬家廣敷衍她的態度,使脾氣,買走了那匹棗棕色的馬,哪怕明知被工作人員加了價。
她說:“麻煩你們把這匹馬送回去吧。馬兒忠誠,它應該待在最愛它的人身邊。”
喬家廣依了她,錢不是事兒,隻要她開心就好。
言澈看到俱樂部把馬運回來時,仿佛做夢。
工作人員說,有人看他可憐,送他的。
言澈得到的買家信息,隻有三個字。
她的名字。
他沒有正式地和她打過照麵,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她的確見過他,他形象不好,還被打得很慘。
喬唯皙聽完,原來是這樣。
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做的事,還是在和喬家廣鬨脾氣的情況下。
她伸手捏了捏言澈的鼻梁,“這兒真斷過啊,那你後來是不是去整過容?”
蓮花生大師說,一切眾生已經生、死、和再生無數次,在這過程中見到的“明光”能讓人解脫,避免眾生無止境地在無限的輪回中流浪*。
故事的開頭不算驚心動魄,用一句話概括:喬唯皙無意間送了言澈一匹馬。
她送給他的,是他那年唯一的希望,以及整個童年的念想。
言澈說:“皙皙,所以你不用再送我生日禮物。你是我的明光和良藥。”
因為——
“你送過我絕望中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