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窗戶邊半透的紗簾輕輕晃動,夕陽剩餘的一點昏黃光線搭在趴在床邊的女人的臉上。
緊閉的卷翹睫毛顫了顫,一雙眼尾上翹的杏眼睜開。
應絳的手臂早已壓地麻木,她掙紮著從床邊爬起,第一時間先去看床上的人有沒有醒。
應緹還是閉著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
應絳輕呼出一口氣,甩了甩麻癢的胳膊,手機上秘書又給她發了消息。
說索婷吵著要見她。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片刻後她收起手機,起身給應緹掖了掖被角。
下樓時秘書早已在客廳等她。
“應總,太太在一樓房間裡,門已經鎖住了。”見應絳從樓梯上下來,秘書忙上前兩步彙報。
“知道了,今天辛苦你了,先回公司吧。”
秘書依言離開,偌大的客廳隻剩下應絳一人。
她去廚房冰箱裡拿了瓶冰水,裡邊做飯的阿姨見她來了,和她打了聲招呼。
“大小姐,晚飯要不要叫太太呢。”
“送到媽媽房間吧。”她在冰箱門前停留片刻,隨手擰開瓶蓋把整瓶水灌進肚子裡。
冰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滑進胃裡,頓時肚腹部傳來一陣涼意。
剛睡醒的腦子清醒許多,她這才丟掉垃圾往索婷的房間去。
*
索婷和應彭揚的房間本來在三樓,可半年前兩人忽然搬到了一樓,應絳問她媽媽,對方也隻是一臉敷衍道:“你爸爸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活了,我們住一樓更方便。”
當時她沒怎麼在意,甚至覺得索婷說的有道理。
夫妻倆都年過半百,即使外表看著還算年輕,內裡的衰老卻是不可逆轉的。
現在看來,估計那個時候應彭揚就不太好了吧。
“扣扣——”
“媽媽,我進來了。”不管她新褲子怎麼想,從小印在骨子裡的禮貌還是讓她下意識敲門。
屋內漆黑一片,無人答應,應絳把門推開一條縫,伸進一隻手摸索著按下牆上的開關。
燈打開,索婷坐在床邊的地上,眼神恨恨得看向門口。
“真是好大的威風啊。”她盯著門口的女人,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以前乖順的就像Kitty一樣,你爸爸一生病,就把這個家當自己的天下了是吧?”
“還敢把我關起來?彆忘了這個家以後都是你弟弟的,你彆妄想當家做主!”
索婷衝她吼道。
應絳在門口站立一會兒,抬腳進屋。
在她身後,門“吱呀”一身合上。
“Kitty也是我們家的一份子。”應絳走到索婷身前。
Kitty是她去年買回來的一隻白色馬爾濟斯犬,當時用來討索婷的歡心。
“你腦子真是有問題了,把狗當家人?”
應絳不接她的話,垂眼看了自己的媽媽一會兒,緩緩在她麵前蹲下。
“媽媽,如果Kitty是弟弟送你的,你一定會很愛護它吧。”
“小繕送的我都有好好保存啊,那是他對我這個媽媽的孝心,倒是你,長這麼大就知道氣我,三十歲的人了一點都沒有你弟弟懂事。看來一直以來對你懲罰還是沒有叫你長記性,等你爸爸回來後自己去地下室呆三天吧。”索婷逮到機會對大女兒一通訓斥,絲毫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空氣越來越沉默。
“啞巴了嗎?我叫你把我放出去!”她伸出食指戳了戳眼前年輕女人的額頭。
她上個月做的紅色美甲還沒來得及換,尖尖的甲片前段在應絳的額頭戳出幾個紅紅的印子。
注意到自己指甲狀況的索婷縮回手。
都怪應緹,自從她回來後家裡就沒消停過,害得她連這個月的指甲都忘記做了。
她對剛剛自己的行為感到一點後怕。
要是指甲斷掉,那可是很疼的。
偏偏應緹還有用,她的目光移向應絳,頓時有點咬牙切齒。
應絳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為了護應緹敢和她對著乾了。
“媽媽,你的眼裡,真的就隻有男孩子嗎?”
沉默良久的應絳忽然說道。她的話題轉變太快,讓還在生氣中的索婷一時轉不過彎來。
“什麼?你是在怪我?!”
眼看著腦子轉過彎的索婷又要大叫,應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我都知道的。”
“我本來不想計較,因為弟弟也是我的家人。”
“但是你和爸爸的做法太過分了。對我無所謂,我什麼都不缺,隻要一家人在一起我就滿足了,可是妹妹什麼都沒有。你們什麼都沒付出,還想要她的一顆腎臟。”
說著,她抬眼對上索婷逐漸染上驚愕的眼睛。
“小緹有什麼錯呢?媽媽你那麼想要男孩,不應該去怪提供精.子的爸爸嗎,為什麼要遷怒無辜的妹妹呢?”
索婷才聽不進去她說的話,隻是一聽見有人說自己老公,下意識揚手就要打應絳。
“你還敢說你爸爸?”
不料下一秒應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抬眼,語氣涼薄道:“你記錯了一件事,媽媽,我已經三十二歲了。”
“所以,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想怎麼懲罰我就怎麼懲我了。”
索婷眼裡閃過一絲錯愕,可被抓住手臂像是卡住了,怎麼也抽不出來。
慌亂間她的視線好幾次掃過應絳的眉眼,腦海像是有什麼一閃而過。
*
即使應絳從小到大聽話優秀,給她應彭揚在外麵掙足了麵子,但或多或少,索婷還是對她喜歡不起來。
按理說她再喜歡男孩,對於第一個孩子總是有些特殊感情的,不過這點感情在應絳越長越大後慢慢消磨殆儘。
應絳長得不像她,更不像應彭揚。
硬要扯上關係的話,就剩一雙眼睛了,和她一樣的杏眼。
但還是不夠像,應絳的眼型和她不一樣。
這點懷疑在應繕出生後到達頂峰,自己最愛的兒子長相結合了她和丈夫的所有優點。
再看見應絳時,她偷偷做了親子鑒定。
最後出來的結果讓她有點失望,應絳就是他們夫妻的孩子。
三年前第一次見應緹時,這種熟悉的厭惡感再次纏上她心頭。
應緹長得不像他們,也不像應絳。
可她就是覺得,兩姐妹之間有種莫名的相似。
當時她還想可能是親姐妹,即使不像,看久了也覺得像。
到現在她終於反應過來。
那會兒應緹看她的眼神,和現在的應絳是一樣的。
就像一個掙脫她束縛的應絳。
*
索婷突然發楞,應絳現在可不會慣著她,鬆開對方的手後,她站起身道。
“以往我隻是想家庭和睦,並且我得到的消息是小緹在國內過得很好,所以對於家裡的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覺得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偷偷轉移資產,想要留給應繕嗎?”
說完這些她轉身離開,不再管身後失魂落魄的索婷。
她以為的完美家庭出現了一點謊言,她要去糾正過來。
快走到門口時她側頭,“爸爸生病了,媽媽你就好好為他祈禱吧,我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會把持好家裡上下的。”
“不!不!等等,應絳!”
索婷快速爬過去抓她的褲腳,“那你得護著小繕啊,他是你親弟弟。”
應絳眉眼間劃過一絲不耐煩,抬腳想要甩開她。
時間已經很晚了,她要去看看妹妹醒了沒。
“我、我和你爸爸都是不得已的啊!”見她不為所動,索婷又想著打親情牌。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知道應緹恨我和你爸爸,因為我們從來沒管過她,也沒給她給過一分錢,隻有定期給我媽的一點養老錢,她肯定對我們恨之入骨。你弟弟又太小,所以隻有你合適啊。”
“你是帶她回來的最佳人選,還有,你不是最喜歡這個妹妹了嗎?不管怎樣她回來了,過程不重要啊。”
“而且你爸爸不能再等了,我們才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你得先想你爸爸。”
“媽媽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她緊緊抓著應絳的褲腳開始哭泣,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應絳的臉色越來越沉。
無形之中被爸媽算計了一通,她此刻隻覺得胸口堵著一團鬱氣,連吸進肺裡的氧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她低下身,用力扯開索婷的手,丟下一句話徑直離開。
“你好自為之吧。”
索婷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被應絳掰開,最後無力垂落在地。
她怎也想不明白,以往任勞任怨像個老黃牛一樣的大女兒會這樣對她。
但此刻她也能隻能坐在地上喃喃:“怎麼會這樣呢……”
……
時間從冬天又到了秋天。
在這期間裡,應絳把控住了應彭揚的整個公司,而應彭揚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腎源,最終還是沒熬過樹葉金黃時。
索婷在她的房間裡被關了一個月之後出來,短短一個月像是磨掉了她所有的心高氣傲,她求著應緹去給自己的丈夫配型。
不過還沒見到應緹的麵就被應絳攔住了。
應絳同意了配型,但不允許應緹去做。
結果出來後索婷和應絳的都不行,索婷沒辦法,最後讓她的寶貝兒子去做配型。
出來的結果讓她慶幸又失望。
配不上。
她開始寄希望於其他的腎源,可是應彭揚等不住了。
對方生命體征流逝的那個夜晚,索婷在他床前枯坐一夜。
早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這個高級病房內,她能觸摸到隻有丈夫冰冷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