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過後馬上就是新年。
在那之後洛川再沒下雪,隻留屋外狂風不減。馬路上行人三三兩兩,無一不例外都是裹緊衣服埋頭走路。遠遠走來一個女人,長羽絨服配雪地靴,帽子口罩圍巾樣樣不落,甚至連眼部皮膚都被一副大墨鏡擋了起來。
應緹逆著狂風走到便利店門口。
今天周六,店裡是薑在竹和恬恬搭班。應緹包地嚴嚴實實地走到她倆麵前站定不說話,就看誰先認出她。
“這位客人,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店裡免費提供熱水的。”
薑在竹見這個包裹的很可疑的客人站在收銀台前半天,卻一句話也不說。她先看了看一邊的恬恬姐,恬恬沒什麼表示,她猶豫了會兒,還是選擇開口詢問。
薑在竹沒認出來她,不過這孩子上崗培訓做的也太好了。應緹藏在口罩後輕提唇角,在心裡嘿嘿一笑,有種玩遊戲意外勝出的竊喜。
接下來到恬恬。
誰料一直低頭在本子上記什麼的女人頭也不抬得來了句:“老板,店裡空調29度,你不熱嗎?”
應緹計劃猝,整個一下萎了。
她慢吞吞地摘掉帽子口罩圍巾,“恬恬你真掃興。”
“是老板你變幼稚了。”
恬恬寫完最後一筆,合上筆蓋收起筆記本,抬頭對著應緹一笑。
“不過今天周六,怎麼是你在?杜蕊呢?”應緹沒接恬恬的話,環視一周連杜蕊的人影都沒見到。
“她請假了,說要準備和同學去跨年。”
“哦,那行吧。”應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身往後邊庫房走。
又是給恬恬請假了。
“話說,小薑你怎麼不和同學一塊去跨年啊?”應緹靠在櫃台上,端著塑料小盒吃烤冷麵,腮幫子鼓鼓的,唇邊還有點粘上的醬汁。
“明天才跨年呢,老板。”
薑在竹換好收銀機裡的小票紙,朝著老板尷尬一笑。
“啊?我記錯了?”應緹想撓頭掩飾尷尬,一個沒注意手裡的竹簽戳了臉。
“!”
“沒事吧老板!”薑在竹從櫃台後繞著小跑過來。
“沒事。”應緹舌尖頂了頂口腔肉,衝跑來的薑在竹擺擺手。
還好,沒戳穿肉。
“都紅了。”薑在竹靠近看了看,想了想掀開圍裙從兜裡摸出麵小鏡子遞給應緹。
“謝謝啊,我看看。”她拿鏡子對著側臉,鏡麵映出白皙皮膚上的一條紅痕。
傷口不長,摸著有點刺痛,隻是邊緣微微破皮,肌膚下沁出的血色看著有些嚇人。
應緹歎了口氣,把鏡子還給薑在竹。
如果被莊寫意看見傷口,他又要嘮叨了。
腦子裡第一時間冒出這個想法時,應緹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她什麼時候這麼在意莊寫意了?
靠!
她狠狠一錘手,在心裡唾棄自己。
對方還什麼都沒表示呢,你可不能自我pua啊!
好好工作,不要再想男人了!
天色完全暈染墨黑時,便利店打烊。應緹讓薑在竹先走,她和恬恬留下來檢查水電門窗。
裹好圍巾帽子後,應緹準備走段路再搭車。
臨走前恬恬叫住她,“老板,今天怎麼沒見那個老師來找你啊。”
應緹轉頭帽子也跟著轉了半圈,她伸手扯了扯,“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乾嘛天天找我呢?”
“哦,我就是見他之前天天來,所以……”恬恬勾了下耳邊的頭發,說話間垂下眼看著地麵磚塊間的縫隙。
“你還觀察的挺仔細。”
應緹雙手揣在兜裡,沒帶墨鏡,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就那麼直直地盯著恬恬。
忽然她眼睛彎了彎,溫聲道:“不早了,天怪冷的,你早點回家吧。我要去夜市買點東西。”
“哦好,老板再見。”
“再見。”應緹站在原地,朝前麵的背影揮揮手。
在夜市買了份炒河粉,摸出手機掃碼付錢時桌麵顯示微信有條新消息。
她找了張空桌子坐下,撕開一次性筷子的間隙點開微信看了眼。
是對門的阿姨發來的,問應緹她推薦的那個換鎖師傅怎麼樣。
應緹拌了拌河粉,夾起一根粉塞進嘴裡。
還未熄屏的手機上顯示著最新一條回複。
titi:很好哦,謝謝阿姨推薦。
十二月三十一號,和往年一樣,應緹沒打算去店裡,一覺睡到下午去超市買了菜,準備一個人跨年。
快落下的太陽隻有一點點溫暖,她提著一袋子菜走在路邊,呼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昨晚她一個人對著手機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沒能有勇氣打出那通電話。
萬一他也要回家跨年呢?
還是等下次吧,往年不都是自己一個人過的嗎。
應緹迎著濕冷的風走到小區門口,低頭對著閘機準備刷卡進去時身後的一聲輕笑令她停下動作。
她猛地回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忽然出現的男人。
“你,你怎麼來了?”
莊寫意微微頷首,眼裡的笑意濃到要把應緹淹沒,他穿了身黑色大衣,略顯修身的款式他穿著卻不顯女氣。男人雙臂抬了抬,似乎是想抱抱身前的女孩,但還沒完全抬起就放下了。
“我想見你,就來了。”
男人笑著接過她手裡的袋子,“我來拿吧。”
應緹眼圈微紅,借著低頭撩頭發的空隙擦了下眼睛,再開口時嗓音帶著一絲沙啞。
“明天就是新年,你不回家嗎?”
“難道你要我留你一個人在這兒?”莊寫意從兜裡掏出還沒來得及還給應緹的門禁卡,“滴”地一聲刷開閘機。
“外邊太冷,上去再說吧。”應緹吸吸鼻子,她出門忘了戴口罩,這會兒頰邊已經被風吹出了紅暈。
進了小區,電梯裡隻有他們兩人,應緹看著電梯廂壁中倒映出的人影,莊寫意摸摸口袋,拿出那張門禁卡遞給身邊的女孩。
“門禁卡之前忘了還你了。”
“你拿著吧,我還有備用卡。”
應緹視線偏轉,落在那隻抓著磁卡的手上,指骨修長,膚色偏白,關節處泛著紅。
恰到好處地踩在她的審美點上。
“你就這麼相信我?”莊寫意眉頭蹙起,覺得應緹應該好好提高一下防範意識。
“隻是對你而已。”女孩仰頭看他,兩灣黑黝黝的瞳仁裡好像除了他再裝不下其他,“上次你不是說嗎?如果我相信你。”
她朝莊寫意手中的卡片努努嘴,“那麼這就是嘍。”
這還是莊寫意第一次來應緹家,上一次太晚,他隻是送她到家門口,並沒有進去。
是很溫馨的兩居室,整體米色裝修,但還是能從細枝末節裡看出房子的年齡不小了。他在玄關脫了外套和鞋子,應緹在雜物間翻了好久才找到一雙被壓變形的一次性拖鞋。
“抱歉,家裡一般沒有客人,你隻能將就穿了。”
“我都行。”男人動作麻利地換好拖鞋,在應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唇角微微勾起。
“如果我今天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一個人跨年了?”
應緹拉開冰箱門,手邊餐桌上放著那袋子菜,她背對著男人把菜一樣樣放進冰箱。
“我以往都是一個人,不存在什麼跨不跨年的說法。”外婆去世前她也是一個人,重大節日外婆會回老家祭祖,一般不允許還在上學的她同行。應緹收拾完合上冰箱門,走到沙發前在莊寫意身邊坐下。
她手裡捧著水杯,扭頭看向男人。
“所以,你待會要吃個飯再走嗎?”
“不。”莊寫意在沙發上做得端正,不同於應緹一坐下就放鬆身體歪斜,等意識到才會坐好。他下意識的動作更像是某種條件反射。
“我是來請你去我家的。”
“應緹,你願意和我一起跨年嗎?”
有我在,今年你不會再是獨自一人。
坐上莊寫意的車離開龍島區,透過緊閉的車窗看外麵車車水馬龍的高架橋時,應緹還有點沒回過神。
她就這麼答應莊寫意去他家了。
“啊,忘了個事。”身邊把著方向盤的男人突然想起什麼,應緹順道收回視線,問他:“怎麼了?”
“我家不止我一個人,我弟弟也在。”莊寫意臉上的神情有些苦惱,顯然是忘了這茬。
“我讓他去棗棗姐那裡吃飯。”
“沒事的,還是彆太麻煩棗棗姐她們吧。”應緹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如果因為她的到來,害的弟弟不能和哥哥一起跨年,那麼他一定會恨死自己吧。
她還是第一次聽莊寫意提起自己家裡人。
這麼說來,他們之間,是不是又更進一步了呢。
車子穿過小區大門直接駛進地下停車場,應緹拉開安全帶跟著莊寫意下車。在等電梯的時間裡,應緹忽然扭頭問:“不叫柚子姐和棗棗姐嗎?”
電梯來了,莊寫意護著她進去,刷卡間隙回道。
“重大節日她倆都會被家裡叫回去,她們家就在本地,你想找她們玩的話我後天給她們打電話?”
“不了不了,還是彆打擾了。”應緹連連擺手。
過會兒她又問:“那你會被家裡叫回去嗎?”
“我啊?”男人側眼看她,薄薄一片磁卡在他指間翻飛,他嘴角噙著笑,悄悄俯下身湊近應緹耳邊。
“我不聽家裡話,你想讓我聽你話嗎?”
電梯停在二十六樓,房子是一梯一戶,男人打開門邀請她進去。應緹掩在發絲間的耳根熱度未褪,差點同手同腳踏進去。
“今天我做飯,能吃海鮮嗎?”
“能。”
應緹進門後就乖乖坐在沙發上,視線隨著邊走路邊係圍裙的男人進了廚房。
繩子隨著手指用力一拉抽緊,兩片布料包裹腰部曲線,中間一根牽著兩端的細繩看著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掉。
看不出來啊,莊寫意你小子腰挺細。
應緹看著男人關上門,轉頭借喝水的動作掩飾上揚的嘴角。
“原來他是去接你了。”
清瘦的少年站在不遠處,拉開冰箱門拎出罐可樂就往嘴裡灌,側臉和莊寫意有幾分相似。
應緹側坐在沙發上,短暫的打量了下忽然出現的男孩。
等對方一口氣喝完飲料,她才開口。
“你好,我是應緹,你哥哥的……朋友。”
“嗬——”少年笑出聲,遂又捂住嘴,“朋友?他知道你隻是把他當朋友嗎?”
“什麼?”應緹不太懂青少年的心理,更不懂對方一會兒嚴肅一會兒笑。
“你在學校挺有名的。”少年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
“啊?”
他的話題跳得太快,應緹來不及反應隻能吐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
“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能受得了莊寫意那個裝貨。”
應緹徹底失去所有抵抗力,不由地腹誹。
孩子,你這樣說你哥真的沒事嗎?
少年說完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嘴裡的裝貨與他隻有一牆之隔,他小心地回頭,看見廚房門依舊緊閉後放心地清了清嗓子。
“我是莊述情,我哥的弟弟。”
“嗯。”
應緹忍著笑意,對他點點頭。
莊述情還想再說什麼,廚房門“哢嗒”一聲打開。
“莊——哦,你在呢,進來端菜。”莊寫意一手扶著拉著門,對沙發上的少年說完後轉向應緹。
“要吃飯了,去洗洗手。”
莊寫意做飯出乎意料地味道還不錯,隻是口味偏清淡 。
炒菜和燉湯食材新鮮,應緹意外地覺得,莊寫意口味和她還挺搭。
海鮮全清蒸蘸醬,她覺得醬汁味道還不錯。
她坐在兩兄弟對麵,莊寫意吃飯時摘了眼鏡,眉眼比起弟弟更淩厲些。
“你這湯味道好淡。”莊述情放下喝乾的湯碗,咂摸著嘴點評兩句。
可惜身邊的親哥完全不接他的話,男人虛虛握著筷子,“你今天怎麼不回去?”
“看著家裡姑娘伺候爹你想回去?”少年白了他一眼,走到廚房又給自己添了碗飯,“看見那張老菊花臉我就吃不下飯。”
莊寫意停下咀嚼的動作哼笑一聲,伸手用公筷給應緹夾了筷子菜。
“多吃點。”
應緹點頭接下,低垂的臉上是抿起的唇和拚命往下壓的唇角。
吃完飯時間已經不早了,莊述情被打發去洗碗。莊寫意泡了茶放到她手邊,“要出去走走嗎?”
應緹抓著杯子的陶瓷把手,氤氳升騰的霧氣中,她笑著點頭。
“好啊。”
夜晚溫度驟降一個梯度,應緹的手緊緊捂在兜裡,雪地靴柔軟的鞋底踩在石板路上隻能發出一點微不可查的聲響。
“雪峰江邊待會放煙花,要去看嗎?”
莊寫意朝她搖了搖手機,上邊是主辦方的宣傳。
應緹半張臉掩在圍巾裡,水潤的黑瞳仁裡像是撒了碎星子,亮晶晶地照進了莊寫意的心尖。
“走吧。”女孩轉身看他,手指下壓圍巾,露出一點水紅的唇瓣。
“和我去看煙花吧。”
雪峰江貫穿整個洛川市彙入長江。
應緹還記得初中地理課上的知識點,但是在洛川呆了十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來江邊。
時針快指向零點,江邊彙聚大量人流,他們來得有些晚,隻能站在稍遠些的高地上。
“這兒的視野好像也不錯。”應緹手搭在眼睛上方望了望下麵的人群,挨挨擠擠的人頭間依稀能分辨出江沿邊的煙花筒。
看樣子數量還不少。
“你視力挺好?”莊寫意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從大衣口袋裡摸出副手套給應緹套上。
“上邊風大,戴上。”
女孩任由男人抓著她的手,她歪歪頭,仰著臉靠近他。
“因為我整個高中都不玩手機。”
“不會無聊嗎?”莊寫意聽她這麼說,第一反應是皺了皺眉。
青春期的孩子很難有自製力,即使在他上的管理比較寬鬆的國際高中,熬夜看電子產品的同學也不在少數。
他實在是想不到應緹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還好吧,那會兒鄰居家姐姐是美術生,我跟她一塊畫畫可以打發很多時間。”應緹想了想道。
高中的生活並沒有多美好,所以很多她也記不清了,或者說是大腦為了保護她而模糊掉那些不美好的回憶。
“不過沒有手機的話確實會和社會脫節,上大學有手機後我才補上那幾年遺漏掉的信息。”
“或許,哪天我可以畫個你呢。”她稍稍退後些,視網膜得以把眼前人整個框入她眼中。
夜風揚起一點他的的頭發,得益於良好的視力,她可以清晰地看見男人鏡片後的長睫顫動。
時間快到了,下方的人群開始倒數。
“十!九!八!”
莊寫意忽然上前一步,懷裡抱著一束不知道從哪兒摸來的一束花。
應緹的心臟快速跳動,鼻尖嗅到玫瑰花香。她低頭,光線昏暗的江邊也能分辨出花束火紅的色澤。
“三!”倒數還在繼續。
“二!”
“一!”
“咻——”
她聽見煙花升空。
男人俯身拉開她僵硬的胳膊,把花塞進她懷裡。
煙花炸開的轟鳴充斥她的耳膜,柔軟的玫瑰花瓣觸上她的下巴,耳畔男人說話時唇齒間的溫熱氣流。
無一不在撩動她的心尖。
分貝太大時人會陷入短暫失聰的錯覺,但此刻煙花盛放的巨響也掩蓋不了男人在她耳邊的低語。
“應緹,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
煙花轉瞬即逝的光亮映進她的瞳仁深處,她的視線越過莊寫意的肩膀,望向遠處激動歡呼的人群,心也變得雀躍起來。
她的新年,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