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天氣並沒有涼爽多少，榮寧路公交站牌下三三兩兩地站著幾個人，除去穿著統一的學生外最顯眼的就是站在角落裡的女孩。

一身黑色的長袖長褲，戴著遮陽帽和防曬口罩，就連手指也是縮在衣袖中不露出分毫皮膚。

如果是紫外線強烈的大晴天，這麼打扮是絕對沒問題的，但今天是個陰天。

應緹使勁把手縮進袖子裡，同時低下頭用遮陽帽寬大的帽簷擋住身邊好奇的視線。

她今天穿的這件衣服袖子有點短了。

旁邊嬉笑打鬨的幾個學生時不時向她投來不含惡意的視線。應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像這樣就能抵擋住外界那些讓她恐懼的陌生目光。

好在公交車及時趕到救了應緹。她飛快地抬頭瞥了眼公交車，發現是她要乘的9路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進車廂找了個後排的空位坐下不動了。

熟悉的打鬨聲再次逼近耳邊，應悄悄抬頭，從地麵和座椅的縫隙之間瞧見了那紮眼的紅白校服。

那幾個學生也上來了。

她蜷縮在袖子裡的手指微動，但最終還是在捏皺衣袖後沒了動靜。

“小朋友們今天開學嗎？”靠前門的一個大媽手裡搖著蒲扇，笑眯眯地問那幾個學生。

“對，我們今天開學。”一個寸頭男孩答道。

“時間過得快呦，一轉眼娃娃們又開學了。”大媽拿起蒲扇又搖了兩下，轉頭朝右邊燙了一頭小卷毛的大媽說道。

公交車搖搖晃晃，應緹從兜裡摸出手機解鎖，屏幕還停留在她和店員小沈的聊天界麵上。

應緹人生中的前二十年過得馬馬虎虎，大學畢業後因為某些原因她也沒找工作，用奶奶去世前留給她的一間鋪麵開了家便利店混日子。

小沈：【店長，我有急事乾不了了，我跟你說一聲你找彆人吧。】

消息上方顯示的時間是11：31分，而應緹發過去的消息前已經是一個紅色感歎號了。

titi：【你這個月工資不要了？】

員工臨時撂挑子不乾了，現在這個點了上哪找人，隻能她自己頂上。

就頂一天，應緹在心裡小聲說道。

明天她就招新員工。

公交車在市一中門口緩緩停下，應緹跟在那群學生後麵下了車，走到馬路對麵。她沒有急著進便利店，而是站在路邊抬起頭，注視著前方學生的背影。

原來市一中的校服款式又換了。

目送那些學生們進了校門，應緹這才推開了便利店的玻璃門。一進店，剩下的就隻是負責收銀的小雨和恬恬。

今天市一中開學，便利店裡人頭攢動，應緹小心地退後半步。

兩個小姑娘在收銀台忙的焦頭爛額，應緹默默走到貨架上處查看空缺的商品，接著回到另一個空置的收銀台後拿了紙筆記下，準備去後麵的倉庫搬貨。對麵的兩人抽空向她投來兩道充滿感激的視線。

下午兩點半，馬路對麵響起上課鈴，店裡的客流量暫時到達一個低穀。恬恬低頭看著手機，小雨半死不活的趴在櫃台上，嘴裡罵罵咧咧地問候突然走人的小沈。

應緹從旁邊的冰櫃裡取出三個棒冰掃碼付錢，接著繞出櫃台走到兩人身邊，“休息一下吧。”說不定等那些學生放學過後她們還得更忙。

“老板，你也太好了！”小雨哭喪著臉接過應緹遞來的棒冰，邊吃邊罵小沈。恬恬不怎麼愛說話，給應緹道謝後就繼續低頭看著手機。

“那東西也太不是人了，他想走怎麼不提前說啊，害得我們今天貨都沒補多少！還要驚動老板你！”

應緹咬著冰棒不啃聲，此刻她已經把防曬口罩摘了。小雨看了眼旁邊的女人，柔軟的劉海微微潮濕，搭在額頭上，部分發梢已經長到眼角處，皮膚是常年不見光的白皙，鼻尖略鈍有肉感，但是海鷗線極為明顯，略薄的唇被融化的棒冰浸得水潤紅亮。

小雨悄悄吞了口口水，勉強移開了黏在應緹臉上目光。

“他連這個月的工資都放棄了。”應緹吃完了棒冰，用兩根手指捏著剩下的塑料殼起身。

“？”,小雨沒聽清，恬恬也疑惑地抬起頭。

“我會重新招人的，在這之前我先替小沈的位置。”她得嘗試著接觸外界。

身後傳來小雨的尖叫，應緹麵不改色地丟完垃圾，然後回收銀台後邊的躺椅上坐下。

便利店的規模不大，補貨一個員工就夠了，收銀台也隻用開兩個，她再找一個員工就行。

迷迷糊糊間應緹好像聽見小雨在她耳邊說什麼要先走了，下午會趕回來的。她胡亂應了幾聲，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在應緹耳邊響起，她一骨碌從躺椅上坐起，目光正好和一個剛進門，穿著淺灰色夾克的男人對上，對方一頭小卷毛和散發著理工男氣息的半框眼鏡實在是搶眼。

應緹率先移開目光。聲音是從裡麵的貨架處傳來的，她想起身去看看，但又礙於眼前的男人擋了路。

去選你自己喜歡的東西吧，最好彆和我說話。

她在心裡默默祈禱，但下一秒男人就轉過身，唇角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渾身散發著應緹最羨慕的“這人一看就人緣好”的氣息。

“可以幫我拿份關東煮嗎？魚丸福袋魔芋絲白蘿卜各一份就好。”

應緹不說話，但眼神不時地飄向貨架後麵，那裡已經隱隱有人聲傳出了。

看樣子是在她睡覺的時候店裡進賊了。

莊寫意鏡片後的桃花眼微彎，“我幫你去看，前提是你先幫我裝關東煮。”

這次應緹沒猶豫，兩人達成共識後她隨手抽出紙杯開始裝關東煮，眼神卻偷偷的瞄著莊寫意的背影。

個子挺高腿挺長，就是看著有點瘦，不過衣品還可以。

不知道這人靠不靠譜。

應緹想著想著神遊的毛病又犯了，等她回過神時對上的就是一雙充滿笑意的桃花眼。

“湯再裝就溢出來了。”

應緹猛地低頭，紙杯裡的湯汁已經無限接近杯沿了。她忙丟下小湯勺把杯子放在桌麵上，還朝莊寫意的方向推了推。

“一......一共六塊。”應緹說完忽地抬手捂住嘴。

她今天這麼容易就說出來了？

“行，掃碼可以嗎？”莊寫意遞上了自己的手機，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剛才應緹的異常的動作。

應緹掃了眼前遞過來的付款碼，手機屏幕邊緣露出的一點指尖因為用力的緣故正泛著紅，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甲床很漂亮。她不著痕跡的移開視線。

開好發票後應緹才發現被麵前小卷毛擋住的三個小孩。都是男孩，看樣子是初中生，熟悉的紅白校服讓她的動作微頓。

“我去的時候他們正在偷拿零食。”莊寫意喝了口關東煮湯，漫不經心道。

小男孩中的c位滿臉漲紅，結結巴巴地狡辯，“我......我們......沒有。是零食自己掉下來的。”

應緹藏在收銀台後的手指開始扣手心，剛才對莊寫意說的話已經是她今天最大的進步了。

“那要不要查查監控啊？”莊寫意咽下嘴裡的魚丸，話是朝著應緹說的，可眼睛卻看向三個小男孩的方向，“再不說實話我就去學校找你們老師了。”

“彆，不要告訴老師！我說就是了，我們確實在偷零食。”左邊一個略瘦小的男孩率先禁不住為威脅，招供了。

“你！”c位男孩伸長脖子瞪了瘦小男孩一眼，下一秒就在莊寫意涼薄的視線裡悻悻地縮回脖子。

“我們，我們，對不起大姐姐。”c位男孩囁嚅道，聲音大小堪比蚊子飛行。

“沒有誠意，大聲點，一起說。”

“對不起！我們不會再犯了。”三個小男孩大聲道。

應緹有點手無足措，現在的她就像一個被迫接受道歉的機器人，動都不帶動一下的那種。

莊寫意察覺到她的不安，揮揮手讓小孩們走了，順帶還威脅了小孩們說如果再乾這種壞事就把他們送去校長辦公室。

“謝謝。”應緹憋了半天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惹得麵前舉著關東煮杯子的男人輕笑一聲。

披散著頭發的女孩低著頭，微卷的長發柔軟，但是發尾有些泛黃，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一小節細白的手指扣著收銀台麵的磨砂顆粒。

手好小。

莊寫意摩挲著紙杯光滑的表麵，餘光瞥見貨架上的便當，忽然起了點捉弄的心思。

“真要謝我的話就請我吃晚飯吧。”

應緹被他的提議嚇得渾身一顫，連帶著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吃，吃晚飯的話今天不太方便。”她環視一圈店裡，小雨還沒回來。

“要不，要不明天吃可以嗎？”她咬咬牙，下定決心。

雖然她不想和才見過一麵的陌生人一起吃飯，但是麵前的男人好像有種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親近。應緹難以拒絕他的要求。更何況人家剛剛還幫了她。

“那好吧。”莊寫意拿了份芝士咖喱豬排飯，“加一份這個，不用加熱。”

應緹利落地掃碼收款，莊寫意接過裝著便當的袋子朝應緹一笑，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那我明天可等著你了，我是莊寫意，市一中新來的數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