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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地 山逢 3596 字 3個月前

一大早,饒清惦記著要去醫院的事,也特地起了個早。

自顧自跟著姥姥身後走。

“你乾啥?”姥姥察覺她意圖後,眼一瞪,盯著她。

“哦,我也要去。”饒清被外頭的風一吹,又縮了縮脖子,把衣領子掖了掖。

“你這孩子。”姥姥嘿了一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對上饒清那張無波無瀾的臉又說不出口了。

她歎了口氣,摸了摸饒清有些消瘦的臉頰,“行吧,那咱走吧。”

最近雪開始化了,便也更冷些了。

姥姥姥爺有輛小三輪,平日兩人都開著小三輪到處走,但這會去醫院,又要載上她,冷風呼呼地吹,他們就齊齊坐的公交。

但姥姥其實是不大愛坐公交的,因為她暈車,每次坐車必難受。

饒清記得給姥姥拿了暈車藥,提前半小時吃了後再坐車稍微好一些了。

路上,姥姥又跟隔壁座的一老太太嘮上了,但很顯然,這轉移注意力的方式很有效,姥姥的暈車也沒那麼難受了。

公交一路到縣裡,他們在離縣醫院最近的站下了。

又找到病房,此時病房內擠了不少人。

站或坐的,大多是大人們,饒清倒是頭一個年紀輕的。

饒清悄悄往後躲躲,見他們注意力沒放在她身上,她也就順理成章地沒有開口喚人。

她走到病床邊,往正在繈褓裡的孩子瞥了一眼,很皺皺巴巴的,有點醜。隨即她抬眼看了眼表姨。

表姨年紀還輕,不過二十八,比她媽還小上十歲。

但此時,她臉色蒼白,黑眼圈掛在眼底,抹也抹不去。

病房內幾個床鋪,但此時隻有表姨的床鋪上住著人,是以屋子裡的人都是一家的親戚。

說話並不顧忌著什麼,短暫的平靜過後,有個臉上長著個大痦子的男人率先開口,是衝著表姨的。

“我說,你給你男的打電話沒?他怎麼還沒過來。”

表姨沒什麼表情地抬起頭,說:“他不來。”

姥姥年紀大,輩分也大,她在一旁凳子上坐著,麵色憂愁地看著病床的表姨和一旁不吵不鬨的孩子,猶豫地開口:“這個孩子……”

她又望向表姨,語氣戚戚:“阿秀……”

“我不會要的。”

表姨聲音不算大,但很堅定。

饒清聽姥姥說過,表姨是被迫嫁給那個男人的,但那個男人不是什麼好人,表姨鬨著要離婚,可就在那個當口,她竟然懷孕了。

她要去打孩子,卻被人給攔著,連門都出不了,同坐牢沒什麼區彆,許多原因夾雜著,等到她去到醫院時,月份已經大了,六個月將近七個月,加上她身體狀況並不允許,打胎風險過大,隨時可能休克,相較於生產的風險還要大,一番權衡利弊下。

這個孩子最終還是沒有打。

“要麼把這孩子殺了,要麼,誰愛養誰養,反正和我沒有關係了。”

表姨說。

話音剛落,一個男人嘖了一聲,神情不耐:“那你不想要,當時為什麼不打了?那時候你就鬨著要離婚了,這會說什麼不要孩子,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孩子都生了,離婚了丟臉的是我們。”

聽到這話,表姨情緒瞬間激動起來,死死瞪著她的堂哥,手指著他們,“我那時候給你們打電話了?你們接了嗎?你們說:‘鬨鬨就夠了,他又沒有動手打你,怎麼就不能忍了?’他們那時候把我鎖在家裡,我連門都出不了,你們一個個裝聾作啞,等到我再來醫院,已經不能打了。”

她一口氣說得太多太長,氣都差點喘不上來,緩了下才繼續道:“要不是我回家去鬨,你們怕是根本不可能來幫我。”

“哎,阿秀,這話可不能這麼說,當時我們都忙著,誰知道你們鬨真的啊,又不是一回兩回了,你看,孩子都生了,你再忍忍。再說了,你不想懷孩子,那還跟人家上床乾嘛。”

這時說話的男人饒清還記得,她應該叫表舅。聽說,他結婚後和同村的有丈夫的女人搞在一起了,還生了個孩子,現在兩邊還在鬨來著,那個沒名沒分的孩子這會就住在他家中,他放話說是那女的給他下了藥,他一時不清醒才。

“你,你,要不要臉?”表姨氣紅了臉,卻一句話都反駁不了。

饒清眨了眨眼,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很輕,對著那個表舅:“那你和有夫之婦上床了,是因為你想懷孩子嗎?跟人上床就是想懷孩子啊,第一次聽說呢。”

饒清一直悶不吭聲的,突然冒出一句話來,猶如平地驚雷般,把在場所有人都震了震。

表舅:“……”

“你這死孩子,說的什麼話呢?”

男人霎時漲紅了臉,羞憤難當地把音量提高。

饒清並不在意他們的目光,繼續道:“那你是覺得自己是男的生不出孩子,所以才有恃無恐嗎?”

“所以,你才能對你的妹妹說出這樣的話,她不離婚,你去陪那個男的睡,然後生孩子,可以嗎?反正你挺喜歡的。”

饒清依舊語氣很淡,表情也淡淡的,沒有一絲一毫情緒過激的模樣,淡定平靜到像剛剛那番話不是她所說出來的。

姥姥見狀,象征性地扯了扯饒清衣角,自己擋到了她麵前。

饒清不避不讓地依舊看著那個表舅。

“看什麼?我說的是實話。”

場麵氣氛安靜了幾秒。

那個表舅大約想對她動手,但礙於人多,加上她姥姥姥爺擋在她麵前,他隻是氣憤地瞪著他,捏緊了拳頭。

“棟連,行了。”一個年長的老頭扯了扯那個表舅的手,示意他冷靜。

饒清也不再說什麼,低下頭去看手機。

姥姥回過頭悄聲對她說讓她先出去,饒清掃了一圈房子,也沒反駁,出了病房。

她在外麵上椅子上坐了快半個小時,裡麵的人才陸陸續續出來,打量的目光一個個掃過饒清。饒清大約能猜出他們的想法,但這種情況下,她並不畏懼這樣的目光,也不畏懼和人說話打交道。

她和他們對視著,目光坦然無懼。

最後姥姥和姥爺才出來,他們朝她招招手,饒清這才起來,朝他們走去,即將離開時,她又打開病房門,對裡麵的表姨道:“表姨,這個孩子不能要。”

說完她就走。

回去的路上,姥姥對她說:“你這孩子,怎麼能就那麼直接就把話說出來了,那麼多人呢。”

“可我說的是實話,本就是他有問題,那我就應該說出來。”

饒清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也不覺得這樣的情況應該閉口不言。

“那你……”

“哎,算了,你這孩子就是學不會委婉,又很固執。”

姥姥摸了摸她的臉頰,光滑的臉龐微涼,望著她的眼眸卻很溫暖。

“沒事,也挺好的,這樣挺好的。”

回去後,饒清沒先回家,而是在店裡坐了會,拿了些想吃的零食。

正好姥姥和姥爺這個月的養老金可以領了。

姥姥在跟她算養老金。

姥姥和姥爺現如今就開了個小賣部維持基本生活,一個月除去成本,也能有個兩三千吧,加上兩人的養老金,也有四千多,兩人用是完全夠,隻要不買什麼昂貴的。

饒清如今讀書的錢和生活費都是她媽媽剩的積蓄,以及車禍的賠償款。其實算算也不少,夠在他們這本地市裡買兩套一般的住宅房了。

目前,她倒不會為錢發愁,隻要好好讀書,好好保護好自己就行。

姥姥老花眼嚴重,一數錢就戴上老花眼鏡,專注得很,嘴裡念念叨叨,跟她吐槽如今物價又漲了,進貨價都漲了不少。

饒清聽著,時不時嗯一聲,突然想起什麼,她暫停手機裡播放的電視劇,望向姥姥:“哎,姥姥,你有沒有見過楊叔隔壁的第二戶院子裡新來的那個人啊?”

姥姥在數錢,沒聽清她的話,便取下老花鏡,朝她歪頭發出疑惑的“啊”。

饒清又搖搖頭,“沒事,我說我這會先回去了。”

姥姥並不在意,點點頭:“哦,行。”

往家走的路上,饒清把袋子裡的一個菠蘿味的棒棒糖拆了塞到嘴裡,埋頭認真地走。

路過謝仰住的那家院子時,饒清忽然起他。

於是不由自主地側頭看了一眼。

正好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人拿著那個熟悉的CCD站在院子裡拍照。

而鏡頭正正好,對著她。

閃光燈閃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

她也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