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夜色降臨,關於劇本所需的修改探討也告一段落。
“如果在修改上麵遇到了什麼瓶頸,可以加這個聯係方式,”崔騁遞過一張名片,“這是於編劇的名片。”
連連幾部爆劇的知名編劇。
陸佳怡半起身恭敬地接過名片,連道著感謝。
等崔騁收拾東西走後,她便仰頭倒向了椅背將憋了一兩個小時的困意以一個懶腰的伸展發泄出來,順手用名片刮過阮奚的發尾:“喏,大編劇的聯係方式。”
阮奚扶著脖頸活動了兩下,側身接過名片感慨:“我這兩天加的人都趕上之前在公司了……”
說著便抬手在桌麵翻找起隱匿在一堆紙張下的手機。
點亮的屏幕裡掛著一通因免打擾模式而無聲響起的電話。
在電話即將掛斷的一刻,阮奚拿起手機接通:“喂,媽,怎麼了?”
“小奚啊,嶼江那邊的房子裝修好了,我們準備趁後麵國慶搬過去,”唐慕溪溫和著語氣,電話那頭還不時傳來小孩的歡騰聲,“你看最近有時間回來一趟嗎?看看屋裡有哪些不要的東西。”
自從家裡添了個妹妹後,繼父彭則和唐慕溪就開始商量著要重新買套大點的房子。
一聊就是三年,直到阮奚大學畢業,這件事也沒有任何進度。
她敏感多疑,衍生出來的言外之意讓她在當初拿到第一筆工資後便離開了那兒,此後隻有春節的一餐團圓飯,她會客套地帶著一堆年貨回去。
時隔大半年再次踏進這個隱匿於熙攘老城區的年久小區,斑駁牆沿攀著油煙痕跡,昏暗的路燈沿著老舊公路往上。
阮奚的目光精準望向其中一戶燈火,放慢了腳步踏上單元樓。
暖黃燈光趁著半敞的房門映出,照亮了最後幾級台階,歡聲笑語將房間填滿又溢出,阮奚歎口氣,進屋時無意瞟見了更換掉的門鎖,心一沉。
客廳鋪開的拚圖地毯上丟放著各樣玩具,彭書時正歡騰玩鬨著,看見門邊的阮奚後靜默地轉了下方向將身影躲進了背對這一切的唐慕溪身前。
那一片淩亂而又溫馨的氛圍讓她愣了神。
“小奚回來啦。”彭則抱著一堆破舊的衣服從主臥出來,堆在了一旁的空蕩處。
唐慕溪是在這句話裡回頭的,起身時拍了拍褲身上的灰塵:“你看看屋裡有什麼要收拾的,收拾好我們一起出去吃。”
身後小女孩滿臉的怨氣也隨著她起身的動作不加掩飾地漏了出來。
阮奚輕吐了一口氣,向裡側的次臥走:“不用了,我已經約好了和朋友吃飯。”
身後也沒傳來任何的挽留,就這樣任她沉默地走進了漆黑的房間。
點亮那小盞燈光,整潔的床鋪無疑宣告著這間房已經易了主,想來彭書時的不滿大概是覺得她是回來搶房間的。
屋內的陳設並無大改,隻是多了些小孩的玩物,一旁的書桌櫃裡仍然整齊羅列著她的物件。
阮奚走到書桌前,手指靠向邊緣的一側書本,未積灰的封麵仿佛在預告著一個噩耗。
下一刻,翻開的第一頁用滿麵彩筆痕跡驗證了這個預感。
悶在心裡的怒吼很快又被壓了回去,她抬手打開上方的櫃門,隨意取了一本邊角的書,幸在放得高沒被沾上任何痕跡。
阮奚鬆了一口氣坐在了椅子上。
接到電話後,她其實想一口回絕的,畢竟當初離開到現在所有東西都已經零零碎碎搬離了那個家。
可陸佳怡說:“剛好可以去高中那堆東西裡麵找點靈感啊。”
於是阮奚思索再三後回來了。
她將一摞書堆放在了書桌準備收拾,踮腳準備拿更上排的書時,一個身影竄入餘光之中將桌麵本就歪倒的一摞書推翻。
“嘭啪”幾本書連連掉在了地上打斷了阮奚的動作。
她錯愕地低頭看向滿眼怨恨的彭書時盯著她:“不要進我房間!”
胸腔的一口怒火終究未能壓下去:“撿起來!”
彭書時毫不示弱地繼續盯著她。
一場強硬的對視,先敗下來陣的卻是高了半個手臂的阮奚,她抬手擋住彭書時將她逼退了幾步:“我收拾完東西就走,不會破壞你和你哥這個破家!”
阮奚蹲下身去將一本本書整理堆疊。
餘光中那雙掛著牛仔褲的小腿不斷晃蕩著:“那你快收拾吧,收拾完我就可以和媽媽他們出去吃小烤肉了。”
散在最遠處的那本書落在了門邊,紙張淩亂地攤開在地板上,阮奚已經懶得再搭理這個小屁孩,將手中幾本書堆回書桌上,去撿門邊散落的那一本。
拿起書冊後閉合上的陌生封麵讓阮奚不自覺擰起了眉頭,但屋內窒悶的氛圍讓她懶得思考這些,再次踮腳將上麵幾本書拿下來。
而皺眉的疑惑在彭書時眼中則蒙了層惡毒的濾鏡:“剛剛媽媽叫你了,你自己拒絕的……”
阮奚沉默挑揀著幾本寫文可能會用到的書,隨手翻過那本陌生的筆記本,整頁的空白被她當做草稿本一同抱起。
“哥哥說了,你這種行為就是‘嫉妒’!是很不好的。”彭書時看著阮奚,加快了語調將話一口氣說完。
走到門邊的腳步忽而止住,一聲冷哼,阮奚帶著冰冷的笑轉過身:“我嫉妒你們什麼呢?你心心念念的烤肉我想吃就吃,你哥現在拚命學習想考的學校我當年都沒納入誌願,你們倆有什麼東西是值得被我嫉妒的?”
也不顧懵懂的彭書時有沒有聽進去這些話,阮奚直接走出了臥室。
離開時,彭則和唐慕溪正忙碌在搬家公司的聯絡中,唐慕溪看見阮奚身影急匆匆起身:“小奚你就留下來一起吃頓飯再走唄,你都好久沒有和媽媽一起吃過飯了。”
阮奚抬眼看向牆麵掛鐘,平複著心中異樣的情緒淡然開口:“是和你吃飯還是和這群姓彭的吃飯?晚自習已經下了,我不想回去的時候再碰見一個煩人精。”
可是不巧,剛下樓走了幾步就碰見了迎麵走來的彭書宇,阮奚與之擦肩而過的那刻,他出聲:“等一下。”
阮奚下意識頓了半秒,又繼續邁步朝前走。
晚風拂來,入了秋的涼意儘包裹其中,冰冷得讓她埋了頭。
隻是這一次,彭書宇竟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了阮奚的衣角,突如其來的阻力害得她捧起的幾本書歪倒,上麵的幾本連連落到了地上。
又一次。
“不好意思啊,”彭書宇因書本掉落鬆開了手,語氣裡卻感受不到半分歉意,“我叫你了,你自己還要繼續走的。”
“那還不夠明顯嗎?我不想理你。”
一場對峙還是避無可避地發生了。
“我隻是想問一下……你之前高三的筆記和卷子可以借我看看嗎?”彭書宇低下頭以表他誠懇的態度。
隻是入眼,那仍淩亂在灰黑石磚上任風吹動的書頁讓阮奚沒辦法平靜下來,反而覺得這樣的畫麵有些可笑:“所以今天爸媽讓我一起去吃飯也是為了這個?”
“啊?”
阮奚目光聚焦在那頁不停晃蕩在風裡的語文書上,從茫然的彭書宇身邊擦過蹲下身撿起了它,又挪動步子去撿另一本。
而此時一隻手優先落在了其上,修長手指屈動帶著若隱若現的青筋微微隆起,無名指關節處的一顆痣朦朧隱現於皮膚之下,那一秒阮奚辨認出了這隻手的主人。
書冊未經她手直接落在了那摞書的上方。
還未等阮奚緩過神,彭書宇也撿起了一本書遞到她麵前:“喏,我真不是故意的,反正你那些書也用不到了,就借我看看唄。”
戴鶴澤伸手接過了那本遞來的書又一次搭在了最上麵,他的另一隻手還穩在書的側邊,偏頭闖入了阮奚呆愣的思緒:“書都撿完了,還不起來?”
他站在風吹來的方向,將那股冰涼的夜風擋住,白色襯衫隨風鼓動,貼合了他的背脊,穩在書側棱邊的手在起身的動作裡也未移開。
迎麵是彭書宇,另一側站著戴鶴澤。
阮奚望向小區門的方向,明明就幾步路的距離,卻是一場酣暢的舉步維艱。
“你拿唄,那些書不都堆在那兒嗎,”阮奚被眼前這一幕淩亂了理智,聲嘶力竭,“用都用過了,何必來走這個過場。”
眼前人還準備說些什麼,最後也幻滅在了風中,邁步離開。
身旁的人依舊擋著那股冰涼的風,寸步未挪。
路燈拉長了身影的同時也縮短了兩人的距離,阮奚垂下頭看著兩道黑影才恍然意識到了戴鶴澤的存在,扶著書本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視線落在他的肩上不敢再往上:“謝謝你。”
戴鶴澤目光隨著她拉開的動作,無意落在了那堆書上,呆愣了半秒才應聲:“嗯。”
單調的回應讓阮奚無端想起從前學生時代那個從不會讓話落地的戴鶴澤,也讓她想快些結束這場對話:“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一句話將戴鶴澤構建好的理由全推翻。
影子之間的距離在阮奚的步伐裡緩緩拉開,直到她的身影被另一盞路燈包裹。
戴鶴澤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抬手將剛才匆匆掛斷的電話再次回撥:“問題是,在她麵前我語言係統會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