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重逢(1 / 1)

荒蕪地[久彆重逢] 非山 3785 字 3個月前

寧丹導演行動很迅速,於凡剛和徐楓通氣她就將電話打來了。

徐楓看了眼:“說曹操,曹操就到。一會兒你彆出聲,就聽著,反正都是熟人,先約著見一麵談談再說。”

她開了公放,於凡坐在皮質沙發上,聽著徐楓與寧丹你一言我一語,最後敲定了見麵的時間地點。

就在平南街,“灰白地”。

天陰沉沉的,幾團散雲靜靜飄著,時不時還刮起寒風,路邊綠化帶還留有一點未化的積雪,周末商業街人潮不減,各色的燈牌閃著。

計程車停在一家開在犄角旮旯且裝潢平常的店門口,厚重的鐵門噴著漆鏽,顯出幾分不羈來,在周遭高檔乾淨的店麵中顯得格格不入,於凡緊扣著帽子,慢悠悠地朝裡走去。

“灰白地”是十年前突然火起來的,以新潮不羈、荒誕孤立的風格吸引了一眾率性且“怪”的人。

狹長的樓梯一路蜿蜒而下,壁燈呈暗調,有些鬆動的木質板材被踩的咯吱響,偶爾還能瞧見幾幅看不清的壁畫,於凡曾經為此駐留,最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這條狹長昏暗的地下樓梯也是“灰白地”的一大特色,多數人就是為此而來。在於凡看來,這條路實在是長的有些無聊,但在寧丹等一眾導演看來,這條獨特的、極富故事性的長梯可太他媽的適合拍攝長鏡頭了,因此這裡常年聚集著一些有特殊追求的導演或者電影新人,甚至有些求路無門的小演員也愛在這裡等著撞大運。

一開始的“灰白地”是沒做特定的區劃的,各色的人混在裡麵隨意攀談,但經過十年的發展,人們便心照不宣地劃出區域來。

側廳的大屏投放著經典影片,十幾位身影四散坐著,時不時感慨兩句,再附上幾句心得,這是他們聚在這裡老生常談的事,於凡見慣了,毫不稀奇。

大屏投射的光吸附在於凡半邊身子上,她偏頭看了眼,刺激性的光源使她眼睛泛酸,收回視線朝著更深處走去。

說實話,於凡不太愛來,比起在五光十色的影廳,她更愛窩居在沙發上將頂燈調至最暗看西式恐怖片或者動物世界。

又是一道厚重的、有些生鏽的鐵門,於凡費勁地推開,熟悉的背景樂以及台詞灌入耳中,猝不及防。

她定了腳,隨後又旁若無人地走進,坐在了那個單獨拎出來的單人沙發上,旁邊是早就等候的徐楓和寧丹。

誰都沒開口,視線都看著電子屏上輪換的畫麵,唯有於凡鬆散地靠著椅背,閉著眼睛縮成一團。

眼睛看不見,但耳邊卻是聽得清晰,甚至能一字不差的道出。

很靜,但又不那麼靜,於凡估算著,終於等到了電影來到尾聲,她睜開眼,看向電影裡的主人公背對著所有人吐露著內心的自白。

——所有人都說我有病,和我媽媽一樣,但我很清醒。

——我生而赤裸,她予我一切。

——我愛媽媽。

……

畫麵一轉,背對著所有人的主人公的臉一點點重新出現在銀幕中,那蒼白無辜卻又透著邪念的麵龐與於凡漸漸交叉重疊。

更暗了,電影播放起演員表來,首位飄過的赫然是於凡的名字。

“來的時候堵車了?”這是寧丹問的,她起身將燈打開,調至最暗,沒管電子屏上重新循環播放的電影。

“嗯,撞上晚高峰了。”在路上堵了一個半小時,要不然她也不會這個點才到。

徐楓早就猜到了,“早知道我去接你了,當初讓你學個駕照你又不學,現在用車都不方便。”

寧丹擱旁邊笑了下:“不會就不會唄,這有什麼的,正好空出來時間讓我重溫了一遍經典。”

於凡不搭話,看著屏幕上浮現的影片名《小城》,麵上神色不顯,沒讓寧丹瞧出個一二三來。

“當時你才多大啊,十七八的年紀被曾振祁挑了去,佳作傍身,一炮而紅,還真是老天爺賞飯吃。”寧丹一想到這事就不由唏噓,她實在是沒見過比於凡還有稟賦的人了,“當年《小城》問世,可把同質化嚴重的影壇給震了震,成了如今甚少能有比肩超越的經典。”

於凡笑了下:“當年多虧曾導和楓姐賞識,這是我的榮幸。”

她沒客套,於凡是真覺得曾振祁和徐楓二人是自己命裡的貴人,如果不是他們當年將她往這個圈子拉了一把,自己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腐朽墮落呢。

徐楓在旁邊充當透明人,很多時候於凡都不需要她出麵就能將一切安排的很好,其實這不像一個經紀人該做的,但徐楓對待於凡和旁人不同,她會在有限的空間裡給於凡最大的自由。

聽到這兒,寧丹也不廢話了:“都挺熟的,我也就不繞彎子了。”

“於凡,我希望你能將明年的時間留給我,我有個武俠本子,帶點懸疑色彩,我覺得你會感興趣的。”

是的,明年。

寧丹想了好久才決定要將人提前截住,要不然明年被彆人截胡就不好了,於是她趕緊聯係了曾振祁,也沒指望他勸動,就是從他這裡走個過場,興許於凡看在這個過場上就接了呢。

按照常理來說她其實不用這麼急的,但奈何於凡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每年就接那一兩部片子,偶爾還不接,不確定性實在是太強了。

寧丹將早就備好的本子遞給她:“你先看看,裡麵有的內容我還不太滿意,正找人修改呢。還有我打算換個班底,得磨合一陣子,這樣算下來明年中旬差不多就能開機進組了。”

於凡沒說接或者不接,她慣例性笑了笑,拿過本子後就放在一旁了,這裡燈開的暗,看起來費眼,再說寧丹那意思也是回去仔細斟酌後再給她回應。

門被敲響,侍者端進來幾杯清酒,那是徐楓點的,度數很低,說是不醉人的。

屏幕上的畫麵還在輪轉,於凡的視線被桌上的清酒勾過去了,她沒喝過,但意外的清口。

酒味不重,隻有淡淡的香攏在鼻尖,最後她們又點了幾杯低度數的酒,疊加在一起,竟也有些昏頭。

徐楓和寧丹一口接著一口,於凡撐不住了,她看了眼時間就拿著本子朝她們道了彆,走到門口不放心給曾振祁發了條消息讓他接人。

夜色漸濃,“灰白地”的人往裡湧,於凡岔不開身索性候在角落裡,浪漫情調的節拍跟海潮般迭蕩翻湧,她有些撐不住身子,虛虛地靠在水泥塗鴉牆上。

這熱潮的夜又開始了,耳邊滿是各種摻雜在一塊的聲音,聊什麼的都有,於凡有點頭疼了,耐著性子在那個角落裡等。

帽簷很好的遮擋了她,就在她無數次眨眼後,一聲清脆的呼喊伴隨著躁動的節拍穿透空間送到她的耳中,隨著聲音的遞減,她聽到的不過是模糊的音律,格外虛幻。

虛靠的腰背驟然一緊,耷拉的眼皮猛地一掀,淺淺的眼瞳帶著一些侵略性,匆匆略過數百個陌生的臉龐,隨後又漸漸消散,似哂笑般彎了唇角。

不應該喝酒的,都醉的出現幻聽了,她想。

燈光變換,迷離慵懶的調調彌漫著,於凡徹底失了等候的耐心,挺沒意思的。

流入的人漸少,她壓低帽簷,沿著木製板材的長梯走出去,腳下依舊是不變的嘎吱聲。

來時陰沉沉的天已然褪去,一輪新月掛在夜幕,雲三三兩兩地浮動著,於凡站在厚重的鐵門旁觀賞了好一會兒,竟然覺得還不錯。

與其說她在賞月,不如說她在等車打發時間,因為計程車才出現在她的視線內,於凡便毫不留戀地收回視線。

開門,上車,關門,一氣嗬成。

頭悶悶的脹痛,她坐在車上,將窗開了一點縫隙,寒冷的風順了進來。

等到了樓下,晃晃悠悠地將臉上的口罩拉開一條縫,新鮮冰冷的空氣湧入肺中,微微刺痛。

清醒了一點又將口罩戴好,她不常住這裡,隱私性沒法跟市裡那套房子比,防止被拍,徐楓常在她耳邊叮囑這種事。

透亮的玻璃倒映著於凡的身影,地磚被踩得有些響,進樓門口時正好趕上電梯門開,於凡不由加快腳步往那裡趕去。

視線就那樣在電梯裡隨意一瞥,腳步就動不了了,遲緩的動作暴露了她的一切真實想法,怔愣在原地,心中突然想到半個小時前她以為的幻聽。

原來不是幻聽啊。

那模糊的、隨著躁動的節拍湧動的聲音不是於凡醉酒時幻聽產生的錯覺,而是真真切切的一聲“江引——”。

冷色的頂光毫無保留地照在她的身上,帽簷投下一片陰影,口罩下的鼻息有一瞬間錯亂,所有的所有都在為這猝不及防的瞬間而叫囂。

電梯口裡約莫有五六個人,最外麵靠近按鈕的角落裡的人高出其餘人一截,格外突出。

冷白的燈光照亮了他的麵龐,稀碎的頭發投下剪影,微抿的薄唇,狹長的眼眸,高挺的鼻梁骨,每一寸肌膚都格外熟悉。

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骨相棱角越發俊逸。

那是江引,她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