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dy and Peter ll(1 / 1)

車子在距離春和苑一個路口的紅綠燈前等待時,沈家媚突然想起自己把準備好的水果禮盒落在了醫院。兩家人的關係雖然親近,但受邀上門卻兩手空空的總歸有些失禮數,於是在看到邊上就是超市後,她非常果斷地向開車的人提出了在前麵可以臨時停車的地方停車放她下車的請求。

車子停穩後,溫笛跟著沈女士一起解開安全帶,準備同她一起下去,但沈女士卻製止了她的行動,讓她先和古湜回家。

逼仄狹小的空間,兩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哪怕隻是十分鐘的路程,溫笛也不想一個人應對這樣的尷尬,但沈女士總有辦法提前洞悉她的想法和行為,將她“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並“溫柔”地囑咐——

“我剛剛給阿鈺發了消息,告訴她你們倆會先上去。”視線掃過駕駛座,又重新落回到自己女兒臉上,“待會兒到了你邱阿姨家,記得問好。”

溫笛臉上的那點不自在和抗拒,她不是沒有看出來,可她實在沒預料到從小一起長大,勝似親兄妹的兩個人,十年沒見再次重逢後會變得如此……奇怪。

對!奇怪,那種介於尷尬和自然之間的,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小湜倒是和以前一樣,多年未見,沒有表現得太生疏客氣,也沒有刻意營造出大家依舊很熟絡的樣子,那個度把握得很好,從小他就聰明。相反的,自己女兒的表現讓她十分意外,小湜在國外這些年,他們倆家互相走動的頻率依舊很高,每次聚會也都會聊起他,聊得多是他們倆家以前一起住在家屬大院時發生的趣事,還有兩小孩的糗事,有幾次柚子聊得比她和阿鈺還起勁呢,手舞足蹈的樣子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不過是從什麼時候變得不一樣了?

沈家媚一時之間記不起這樣的轉變發生在哪一刻,等她察覺到有變化的時候,柚子已經大學畢業,決定和當時的男朋友一起留在陵禾工作……思來想去得出結論,還是因為太久沒見,聯係少了,關係自然而然生疏了,加上老溫出意外的那事,柚子也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她將溫笛散下來的碎發細心地勾到耳後,壓低了聲音說:”媽媽很快就好,你乖乖的,先和小湜一起過去。”她像小時候一樣哄著溫笛,“這邊到你邱阿姨你家十五分鐘就夠了。”

溫笛時常懷疑自己哄Peter的功夫就是從沈女士這裡學來的,一樣的手段和套路,偏偏她也和Peter一樣,最受用這樣的哄人方式。

她鼓了鼓臉頰:“我知道了,你快到的時候記得給我發消息,我到樓下接你。”

沈家媚欣慰地笑起來:“好。”

目送沈家媚轉身走向超市,直至背影被擋風簾完全遮住,溫笛和古湜才收回各自的視線。

解除雙閃,開啟左轉向燈,車子重新駛入車道。靜謐的空間,空調發出呼呼的風聲,蓋住了其他所有的聲音。

溫笛目不斜視地看著窗外徐徐掠過的風景,思緒不受控地飄遠。她想起自己上學那會兒,上語文課的時候老走神,每回走神腦海總會浮現大草原的場景——

湛藍的天空,棉花糖似的雲團,一望無垠的翠綠草地,成群而過的牛羊……

她沒見過真正的大草原,總想著哪天一定要親眼去看看,那些小草和花兒是不是像照片裡那麼美麗,那些雲朵是不是跳起來就能抓到,那些牛羊的味道是不是很鮮美,不像他們這的那麼膻。

古湜說,等他放暑假就和她一起去大草原。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暑假,但是他卻失信了。

最終她還是去了大草原,和另外一個男人。

“是不是有點吵?”

古湜的聲音將溫笛遊蕩在大草原上的靈魂拉回□□,她的目光自然落到說話的人身上:“什麼?”

古湜不急不緩地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末了又問:“需要我把空調關了嗎?”

這輛桑塔納從他剛上初中到現在,經曆了十七個春夏秋冬,車子許多零部件能修的都已經修過,實在不能修的也都已經換過。他和他媽媽都勸他爸爸換一輛,是時候把它淘汰下崗,以免發生什麼交通意外,但是他爸爸念舊,始終不願意換。所以他這次回來除了看望父母,最重要的就是把家裡這輛車給換了,下午出門也是因為要去機動車回收企業提交報廢申請的材料。

臨出門前,他媽媽特意囑咐他辦完事後順道去人民醫院接沈阿姨,那會兒他並不知道柚子也從陵禾回到了垌源。

意外總讓人覺得驚喜,尤其是在看到並確認就是她的那一瞬間——

柚子和四年前他離開時的模樣相比,變化並不是很大,有一點點嬰兒肥的臉,五官秀麗,彎彎的眉毛,又大又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飽滿瑩潤的嘴唇,笑起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好看。

這樣的她讓他有些恍惚,好像刹那間時間倒退,回到了大一放寒假那天,他從陵禾回來,提著行李剛走下火車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異常紮眼的她。她穿著一件紅白格子的呢子大衣,圍著一條雪白的圍巾,披散著烏黑的長發,站在月台上,笑盈盈地同他打招呼。

柚子馬上就要十七歲了,不過半年的時間沒見,她身上已逐漸褪去孩童時的稚嫩青澀,長成小大人的模樣,個子高了,人也瘦了,露在外麵巴掌大的小臉,皮膚很白,眼睛很大,遠遠看著就像海報上的女明星。

在上大學之前,他們倆從沒有分開過這麼長時間,長得讓他錯過了很多重要的時刻。頭一次,他覺得“時間”這兩個字充滿了矛盾,該慢的時候不慢,該快的時候不快。

那時候半年就已經是極限,時間以天為單位,一天一天數著。後來出國上學,跨越十三個時區,上萬公裡的距離,時間開始以年為單位,一年一年數著……

十年,真的很長,很長。

回國之後的這一個多月,他媽媽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總會提起柚子,說她大學畢業之後就一直在陵禾工作,前兩年剛在陵禾買了房子,自己一個人住,還養了隻胖乎乎的小黑貓。

從言語中不難聽出他媽媽對柚子的讚賞以及喜愛,他媽媽一直都非常非常喜歡柚子。

其實這些事他都知道,在柚子把他的所有聯係方式都拉黑刪除之前,他們倆偶爾會聊天,分享近況,雖然頻率不算高,畢竟柚子當時有男朋友,那個人還是他的好朋友,他需要把握好分寸。

後來,柚子和男朋友因為一些現實原因分手了,他和柚子的聯係才又變得頻繁起來。直到四年前發生那件事,他才和她徹底斷了聯係。說徹底其實也不準確,柚子不知道他有一個微博小號,在她談第一個男朋友的時候,他就關注了她,後來的這四年多,他都是通過這個了解她的生活以及現狀。

柚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熱愛生活,充滿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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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笛看著嗚嗚作響的空調出風口,記憶一下子全部湧了上來——

古湜家是他們那棟樓第一個買車的家庭,零幾年的時候不像現在,一輛桑塔納就隻是一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車子,那會兒絕對是有錢的象征。溫笛當然不懂什麼是有錢和沒錢,隻是單純羨慕,羨慕古湜以後上下學都可以坐自己家的車,不用每天定點出門等公交,不用再感受能把頭天晚飯都給擠出來的擁擠,也不用再感受不小心把零花錢花了,沒錢坐車隻能徒步回家的窘迫……

她羨慕的口水都要留下來,那一年她的生日願望就是希望爸爸媽媽可以在她下一個生日之前給她買一輛車,她不想下一個願望還是用在這上麵。

最後雖然車沒買,但是仗著古叔叔和邱阿姨對她的寵愛,她也享受到了和古湜一樣的待遇。院裡其他小孩子也都一樣,都感受過什麼叫有錢子弟的快樂。

思緒回籠,溫笛沒有直接回古湜的問題,問:“古叔叔還是不想換新車嗎?”

古湜無奈地笑了笑:“我爸一直都很念舊,尤其這輛車還承載了那麼多的回憶。”

“的確是有很多回憶。”溫笛的手指緩慢拂過窗框,“你之前說的辦事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

古湜抬眸看向後視鏡:“嗯,下午剛把報廢申請的材料遞交上去,預計過兩天他們就會過來收車。”

“古叔叔同意了嗎?”

“算是同意了,明天上午去定新車。”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車子轉彎進入春和苑小區,識彆車牌的閘機掃描成功,發出冷冷的機械女聲:“歡迎回家”。

從北門進來,到古湜家的二十三幢還有一段距離。溫笛上次來還是過年的時候,她和沈女士一起來給古叔叔還有邱阿姨拜年。

“你知道小李子結婚了嗎?”溫笛突然想起發小李建誠的姑姑也住這,“十月份的時候。”

剛問完她就覺得多餘,李建誠小時候就喜歡圍著古湜轉,天天“小湜哥哥小湜哥哥”叫著,還把她當假想敵,汙蔑她想把他的小湜哥哥搶走,結婚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可能不告訴他的小湜哥哥。

古湜回:“他給我發了喜帖。”目光左右轉換,搜尋可以停車的位置,“昨天是他來車站接的我,這會兒應該已經到我家了。”

兩句話,兩件事,偏偏都是李建誠的做事風格。

“他長胖了好多!”溫笛知道自己不應該背後蛐蛐他,但是打開了話匣子,忍不住,“小時候明明瘦得跟猴子一樣。”

古湜附和:“以前李叔叔和張阿姨每天都愁這事,擔心他吃不胖是不是身體有問題,來我家找我媽問過好幾次需不需要帶他去兒科做全麵的檢查。”

“李叔叔和張阿姨現在還是很擔心他。”

“嗯?”

“擔心他吃這麼胖是不是身體有問題。”溫笛不由得笑出聲,“十月份去參加他婚禮的時候,他還和我吐槽了這事。”

人真的很奇怪,一旦感覺不好的事要發生在自己或者親人身上,再多的理智都會被情感打敗。李叔叔和張阿姨都是醫務人員,心裡其實最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建誠小時候跟個竄天猴一樣,上躥下跳,飯不好好吃,食量跟不上運動量,怎麼可能胖的起來?與之相反的,長大畢業工作沒幾年碰上家裡拆遷,突然分到好多套房子,還有不少拆遷補償款進賬,他非常乾脆地辭掉工作回到垌源。李叔叔和張阿姨剛有催他找對象的意思,一個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現在的對象。最後就是錢有了,對象也有了,還運氣爆棚地中了彩票,來自外界壓力瞬間消失,心情舒暢,愛吃又不愛動,不胖才怪。

“關心則亂。”

古湜似看穿了她在想什麼,拋出四個字,完美說出她心中所想。

“他媳婦來嗎?”

溫笛和李建誠的媳婦孫叢卉不太熟,加上婚禮那次統共就見過三次麵,關係雖然不親近,但第一次見麵後就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孫叢卉比她大一歲,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姑娘,說話做事都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個性張揚直率卻不讓人討厭。相反的,她很吸引人,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總會不自覺落到她身上。

溫笛小時候總幻想自己長大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是純白如白玫瑰般聖潔美好,還是鮮豔如紅玫瑰般肆意熱烈,答案是不管哪一種她都喜歡,孫叢卉恰好就是她做夢都想成為的紅玫瑰。

“他說發小聚會,不需要帶媳婦來虐狗。”

“……”

這小李子反了天了,膽子這麼大!待會兒她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古湜看到溫笛咬牙切齒的模樣,又補充:“他還說省得長輩們看到他和他媳婦那麼幸福,轉頭瞧見我們倆孤家寡人後心裡不痛快,他不想惹他們不開心。”忍住馬上衝出喉嚨的笑聲,“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會體貼人。”

“體貼個鬼!”溫笛眯起眼睛,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裝模作樣,就是怕他媳婦管著他,他可怕他媳婦了。”

古湜在二十五幢二單元邊上找到可以停車的位置,掛擋倒車,左右查看後視鏡,確認方向,動作很是嫻熟。溫笛看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意外他開車的技術居然這麼熟練,一點兒也不像剛回國沒多久的人,想當初她可是三天兩頭練,練了小半年的時間才把在駕校學的技術全撿回來。

解開安全帶下車前,古湜轉過頭看溫笛,說:“行李先放車上,待會兒我送你和沈阿姨回家。”

溫笛點了點頭,經過剛剛一番對話,心裡感覺沒有那麼彆扭了,於是想到什麼就把什麼說了出來:“你什麼時候側方停車這麼熟練了?”

聽到溫笛的問題,古湜頓時想起上一次開車載她出去玩的場景,一路上都很順利,就是最後到達目的地,需要側方停車的時候出了莫名其妙的問題。明明完全按照駕校老師給的公式,在駕校都能完美將車停好,但是偏偏那次花了十幾分鐘都沒能停進去。最後還是景區巡邏的大叔路過,好心幫忙才解決了他們的困窘。

“吸取上一次的教訓,回去之後幾乎每天都練。”

溫笛也是瞬間就反應過來古湜說的上一次是什麼時候,那一次他們倆還打賭,賭誰可以一周之內練好,比賽的日期就定在一周後,輸的人要給贏的人當半個月的司機,隨傳隨到……但是他又失信了。

進單元樓前,古湜叫住溫笛,等人轉過頭後問:“柚子,你還生我的氣嗎?”

他似乎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溫笛在他的臉上看見了糾結、猶豫和悔意,很複雜的情緒,不像他。

“都過去那麼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