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1 / 1)

絨雪懷裡抱著李陽給她的資料慢慢的在校園裡往教室走,她仰頭看天,是那種很很漂亮的深邃藍,進入秋天之後,南桂市很少有這樣晴天,也很少有這麼漂亮的晚霞。

她有點幾乎癡迷的仰望天空,這種藍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其中,好像短暫的脫離了外界,一切都帶著點美好到迷幻的氛圍。

突然幾本書迎著她揚起的臉,狠狠砸在過來,絨雪驚呼一聲,下意識雙手抱住頭,那幾本書撞在她手上又掉落在地上。

天一冷,人的身體格外脆弱,絨雪的手被鋒利的紙張劃了一小道口子。

她抬起頭,看到周彥在不遠處,仇視的死死盯著她,眼鏡片反射出冰冷的光線,一隻手拎著書包,一隻手伸在書包裡去掏書,不斷的往外朝著絨雪扔過來。

一本,兩本,三本,四本。

絨雪躲過幾本,有幾本砸在她身上,她走過去,索性伸手想將周彥手裡拎的書包奪下來,周彥卻也不放手。兩人都卯足了勁就這麼拉著書包用力,裡麵的書散落了一地。

絨雪一用力她臉有點紅,皺著眉頭,拽著書包帶子使勁,但終究還是不敵周彥,畢竟他再瘦弱,也是個一米八的男生,他奪過書包,絨雪一下子失了力摔在地上,她迅速的從地上爬起來。

看著周彥,實在有點生氣。剛才在辦公室和他的媽媽一起冤枉她的事她還沒開口,現在竟然追到這裡用書砸她,她氣的直接用不熟練的彆扭音調問他:“你是不是瘋了!?”

周彥沒驚訝絨雪會說話,反而看她,眼神陰冷陰冷的,額頭青筋暴起,皮笑肉不笑的問她:“被車撞的感覺是不是很好啊?跟不會說話比起來呢?”

絨雪皺起眉:“你怎麼知道?”

周彥慢慢逼近絨雪,手想要去掐絨雪的脖子,卻被絨雪躲開。

“你是不是瘋了,就一次成績而已,至於嗎?”絨雪躲過他伸過來的手,狠狠推了一把周彥,周彥踩到散落在地上的書,崴了一下腳。

“一次成績?你說的好聽!那是我辛苦了多少個時刻才維持住的第一!”周彥聲嘶力竭著站起身,將地上的書撿起來狠狠的撕碎扔在空中。

接著一步步走近絨雪,他眼角帶著那種淺薄的鄙夷,和隱忍的瘋癲低頭湊近絨雪:“你生在那個爛泥地,就該一輩子呆在那!你想奪走我第一的位置,你妄想!你就該爛在死在那!”

融雪因為聽不到周彥的聲音,所以他說話時的嘴型和扭曲的恨意表情卻在她眼中明晰到醜陋。

絨雪沒因為他的靠近而後退,反而定定的盯著周彥的眼睛,即使說出口的聲音不那麼流利和好聽,她依然緩慢又堅定的說。

“周彥,你內心太荒蕪,也太淺薄。支撐你引以為傲的就是第一的位置,如果被人奪去,你就慌張崩潰的不知所以,因為你再也沒有了內心肯定自己存在的意義。你不是你,隻是被成績支配的傀儡。”

最後絨雪輕飄飄的看他一眼:“周彥,你真可憐。”

絨雪說完轉身就看到了宋渡安,宋渡安一直手插在口袋站在她身後,在天地一片靜謐藍中靜靜地看她。

絨雪驚訝,還沒問出口你怎麼來了,宋渡安就一把將絨雪拉進他身側,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宋渡安目光輕輕的注視她,伸出手將她剛才歪掉的馬尾扶正,彎下腰看她:“剛才說的好,這個獎勵給你。”

說著拉起絨雪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隻白海螺,很少見到的通體都是純白的海螺,連細紋也是白的,光滑又細膩,有種聖潔的美。

宋渡安手放在自己膝蓋兩側,彎腰直視她,那雙平時陰戾淩厲的眼睛此刻微微笑著,他說:“等你帶上助聽器,你會在裡麵聽到我的聲音。”

昏暗的校園,潮濕冰冷的空氣,她聽不到外界一切聲音,卻明明感到自己胸腔有種苒苒的漣漪撞擊著身體,像在提醒她什麼,她握緊手中的海螺,在失去聽力之後,終於再一次聽到了心跳的頻率。

——

宋渡安陪著她去了趟辦公室,跟李陽說了事情的原委,又給李陽展示了絨雪手上的傷痕,李陽承諾會給她個交代後,又一起回到教室。

教室裡已經沒人了,宋渡安看她一眼,絨雪正在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紙和筆準備寫字,宋渡安先她一步將紙和筆拿起來,對她說:“阿姨說了,你要敢張嘴說話,你要多練,你剛才說的就挺好。”

絨雪瞪他,伸手去夠紙筆,但被宋渡安舉得很高,她索性放棄,低低終於開口:“我不是不敢說,我是怕你們聽不懂我說話。”

宋渡安笑了一下低頭看她,這人連頭頂的頭發也是乖順妥帖的,他清咳一聲:“你以為我說能聽懂是在騙你?”

絨雪抬頭看她,那個眼神意味很明顯:“不是嗎?”

看著絨雪抬眸,眼睛又圓又亮,宋渡安沒忍住,鬼迷心竅的摸了摸女孩頭頂:“我不是那種有耐心聽彆人說同樣的話說第二遍的人,這種事我為什麼要騙你。”

絨雪還沒反應過來,宋渡安就先他一步走出教室,站在教室門口回頭望她。

“走了,第一名,回家。”

上完飯,宋渡安就跟絨雪母親打招呼:“阿姨,我去休息了。”

母親點頭笑著應宋渡安。

目送宋渡安上樓,絨雪還沒吃完飯,剛夾起一塊頭青菜,就被母親拍了拍問她:“你跟渡安說我們要搬出去的事了嗎?這段時間實在是麻煩人家,我在人家家裡住的實在是不心安,那邊房子我已經說好了,打個招呼,明天就能搬過去……”

絨雪微怔,卻沒讓母親察覺出異常,她努力克製著將青菜塞進嘴裡,一如平常那樣咀嚼,眼前卻浮現起宋渡安下午問她為什麼不覺得他可以時時刻刻保護她的畫麵。這段時間對她來說,美好的像一個虛幻而完美的滿足了她所有少女時代的幻想夢。

她從小父親就和母親分開,早已習慣她們倆和點點生活,而如今,隨著一場打鬥,宋渡安就這麼不講理又無孔不入的侵入她的生活,在這裡她不用再擔心醒來的時候隻剩她一個人,她不用擔心她每晚腦子裡不受控製想象到的恐怖畫麵,她也不用再像小時候那樣,一個人孤單又害怕的蜷縮在被子裡恐懼黑夜。

她終於惶恐的意識到,她正在逐漸對宋渡安生出依賴感,驚慌下不自覺地咬到嘴裡的軟肉,痛的她放下筷子,輕呼一聲,母親急忙遞過來一張紙,她一擦,就看到白紙上的血跡。

她早該明白,世界不是童話書,美夢也總會有醒來的那一天。

“叩叩。我可以進來嗎?”絨雪站在門口輕輕敲宋渡安的門,她有點緊張,攥緊了睡衣的蕾絲花邊下擺。

“進,沒鎖。”裡麵傳來宋渡安低低的聲音。

絨雪推開門,出乎她意料的,房間裡麵很黑,燈沒打開,窗簾沒拉,屋裡隻有月光隱約透進來的柔光。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宋渡安的房間。

勉強能看清,房間是那種很深的暗藍色,連宋渡安的床品也是,一瞬間像是就拉進幾千米下的深海。

宋渡安應該是剛洗完澡,穿著一件黑藍色的睡衣正坐在床尾用一塊毛巾擦頭發,見她進來,停下動作,將毛巾搭在脖子上問她:“怎麼了?”

他床尾放著一條純白的毛毯,絨雪站在門口脫下拖鞋走進去,一邊走一邊問他:“這麼暗,你怎麼不開燈呀?”

宋渡安瞧著她走過來,絨雪穿了件嫩黃色的棉質睡衣,脆生生的,生機勃勃,整個人和他的房間格格不入,他回答:“開燈看不清。”

絨雪:“?”

絨雪站在那塊雪白的地毯上,低頭看宋渡安,她雙手背在身後,想說卻沒說,有點躊躇的樣子。

宋渡安又將毛巾從脖子上拿下看她:“到底怎麼了?”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正正好的灑在絨雪站的位置和床尾。絨雪終於下定決心,看著宋渡安開口:“我們這兩天應該就會搬走了,這段時間謝謝你的幫助……”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宋渡安坐在床尾抓住她的手腕,他頭發還濕濕的,有小水滴滴落下來,抬頭看她,緊緊擰著眉頭,夜色中,他罕見的露出那種暴躁卻憂鬱的神色來:“你就這麼想走嗎絨雪?”

絨雪被他的神情震住,她從來沒見過宋渡安這種表情,她自上而下地看他,一瞬間覺得像在看一頭隻對她展現傷口的猛獸,還沒來得及說話。

宋渡安就繼續開口,極其不解的語氣,帶著隱忍的怒氣,眉宇之間充滿一種深沉的失望,他語速也變得低沉:“明明下午,我都跟你說了,這世界不是時時刻刻都安全的,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相信我呢?”

絨雪第一次沒掙紮,她看著宋渡安這副模樣,鼻尖酸楚,竟也有點想掉下眼淚,她任由宋渡安緊緊攥住她的手腕。

她要怎麼說,她怎麼會不信任他呢?除了母親和劉暖倩,他是她最相信的一個人,才會敢就這麼住進這棟彆墅來。

但她還沒開口,宋渡安已經甩開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她退後幾步,宋渡安站起身,隻留下一個背影,他走過去打開門,送客的姿態,冷漠地說:“我知道了,你走吧。”

絨雪感覺喉頭梗住,她一步步緩慢的邁出門口,她轉身,隔著越關越小的門縫,看到宋渡安冷漠的神情,他垂著眼,將自己再度隔離回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