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渡安走出校園的時候,眼前浮現李陽說的那句話,讓他回學校來,那種下意識放緩的語氣和有點憐憫的眼神,令他身後的脊骨都感受到一種沉悶的擠壓。
他仰頭看了一下天,風雨欲來的烏雲籠在城市上空,暖色的路燈反倒顯得落寞崎嶇。
莫須有的家教,莫須有的父母,他沉沉地想,他宋渡安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憐。
於是,那天之後更少能在學校看到宋渡安。
月考成績出來後,好久沒變動過的成績單前三終於有所改變。
第一名,周彥。
第二名,絨雪。
“差了三分,好可惜啊雪雪!”出分數那天,劉暖倩搖著她手臂哀嚎。
“你彆可惜人家了吧,你看看你,三十一名,的虧咱們班一共五十個人,要是一百個人,你還不得掉到八十多名去啊。”張筠站在她身邊打趣,摁著劉暖倩的腦袋,不讓她仰頭。
劉暖倩切了一聲:“那是本小姐沒發力,懂嗎你,下次等我發力,第一第二就是雪雪和我懂嗎?”
劉暖倩腦子靈光,卻沒什麼邏輯可談,不僅是數學的邏輯,更是整個人的邏輯。
張筠三十二名,牢牢的跟在劉暖倩身後,像甩不掉的小跟班。
劉暖倩也這麼覺得的,於是自以為找到很好的攻擊點衝張筠大叫:“彆人說也就算了,你一個三十二名,還好意思說我啊?”
說到三十二名的時候,張筠的臉紅了一下,但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並不明顯。
他沒辯駁,隻是敲了下劉暖倩的額頭。
兩人就打成一團,絨雪瞧著成績單,分析自己的英語給她拉了分,正看著。
“好厲害啊,周彥,又是第一名。”“是啊,你是不是準備蟬聯南桂一中第一的寶座啊。”
一片恭維和慶祝聲中,周彥看著成績單默不作聲,即使拿到了第一,他也沒什麼表情,連個笑意都沒有。
他沉默的看了一會,就轉身走掉。
回到教室的時候,劉暖倩已經在教室坐著,大佬一樣的坐姿,靠著牆,看見絨雪過來,就一躍而起,低聲對絨雪說:“上次那個寸頭,找你事了嗎?”
絨雪搖了搖頭,她這陣子忙著考試,都快忘記了這回事,被劉暖倩這麼一提起,她才想起來這回事。好像的確是,自從她把那一百塊給宋渡安之後,西子就沒再來找過她,她也沒再遇見過。
劉暖倩若有所思的點頭。
絨雪看她這樣,敏銳地感覺到一絲不尋常,她在紙上寫;“西子不是好人,我跟你講過的。”
劉暖倩臉上浮現出一點羞澀的尷尬,卻還裝著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的對絨雪說:“沒事沒事,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就是問問,打聽一下八卦。”
絨雪心裡有點想歎息。
晚自習的時候,絨雪照例收拾好書包跟劉暖倩再見,正走到教學樓下麵的時候,從旁邊停車棚的地方幽幽閃出一個人影。
“你很得意吧。”是周彥。
他穿著白藍的校服,站在光源交界處,整個人像是一半融入進黑夜,一半輕輕的的飄著。臉色蒼白,胸口的鎖骨凹陷的嚇人,眼鏡的透出的光線冰冷詭譎。
有點像男鬼,絨雪心想。
一時間就忘記了他剛說的什麼話,於是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剛沒聽清。”
絨雪是真沒聽見,於是表情很誠懇。
但很顯然在周彥眼裡並不是一回事,於是他眼裡幽幽的鬼火更盛:“看來不需要答案了,你就是很得意。”
絨雪:“?”
聽到他說得意,想起來成績單上她的數學是全校第一,周彥比她低兩分的事情。
絨雪不想搭理他,覺得很無聊,無語的留下一個眼神,就繞過他往外走。
周彥的人生中從沒受到過漠視,他無法想象竟然還會有人有這種眼光看他,像是看一個無理取鬨的瘋子。
一種無關的漠然。
他的的確確從小就學習好,老師圍著他轉,用他的名字來作為誇讚的模版,批評其他人,他很受用,也很享受。他站在高處,自上而下的漠視所有人,認為和其他人為伍,不過是墮落。早就習慣所有人帶著崇拜的目光,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有人會用這種眼光看他。
他攥住絨雪的手腕。
“她憑什麼”的怒火包圍了他,他開口甚至有點抖,但語速卻很快:“你從鄉下來,那裡學習資源不好,你也沒有報任何課外班,是怎麼能數學滿分的?作弊是嗎?”
他越說靠的越近。
絨雪被他拉住的時候嚇了一跳,周彥除了出成績的時候存在感高一些,其他時候在班裡幾乎像一個透明人,從沒什麼大的情緒波動,而不過是兩次數學考試,就令他生氣成這個樣子。
她用力掙脫開周彥的手,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寫。
“鄉下是沒有你這種好家世的教育資源,那又怎麼樣?我靠我自己現在和你站在一起,坐在同一教室,我不認為你可以用莫名其妙的嫉妒和優越感揣度我,如果你認為我作弊,隨時歡迎你向老師舉報。”
周彥被甩開的手帶著的勁頭,撞上一邊的牆壁。
絨雪回家的時候,推開門就看到母親站在院子裡喂點點。她立刻跑過去抱住母親,低低的開口:“你回來了?”聲調奇怪,有點像剛學會說話的外國人。
母親卻將她抱在懷裡,驚喜的的瞧她:“我們家阿雪,話說的越來越好了,簡直和之前沒區彆。”
“真的嗎?”絨雪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但話語從她嘴裡被說出時的那種晦澀和彆扭,很明顯和之前受損前不同。但她仍帶著一絲明亮的期望問。
“真的,好了很多,我能聽明白你說的話,彆人肯定也能聽明白呀。看來沒過多久,就能正常說話了!”母親聲音很欣慰,露出那種很柔軟的情態來。
晚飯已經做好了,絨雪剛洗完手,剛要坐下,就被母親製止。
“對了,瞧我這記性,這個臘肉,你拿去給隔壁的林阿姨,人家這陣子幫我們照看這小皮狗,花費不少心思。”
絨雪隻好又站起身,拎著一大塊臘肉和母親一起往隔壁的林阿姨家去。
開門的是一個女孩,看著和絨雪差不多大,長相普通且沉默,長長的頭發披散著,劉海的陰影遮蓋住她的表情。
絨雪善意的笑笑,將手中寫好的紙遞給她:“我媽回來了,感謝這段時間林阿姨的照顧,叫我拿這些臘肉來。”
女孩接過來,屋裡傳來林阿姨的聲音:“李小夏,在大門口墨跡什麼,誰來了?”
“是隔壁。”被叫做李小夏的女孩回頭向屋裡回答,隨即讓開位置,讓兩人進屋。
絨雪其實是第一次來到他們家,很亂,院子裡堆著一大堆的紙箱子,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林阿姨這時候迎出來,接過絨雪手裡的臘肉,一臉慈祥:“看你們,來就來了,還拿什麼肉。”
一邊說著一邊撩起透明的帶著油漬的門簾,將絨雪帶進屋。
“哪裡的話,這陣子要不是你中午幫我們常喂喂那小皮狗,它怕不是要餓死了。”
“害,瞧你說的,舉手的事,還用得著你這樣說。”
四個人坐坐在沙發上,林阿姨握著絨雪的手,止不住的誇讚:“哎呀,這丫頭,皮膚又白又滑的,長得也跟小明星似的漂亮,聽說還是考上了南桂一中啊?”
“是,不過也就是考上,成績也是一般。”母親回道。
林阿姨接著說:“就是好,哎呀,看看我們家這個,才真是愁人,長得不好看,學習也不好,性格也是個悶葫蘆。但凡有絨雪這一半啊,我都滿足了!”
絨雪看了一眼旁邊的女孩,她正低著頭看手機,對自己母親的話熟視無睹,像是已經習慣了。
接著林阿姨就說:“又玩手機!好不容易見到同學了,不知道向人家探討探討怎麼學的,就知道玩是吧。”
聲音大的跟驚雷一樣,不斷在屋中回響,難堪的話讓李小夏站起身麵對著絨雪:“我可以請教請教你學習嗎?”
“當然可以。”絨雪這樣寫,拿給李小夏看,然後拉起李小夏的手:“我們去你房間學。”
李小夏卻躲開絨雪的手,默不作聲的往前走,絨雪跟在她後麵。
實在是一件很狹窄的屋子,兩個人在房裡幾乎抹不開身,沒有書桌,靠牆的那部分放了一張單人床,很老土的那種洗到泛白的玫瑰花床單,還起了球。另一邊就是堆著的紙箱,雜亂無章。
李小夏站著,絨雪是那種很周到的女生,從來對人的感受感知的又快又妥帖,怕她窘迫。
於是拿起她床上散落的作業,看著上麵的字跡誇到:“你的字真好看。”
李小夏麵無表情的說:“謝謝。”
接著絨雪看到她作業上有一麵全都歪歪扭扭寫著一個男明星的名字。
她瞧向李小夏:“你喜歡他?”
李小夏像是秘密被戳破,速度極快的從絨雪手中奪過那本練習冊。活動之間,絨雪終於看到了她過長的劉海下的一雙眼睛。
其實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