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飛羽名字的人是鐘羚。
自從在高級定線員培訓班結課晚宴上倉促離場,飛羽就沒有再主動聯係過鐘羚。她很喜歡鐘羚,但那晚她對著陸風銘失控時,正巧被喝多了出來吹冷風的鐘羚撞見。
那晚她拒絕了鐘羚的安慰,而對方也很有邊界感的沒有再問,甚至把酒店房間留給了飛羽一人。
培訓班結束後,兩人有一些禮節性的互發消息,鐘羚又開了新館,邀請飛羽有空來沿海地區玩。飛羽也表示了祝賀。
沒想到居然在斌哥小院碰到。
更沒想到的是,鐘羚身邊站著一個飛羽認識的人。
兩人朝她走來的過程中,飛羽一邊對著鐘羚微笑,一邊拚命在腦內搜索旁邊那人的名字。
是培訓班上的同學,那個高大的東北男孩,還坐在一起吃過飯,叫什麼來著?糟糕,真的想不起來了。
鐘羚大步過來給了她一個熊抱,又兩手架著她仔細查看:“幾個月不見,怎麼感覺你像是變了個人?哪裡不一樣了讓我看看。”
“沒有哪裡不一樣啊,隻是季節變了穿衣風格變了而已吧。”飛羽解釋。
“不不不,我感覺很靈敏的,你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有大變化。”鐘羚篤定的說,“而且是好變化哦!”
飛羽目光透過鐘羚快速喵了一眼已經進入民宿大堂的孫翊強背影,心想這兩位倒是可以交流一下。
還沒等她心裡吐槽完,鐘羚突然把身旁的大個男生拉過來:“哎,你還記得他嗎?”
“記得啊,咱們不還一起吃過飯嘛?”
“嗯對,重新跟你介紹一下:張為年,我男朋友。”鐘羚似乎看出了飛羽的擔心,主動說出了男生的名字。
“哇,祝賀祝賀!你倆太般配了。”飛羽暗暗鬆口氣,“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鐘羚大笑道,“這個得等咱倆找時間單獨吃飯再說。”
之後又聊了幾句,飛羽了解到鐘羚和張為年是來觀賽加旅行的,在網上挑了這家有特色的民宿。而對方也驚喜的得知飛羽這次是作為嘉賓選手參賽的。
“你可太棒了,這麼大的消息都不告訴我。”鐘羚佯作生氣。
“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隻是這並不是我真的複出,而且結果未卜,我想先低調一點。”
“我懂我懂。這種事確實低調點好。那你是不是得趕緊休息調整,明天就比賽了?”
飛羽借機表示自己正要去運動員駐地,和對方約好賽後一定一起吃飯,就坐上了張宇斌的車。
車子很快駛上蜿蜒卻毫不局促的山路,飛羽坐在副駕上,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杜鵑花。
張宇斌打破了沉默:“這個比賽對你很重要嗎?”
飛羽轉頭看向司機:“嗯,很重要。決定生死的那種。”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你一直在強裝鎮定。”
飛羽眉毛翹起:“怎麼說?”
張宇斌雙眼直視前方路麵,慢慢的說:“你雖然一路跟人說話的語氣都很自然輕鬆,但肩膀一直是收緊的。隻有這會兒沒彆人的時候,你的肩膀才放鬆下來。”
“斌哥你不是彆人啊?”
“不一樣。我跟你第一次見麵,相互不熟悉,所以你潛意識裡在我這兒沒有負擔。”
飛羽不知道該怎麼回複,便轉頭看向路麵。
沉默在車內開始蔓延。
“我跟鵬哥出過一次任務。”張宇斌突然開口。
飛羽又轉頭看他。
“任務細節當然不能說哈。但那次挺特殊的,既是任務,又是一次對我的考核。
“鵬哥那會兒是我的教官,所以這個任務他帶著我,既能保護我,又能順便評估我是否通過了隊伍的考核,是否能正式成為精英部隊的一員。
“我性格有點虎。在路上雖然也很緊張,但不是因為怕死或者第一次出高級彆的任務,而是因為這是考核,如果考核不過關,我可能就得滾回原部隊了。打死我都不想回原部隊,那邊的炊事班做飯不放辣椒,淡出個鳥來。”
飛羽被逗笑了。
“因為是考核任務嘛,我就總想著要表現自己,要儘量把教官傳授的各種技巧都儘量集中展現。哎,要不怎麼說我虎呢,那個任務挺危險的,我卻隻顧著自己耍帥,心裡想著,教官你看我這英姿,是不是也覺得能教出我這麼厲害的人很驕傲啊。”
飛羽感到故事可能要開始轉折。
“可那不隻是考核,更是任務,出任務最重要的是什麼:完成任務的同時,儘量全須全尾的回來。
“我就記得自己腎上腺素飆升,一瞬間忘記了和隊友確認相互掩護的進度,自己直接衝了出去。”
張宇斌暫停了一下,打開自己那側的車窗,濕冷的空氣瞬間湧進來。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也記不清細節了,總之回過神之後,就看到鵬哥替我挨了一槍,整條褲子都染成黑紅色。”
飛羽驚詫:“鵬哥受過槍傷?可是他現在身手很好啊,還能徒手爬四樓呢,完全看不出來。”
“嗯,看不出來是因為,他付出了比彆人多100倍的努力,讓自己全身其它的肌肉去代償受傷的部位。”
飛羽回想10天特訓中鵬哥為她示範動作的畫麵,她驚訝的發現鵬哥真的完全露不出破綻。
“特種兵對自己要求比一般軍人要高得多。我們執行的任務,不隻是打打殺殺,還有很多臥底潛藏。哪怕隻是有一個人懷疑我們受過傷,都可能導致我們喪命。像鵬哥這種重傷,就算康複也會讓人看出來,很難再回去做任務。但鵬哥硬是用了半年時間,把自己練的沒有任何破綻。”
“那他退役是因為?”
“身體機能嚴重勞損。因為他過量訓練自己的肌肉來代償受傷的部位,所以損耗過大,醫生無論如何不批準他出外勤了。”
飛羽安靜的看著窗外,腦子裡卻都在想一個人要怎樣訓練才能實現這種程度的肌肉代償。
張宇斌突然打方向盤,汽車駛入一條內部道路。他們已經到了運動員駐地。這裡是一家酒店,車子停在了大堂門口。
飛羽解開安全帶:“你跟我講這個,是想幫我在比賽前調整狀態嗎?”
張宇斌按下後備箱按鈕:“我是想說,你儘管放開了去比,有鵬哥在後麵給你兜著呢。”
飛羽接過對方遞來的行李,微微笑道:“好,我記住了。”
一夜休整,天亮後飛羽乘接駁大巴跟一眾運動員來到賽場。
這麼有派頭的攀岩賽場,飛羽隻在電視上見到過。
正對著萬裡杜鵑景區大門的,是一個巨大的花崗岩製半圓形劇場,座位應該能容納上千人。同樣寬闊的下沉式劇場用舞台墊高,在舞台上,一組岩壁拔地而起。
岩壁一共有三組,從左往右分彆是難度、速度和攀石。其中難度道和攀石道都有遮擋網將其遮的密不透風,完全看不出裡麵是什麼路線。這是為了避免線路提前泄露的情況發生。
而速度道因為采取國際通用的定線圖,所以並不需要遮擋。
三組岩壁身後是一麵巨大的40米高背景牆,靠近頂端處變成曲麵,遮蓋在三組岩壁的頭頂,為它們遮風擋雨。
從遠處看,仿佛三艘形態各異的海輪,正在被巨型海嘯的浪頭吞沒。
遮擋網本身也有精心設計,采用了大片低飽和度藍色係,並輔以同樣低飽和度的粉紫色裝飾邊線,和漫山遍野的粉色、紫色、紅色杜鵑花交相呼應。
太美了,美到讓飛羽忘了呼吸。
“大家等下再拍照哦,我們先去後台登記領號碼牌,再一起去準備開幕式。開幕式後就是隔離時間了。”工作人員看到一眾運動員對岩壁讚歎拍照,趕緊提醒道。
飛羽快速用手機拍了一張岩壁全景,發給媽媽,媽媽立刻回複消息“好漂亮的場地!寶寶加油!”。
她強烈要求父母不許來現場看這場比賽,因為她心裡並不是百分百有底。父母也答應了,但可想而知必然是守著手機秒回消息。
摁滅屏幕時,她猶豫了一下,又把同樣的照片發給了另一個人。
不知道那人會不會有時間看手機。
後台異常忙碌卻有條不紊,所有的標識都有清楚的中英雙語版本。飛羽來到登記處,報上了自己的姓名。工作人員在核對了她的證件之後,將號碼牌發給她。
“你是241號哈。因為你沒有排名,所以攀石和難度的預賽階段你都是最後一個上場。”工作人員向她解釋。
飛羽點頭,但心裡一沉。
難度賽和攀石賽上,預賽階段和半決賽/決賽階段的出場順序思路正好相反。
半決賽和決賽時,按照上一輪比賽的排名倒序出場,也就是排名最高的人最後出場。
但預賽則剛好相反,按照參賽選手現有的排名正序出場,也就是最強的人最先出場。
像飛羽這樣過去幾年成績空空的人,直接被排在了最後一名。
這意味著等飛羽出場時,人們已經看遍了其他選手的表現,好的壞的、頂尖的普通的,也因為視覺疲勞產生了情感疲憊。而她自己也可能被漫長的等待磨平鬥誌。
她不想做觀眾口中那個“怎麼還有個人沒比啊”的湊數之人。她想要驚豔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