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京市今年冬天特彆長,已經是3月了,卻還感受不到一絲春意。

飛羽戴著口罩打了個噴嚏,裹緊圍巾走下台階。

她手上拿著意向醫院的住院醫規培細則,裡麵的核心內容早已背得爛熟。

三年規培,第一年是科室輪轉,包括急診、神經內科、內分泌科、眼科檢查、眼科治療、眼科門診手術、眼科門診診室,還有輔助檢查室。

後兩年則是在眼科各亞專業組輪轉,包括青光眼、眼外傷、晶狀體病、斜視弱視與小兒眼病等8個組,還有兩個月要下基層做基層民眾防盲與掃盲工作。

自己的意向醫院是京市鼎鼎有名的三甲綜合大院,眼科全國排名第一。雖然已經拿到意向,但還要在5月時通過醫院的麵試,才能最終確認進入規培名單。

現在的她,眼裡隻有學習,還有為5月的麵試做更多知識與案例儲備。

晚上和室友安排了散夥飯。室友選擇出國進修醫療通訊,這是一個新興的交叉學科,研究如何以高效便捷的方式向受眾傳遞正確的醫療知識與信息。室友已經拿到了offer,下周就出國,先用半年時間夯實英語。

席間很多人都喝了酒,室友摟著飛羽的脖子,聲淚俱下:“羽寶,我真的堅持不住了,學醫太苦太累,而且看不到希望啊。我隻能當個逃兵了。”

“你彆這樣說自己。”飛羽難過的安慰室友,同時因為對方口中的酒氣皺眉。

“你知道咱們班我最佩服的人是誰嗎?是你。你學醫的心從來沒有動搖過,從來沒有!我就沒見你落過一堂課,喊過一次苦。你不光課業完成的好,還堅持看那些英文眼科期刊,我要是能做到你的一半,不,我要是能有你十分之一的決心,我也一定會留下來和你一起努力。”

飛羽沉默。她不想任由室友對自己有這麼大的誤解,但也無意解釋和糾正。

“曾經我也夢想過靠這雙手給患者帶來光明啊,”室友打了個酒嗝,還在說,“但我已經不敢再做夢了,為夢想堅持太難了。我隻能看著你,假裝自己還在堅持。”

飛羽仰頭喝掉半杯飲料。

“但是啊,飛寶,雖然我希望你能一直堅持,直到實現夢想,但萬一有一天你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也彆對自己太苛刻。畢竟我們除了夢想,還有自己的人生,有時這兩樣東西不能兼得啊。你千萬要對自己好一點記住了嗎?你得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還要答應我……”

聲音中斷,室友的頭已經沉沉的落在飛羽肩上,睡了過去。

手忙腳亂的把室友扛回宿舍,放到床上,飛羽已經累出一身汗。她把手機放在桌上,轉身去洗手間洗漱。

待洗漱完畢,換上睡衣,飛羽拿著手機爬到上鋪,準備躺下睡覺,卻看到有兩條來自孫翊強的消息。

寒假從培訓班回來後,飛羽就給孫翊強和鵬哥發了消息,說她很抱歉,自己在培訓班搞砸了,辜負了他們的好意,請他們就此忘了自己。然後她把兩人拉黑,單方麵斷了聯係。

那之後隔了幾天,有個陌生的賬號加她好友,自稱是學弟。聊了沒幾句,孫翊強就露餡了。但兩人也就此自然的繼續保持了聯絡,她給這個新號直接備注孫翊強。

第一條消息來自半小時前,正是她從學校北門把室友往宿舍拖的時候,內容很有他的風格:

“在嗎?我正好到你學校附近,快出來我請你吃夜宵!”

第二條來自10分鐘前:“彆假裝沒看見啊,快來快來,好久沒見了你不想我嗎?”

飛羽無語,冷臉回複:“看下時間大哥,淩晨1點了!不想,不吃,勿擾。”

孫翊強直接一個語音電話打過來:“算我求你了,不吃飯也行,出來見一麵。我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我保證這次之後,隻要你不願意,我再也不騷擾你!”

掛電話之前還補了一句:“你要是不出來,我就在你們學校門口直播對你表白!”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麻煩的人,飛羽一邊腹誹,一邊下床換衣服穿鞋。

頂著寒意跑到校門外,她上了一輛打著雙閃的極光攬勝。

“所以你真的是個富二代吧,終於不肯再開小破金杯裝平民了。”她這次連安全帶都沒係,打算在車裡速戰速決。

幾月不見,孫翊強幾乎沒有變樣,他露出似曾相識的尷尬表情:“巧了,這輛也不是我的車,車主正坐在後排。”

無語的轉身看向後座,陸風銘正襟危坐,緊張的說:“真的抱歉找孫翊強這樣把你叫出來。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飛羽認命的轉回身去,睨著孫翊強沒好氣的給了一句:“你是有什麼給人當司機小弟的特殊嗜好嗎?”

孫翊強嘿嘿笑道:“那得怪你有動不動拉黑彆人的特殊嗜好。聽說你連陸主任都給拉黑了,真是頭鐵。不過這樣看來,你是真的舍不得拉黑我呀,我很榮幸。”

“你要不要再多說兩句,看我舍不舍得徹底拉黑你。”

“彆,我閉嘴!”

孫翊強把車停在離學校有些距離的一間茶室,這裡對VIP客戶營業到深夜,方便談事情。

店員要引導三人去定好的茶室,孫翊強卻站定在前廳的金魚池邊:“你倆去談吧,我在這兒逗會兒魚。”

飛羽和陸風銘繼續跟著店員走,途中她回頭看了眼孫翊強,那雲淡風輕的樣子,怎麼都像是相當熟悉這類場合。

肯定是個假裝窮小子的富家子。

在茶室坐下,店員記下點單便走出去,留飛羽略帶尷尬的和陸風銘在房間。

陸風銘開始為兩人倒水,而飛羽為了緩解尷尬,假裝觀察這間茶室。

奶白色的牆壁與淡木色地板,原木色的茶桌與軟倚,茶桌上擺著磨砂水晶製的茶具,在壁燈、內嵌燈、仿古燈籠的柔和光線下,輕柔訴說著溫馨的光影故事。

邊桌上擺著木質香的香石,浸泡在精油中,做出仿水盆景的效果,視覺和嗅覺上都讓人感到放鬆。

在這樣的環境下,飛羽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跟對方好好說話。

正欲開口,對麵先出了聲:“我真誠的道歉。培訓班結業那晚,我不該自以為是的給你建議,替你做決定。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覺得自己可以給到你最好的支持,而完全不去思考我能給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飛羽覺得有必要糾正他的思路:“陸主任,我覺得問題不在我想不想要,而是在於,你根本沒必要為我做這些,沒必要啊。”

陸風銘微怔。

“你說以前關注過我比賽,是我粉絲,我很高興。但你不欠我什麼啊,你不需要給我任何的建議或支持,你沒有這個責任和義務。”

“可是我想,我想幫你!”

“陸主任,我這樣說可能有點那什麼…… 但我還是直說哈,我覺得,你會不會是有什麼情感寄托在我身上?或者你高考和出國那幾年確實比較艱難,然後你認為是從我這裡獲得了力量,所以覺得要回報我?這真的完全沒必要,你不欠我任何東西。”

飛羽說完小心的看他反應,陸風銘表情變得微妙,似乎是生氣,又似乎有些受傷。

“你不用叫我陸主任,”他憋了好久終於說出一句話,“我不喜歡你叫我陸主任。”

“好,我不這樣叫。那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陸老師?”

“……叫我風銘就好。”

“這我覺得不太合適吧,你本來就比我大,還是總局的領導。”

“我沒比你大多少!就叫風銘。”陸主任堅持。

好吧,飛羽隻得順他的意:“那,我剛才說的意思,你是聽明白的對吧,風銘……哥?”

正巧服務員敲門進來上茶和點心,兩人暫停說話,房間內仿佛還回想著一聲“哥”。

服務員為兩人斟上安吉白茶,擺好一盤開心果酥後離開。白茶香氣濃鬱,開心果酥被做成了開口開心果的造型,薄薄的白色酥皮裹著滿滿的開心果碎與開心果泥混合而成的內餡,令人忍不住想大口咬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叫了一聲哥,或者是服務員進來緩和了氣氛,陸風銘臉色略有好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我對你的關心,雖然不排除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曾經是你的粉絲,曾經從你那裡汲取力量,但更重要的是我的工作。我的職責一直是選拔出中國最頂尖的運動員,把他們托舉到世界最高水平的賽事,並且為中國取得最佳成績。

“如果你是我,看到一名你多年前就一直關注的選手,而且你比誰都清楚這名選手的身體素質、讀線天賦、動作的創造力和大賽經驗,你會無動於衷,任由這名選手遠遠離開賽場嗎?尤其是在看過她培訓班上那條V15線的攀爬,確信她的能力和意識完全沒有退步之後?”

飛羽說不出反駁的話。

“當然你不用緊張,我這次不會再硬逼著你重返賽場了。每次提到這件事,你的反應就如此激烈,我就是再傻也該明白你的壓力一定巨大。而且,我記得你以前在采訪裡說過,攀岩對你來說就像呼吸,你不能想象無法呼吸的日子。所以我後來就想明白了,如果有機會能夠重回賽場,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不管多累多難,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抓住。”

飛羽垂眼默認。

陸風銘將茶杯推到她麵前,示意她喝一口。

飛羽輕啜一口,想將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壓在心裡。

但陸風銘繼續說道:“所以我問自己,既然飛羽不是會因為傷痛放棄攀岩的人,那她到底為什麼至今不肯參加比賽?”

不要,不要問!飛羽內心在大喊。

陸風銘拿出自己的手機,在上麵點了幾下之後遞給了飛羽。

飛羽剛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立刻瞳孔地震,神色變得痛苦。

陸風銘的語氣裡透著不忍心:“是因為張阮妮,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