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沒人想到努爾蘭會在中段就掉下來。

還是在一個簡單的甩重心動態發力點。

落回墊子上的努爾蘭也沒想道,他抬頭看著那個手點,怎麼也不覺得自己會被這麼短的距離攔住。

飛羽走過來輕聲對他說:“輪椅選手因為腿部沒有知覺,所以對重心的感知更偏上,你試著專注在胸部,假設胸部是自己的重心,發力的時候要比平時更用勁。”

努爾蘭點點頭,開始第二次攀爬。

在上次掉下來的點,他明顯調整了發力,這次終於碰到了點,但沒來得及握住,身子再一次掉下來。

回到墊子上,他很不甘心想要再次嘗試,卻被人按住肩膀。原來是瑞士講師,他表示自己想試一下。

和努爾蘭一樣,他的雙膝與雙腳踝被緊緊纏在一起,坐在椅子上開始發力。

越來越多的人在線路下聚攏,抬頭看著這條與眾不同的線路。它的岩點非常密集,而且都是手點,在滿場風格各異的線路中尤其引人注意。

瑞士講師在最初幾個點上有意放慢速度,以便適應下半身不能發力的狀態,隨著離動態發力點越來越近,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動作也越來越大,可以明顯看到重心轉換的幅度增加。終於到了那處難點,他使出了比平時至少增加三倍的力,終於成功把自己甩到了下一個點。

這之後的路線並沒有變得容易,反而是更大的難度和更有趣的點相交織,等瑞士講師成功登頂,終於緩緩降落地墊時,他額頭的汗珠清晰可見。

“這是我見過最好的麵相輪椅選手的線路。我給滿分。”他真誠的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對輪椅選手的攀爬特點如此熟悉,可以通過這條線充分的挑戰他們,並給他們發光的機會。”

飛羽點點頭,雙手合十表示感謝,但對他的問題,她隻是簡單說自己看過輪椅選手攀岩比賽,所以略有了解。

瑞士講師若有所思。

這裡的熱鬨很快散去,因為人們要依次挑戰彆人設計的線路,永遠有新的亮點出現。

很快輪到飛羽,她抽到要挑戰的是一條高難度抱石道,定線員是一位經驗豐富的體育大學攀岩專業老師。

這條道的要求難度是V15。作為絕對的王者領域,V15難度的路線即使是很多現役運動員也很少遇到,大部分業餘場館甚至都沒有這種難度的線。但在專業比賽中,這又是頂級選手們習慣的難度。

國內近年有些攀岩館新增了V15線,但這背後更多是圈內的定級通脹,為了吸引高水平會員。所以即使是飛羽,在顛覆重力兼職的這兩年也是完全沒有爬過V15的。

飛羽開始在墊子上研究這條線。一共9個點,最初四個點乍一看很平,起步是自右向左兩個平行的大點,左側第三個點同樣是平行的高度,但距離相當遠,而在第三個點的上方約15cm處還有一個非常好抓的Jug手點。

飛羽微笑,這是一個迷惑設計,一個陷阱。如果試圖通過左右手分彆握住3、4點,那必然會失去平衡跌落。

後半部分轉移到了側邊的仰角區,沒有再出迷惑選項,但有一個超級超級遠的點,正好卡在仰角區分割線的上方50cm處,這裡往往是人要努力控製重心的位置,在這裡還要伸手去夠遠,一個不小心就會跌落。

讀懂了線路,飛羽把手伸進鎂粉袋拍了拍,開始攀爬。

前兩個點,她選擇了一個舒服的踩點位置,然後換腳、換手,向第三個點進發。

剛才已經看出點3和點4的小心思,飛羽很快想到了解決方法,她緩慢的移動重心,不時調整左腳位置,直到兩膝準備好,猛的頂膝蓋,左手立刻握住了點3。幾乎就在同時,飛羽兩腳同時移動,以點3為中線踩住牆,達到了平衡。在平衡後,她才輕鬆的伸手去握4點。

接下來轉戰仰角,飛羽先冷靜的小幅度調整腳的位置,直到兩隻腳用蜘蛛俠蹲的姿勢在仰角窄槽內平衡好,然後伸出左手嘗試夠遠處的點。第一次沒有成功。她兩腳微小的移動,保持平衡,再一次伸出手,成功!

最後的兩個點屬於常規難度,她順理成章的摸到了TOP,成功跳下地墊。

當掌聲響起,飛羽突然意識到除了這條線路的定線員外,還有很多學員都圍在下方看她攀爬。她不好意思的點頭致謝,卻意外看到了陸風銘的身影。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呢?他也看到了自己攀爬的全過程?

充滿挑戰和收獲的5天培訓結束了,當晚是結業晚宴,很多人都喝嗨了。

飛羽不喝酒,但也被現場氛圍感染,有些上頭。她聽鐘羚嘮叨了20分鐘兩人從此是一生的好朋友一定要常見麵一起去發現新的線路,然後又被迫聽努爾蘭讓她一定在京市等著自己去找她。終於她到了極限,端著一瓶礦泉水逃到離宴會廳很遠的戶外連廊。

5天前剛降落申市還是淒風冷雨,今天卻已經放晴,連夜晚都暖和了許多。

飛羽出來時沒來得及帶外套,此刻感覺有些冷,卻也能忍。

她靠在欄杆上,抬頭看著天空,能依稀辨彆出兩三顆星。在城市夜空裡,它們並不亮眼,也沒有在閃爍,隻是平靜的綻放自己的光,像在安靜守護人們的夢。

給自己的這場五天限時美夢,也是時候醒來了。

“你不冷嗎?把這個披上吧。”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飛羽循聲回望,陸風銘剛剛把自己的風衣脫下來,遞到自己麵前。

太俗的橋段了,飛羽心想,但她的手不聽使喚,徑直把風衣接過來。她沒將披在身上,隻是用兩隻手架著貼在胸前,像是要傳給自己一些溫度。

“那天真的對不起。”

“我很抱歉。”

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陸風銘謙讓。

飛羽垂眼看著地麵:“那天你問的問題,其實……我很抗拒。所以就逃跑了。”

“抗拒?是因為傷還在影響你嗎?我今天看你攀爬完全沒有——”

“有的,還有在影響我,還會繼續影響我一輩子。”飛羽趕忙打斷他,“所以我不能去想重返賽場的事情,我不可能再比賽了。”

“但你今天表現真的很好啊。你的傷需要找彆的醫生看看嗎?我認識一些——”

“彆說了。我的問題是無解的,我真的已經失去比賽的能力了。”飛羽狠狠的說出這些話,既是在拒絕陸風銘,也是在讓自己再次死心。

陸風銘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垂下肩膀,移步過來,也靠上欄杆。

“我第一次看你比賽是10年前。”他開始娓娓道來,第一句就讓飛羽猛的抬頭。

“彆驚訝。我可是你的老粉絲呢。”陸風銘笑笑,繼續說,“那時候我上高中,你應該隻有13、4歲吧,嗯13歲,因為我記得第一次看你比賽是在U13。”

飛羽立刻想起自己一邊上學一邊四處比賽的日子。

陸風銘的聲音變輕變低,像是也回到了過去:“那時我高三,正是生活和學業一團糟的時期,和家人的關係簡直可以用仇人來形容,甚至還計劃要在高考當天拿護照偷跑出國把家裡人氣死。”

說到這裡他輕笑兩聲,像是對當時的瘋狂想法感到無奈:“我們的關係差到了極點,而那時我的人生中,沒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情能讓我感到活著真好。

“那是3月吧,那年少年錦標賽的第一站。離高考也就100天了,我逃課坐地鐵四處亂轉,正巧碰上了你的比賽,正巧在地上撿到一張工作人員證,就混進了場館裡。

“發現是小孩比賽之後,我當場就要離開,但被人誤以為是工作人員,把我推到了運動員準備區,讓我趕緊領下一個運動員到A道——現在看看那場比賽的工作真的一塌糊塗吧。”

飛羽跟著笑,那個年代的比賽的確並不完善,經常出很多問題。

“我也很懵啊,但竟然把運動員帶到了對的地方。那是速度道,我們到的時候,正有兩人馬上要開始速度道的比賽。

“我聽到裁判喊’Ready,Go’——對了,那時候還靠裁判自己喊口令和手動計時呢——然後就見一個紫色的影子嗖的一下竄出去,等我反應過來再往上看時,那個紫色影子已經拍到了岩頂。

“我聽到下麵站著的工作人員在議論,說這個小妮子太神了,橫空出世,將來必成世界冠軍。

“那時我對運動沒什麼興趣,對世界冠軍也就是一般的尊重而已。但我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像鬆鼠一樣,三步兩步就跳到十幾米高,我對世界的認知還是被顛覆了。那時我就在想,人是受重力影響的,那紫衣服小妮子向上爬的速度比自由落體還快,這不科學啊。”

飛羽輕笑,類似的評價她從小聽了太多。

“就是那次逃課開始,我對攀岩產生了興趣,準確的說是對你產生了興趣。知道了你的名字之後,我就開始在網上關注你的動向。後來我才知道,我看到你的那天,是你第一次參加全國性的比賽,那個速度道也是你的第一次亮相。”

陸風銘轉過身,看著飛羽的眼睛,認真說:“那之後,我和家裡達成了協議,高中畢業後便出國念書。那以後,我隻能在網上follow你,看你的成績越來越好,積分越來越高,排名也逐漸往前升,直到拿下那一年U13的年度總冠軍。我剛到國外最難熬的那一年,就是靠看你比賽視頻給自己力量熬過去的。所以你看,我很早以前就是你的粉絲,從你這裡汲取到了力量。

“再後來兩年學業繁忙,家裡也出了些事,我便不能及時關注你的動向。等有天我終於閒下來可以查一查你的新聞,卻突然看到你因傷退役。

“網上能找到的消息有限,你又沒有公開的社交網絡賬號,所以我那時幾乎得不到什麼關於你的新聞,我不知道你的傷勢如何,不知道你的狀態如何。等我終於畢業回國後,才得知你已經專注學習,甚至考上了醫學院。

“那時我就在想,不愧是你,就算人生的大路中斷了,還是能憑自己搏出一條生路。”

飛羽下意識搖頭,考上醫學院這件事不是什麼漂亮的人生逆襲故事,它背後滿是苦澀。

“你知道嗎,我走上攀岩運動管理這條路還是受你影響呢。所以當我聽說你要來參加培訓班,我真的太高興了。終於能見到人生偶像,能告訴你你曾給過我多大的力量,你改變了我的人生。”

“彆這樣說……”飛羽的聲音變得微弱,聽到這樣真誠的話,她本該覺得開心,但為什麼卻隻覺得心痛?

陸風銘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隻是繼續:“所以你明白嗎,我非常希望能回報你,希望能為你做一些事情。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你傷病的情況告訴我,我認識很多運動醫療界的大神。我想你一定還記得當冠軍的滋味,你一定還向以前接受采訪時說的那樣,每晚都夢想著奧運奪冠。”

心臟太痛了,痛到難以忍受,飛羽無法控製自己,衝著陸風銘大喊:“你閉嘴!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可以插手我的人生?你知道我走到今天經曆了哪些事情?你知道我為什麼再也不能比賽嗎?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飛羽清楚知道自己的失態,也清楚自己應該停止大喊,但她無法阻止自己的情緒,那情緒繼續在朝陸風銘怒吼:“我求求你彆再說了,我不想當冠軍,我早就不想當冠軍了!我再也不想當冠軍了!我隻想順利的畢業,然後能做個醫生贖罪,其它的我什麼都不想了。我就不該聽鵬哥的話來這個培訓班,我就不該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