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除了兩個大人開心以外,剩下的兩人都笑得冠冕堂皇。
走到飯店門口,成靜看向林成旭:“阿成,要和媽媽回家住嗎?在上海玩幾天?”
林成旭套上外套,說:“不了,我訂了明天早上的票。”
“行,”成靜又說,“那媽媽送你回酒店。”
林成實在不想再和段子瑞待在一個空間,他指著對麵的外灘說:“不用了,我有朋友在這附近玩,我想先去找找他,一會兒一起回酒店。”
成靜的笑容看著僵了一秒。
林成旭忍著頭疼,朝成靜笑了笑:“媽媽,回家去吧,以後有機會還會見的。”
成靜這下才笑出來,朝他走近,拍拍他的背:“那以後你要多聯係媽媽,等下次放假來上海玩,這次都沒能逛到。”
“知道了。”林成旭背上包,朝段戎說,“段叔叔,我媽媽就交給你照顧了。”
“放心吧,”段戎攬住成靜的肩,“我會照顧好她的。”
“行,那我走了。”林成旭撇一眼段子瑞,“子瑞弟弟,再見啊。”
“對,我才想起來阿成比我們子瑞要大兩個月,”段戎拍著段子瑞的肩,“子瑞,快,叫哥。”
段子瑞閉著眼,從牙縫裡蹦出一句:“哥。”
林成旭計謀得逞,看著段子瑞吃癟卻發不出來的樣子,鬱悶一晚上的心情才稍微緩和一點。
他背上包,朝他們擺擺手:“走了,拜拜。”
林成旭轉過身,戴上帽子,鬆下嘴角,屈起手指敲了敲額頭,頭重腳輕的感覺越來越嚴重,像是走的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阿成,記得多聯係媽媽!”
林成旭沒有回頭,他長歎一聲,閉上眼回應道:“知道了。”
他現在真的很累,不想再笑,不想再照顧任何人的心情,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情緒,什麼都不想做,就隻想待在一個沒有任何人都地方好好睡一覺。
他硬生生走遠一段距離,才打了輛車回酒店,這會剛好遇上晚高峰,他聞著車裡的味道隻想吐,連忙付了錢下車,撐在樹乾上乾嘔了好久。
悶熱的空氣、飛揚的塵土、昏沉的世界,沒有一點是讓人是舒心的。
林成旭蹲在樹下,累得站不起身,好在下車這地方離酒店近,走過去也就隻需要四分鐘。
四分鐘,他還是可以堅持一下的。
林成旭撐著腿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往酒店挪。
馬上就能到酒店了,到了酒店要先坐電梯,回房間,然後吃藥。哦對,以防萬一,也要吃點過敏藥。
那就還要去藥店,可藥店有點遠。
林成旭苦笑了下,垂下眼,喃喃自語:“真是矯情啊林成旭,你昨天不也去了,怎麼今天就遠了。”
兜裡的手機一震,林成旭拿出手機,看見上麵的名字,不明所以鼻腔一酸,他趕忙拍拍臉,清清嗓子,彎起笑,然後再接電話:“夏夏,晚上好啊。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了?”
“你的鼻音怎麼還這麼重啊?”
夏黎的聲音很柔,像江城的春風,帶著絲絲涼意,越過天穹,劃過江風,吹到了他的麵前。
林成旭揉揉眼睛,嗓子忽然就啞了:“感冒嘛,哪會那麼快就好。”
“那有沒有發燒?”
“沒有,放心吧。”
夏黎不知道信沒信,沉默幾秒才又開口問:“林成旭,吃晚飯了嗎?”
林成旭一頓,又笑起來:“吃了,吃的大餐。”
“什麼大餐,開心成這樣?”
“很多啊,名字我也說不出來。你呢?吃了嗎?”
“沒有。”
“怎麼不吃啊,都這個點兒了?”
“林成旭。”夏黎的聲音突然沉了點。
“嗯。”
“你現在在哪兒?”
林成旭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走過一點又一點,他眨了下,張口就說:“在外麵,和朋友一起。”
“新認識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夏黎的聲音好像離他很近,近到讓人心安。
“對。”
“你新認識的朋友好眼熟,跟皇帝的新衣一樣,他是個透明人嗎?”
這下更近了。
林成旭笑了下:“什麼……”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道影子,那樣熟悉的影子。
頭頂和耳邊響起一樣的聲音:“你說,我是應該信你真的吃了大餐,還是信你沒有發燒?”
林成旭猛地抬起眼,酒店門口站著一個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愣在原地,良久沒能張開口。
夏黎掛掉電話,朝他笑笑:“傻了?話都不會了?”
林成旭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頭暈產生的幻覺,他揉完又掐了自己一下,在反複確認之後才慢慢回過神來:“你、你怎麼會……”
夏黎朝他走近一步:“你不是說自己孤單一個人很慘嗎?現在我來了,你就不慘了。”
林成旭張著嘴平複呼吸,一動眼睛就很漲,頭疼,眼睛疼,嗓子疼,心疼,骨頭也疼,哪哪都在疼,好疼好疼,疼得他都站不住了。
這樣他是不是就可以放肆一點了。
林成旭動了一步,倒在夏黎肩頭,終於放鬆了所有。
夏黎一怔,心臟像被太陽撞了一下。
林成旭頭抵在夏黎的肩上,聲音很輕:“夏夏,走路好累,吃飯好累,買藥也好累,做什麼都好累。”
夏黎感覺撞她的那個太陽好像碎掉了,它的光散下來,燙得她好疼。夏黎抬手輕輕拍著他的背:“那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可我沒有家,上海沒有我的家,江城也沒有我的家。”
夏黎忽然就明白了:“你今天見到成阿姨了。”
林成旭聲音越來越小了:“見到了,見到她過得很幸福,真好……”
夏黎摸到他的臉,簡直跟個火球一樣燙:“可你不好,你發燒了。”
她連忙扶過林成旭,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把人塞進去。
林成旭還靠在她的肩上,笑得像個小孩:“可我藏得很好,除了你,沒人發現。”他費力地眨了下,“夏夏,我厲不厲害?”
夏黎盯著他的表情看了很久,認真說:“阿成,我不需要你用玩笑來隱藏自己,不想說話就不說,很累的話就靠著我。我會帶你去醫院,帶你看病,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帶你回一號巷。”
“如果你覺得江城沒有你的家,我不介意你把我家當你家。”她笑了下,“反正你比我叫姥爺叫得多。”
林成旭動了動腦袋,往她懷裡拱了拱,聲音終於弱下去:“行,那我靠一會兒……”
夏黎拍著他的胳膊,像小時候姥爺哄她那樣:“好,睡吧,安心的睡吧。”
林成旭終於沉睡過去。
暈乎之際,像是回到了八歲那年夏天。
那時候他的父母都開始變得很忙,回家的時間很少,每次一回家不是沒什麼話說就是吵架,隻有他和爺爺在家。
那年夏天,爺爺走了,走在一個夜晚,他臉上帶著笑,應該走得很安詳。
可對林成旭來說,那是一個噩夢。
林成旭第二天起床才發現自己身邊爺爺的身體已經變得很涼很涼,那樣的涼到現在林成旭都還記得,比冬天的雪還要刺骨。
那天,林海陽和成靜終於都不忙了。他們開始給爺爺處理後事,把爺爺埋在了奶奶身邊。
晚上的時候,成靜接了通電話,急急忙忙地準備從家裡走。
林海陽坐在桌邊喝著就酒,突然發起脾氣:“你又要走了!我爸剛死,你就準備走了!你的心還有一點在這個家嗎?但凡你稍微關心一點,我們這個家就不會這樣!”
“你說我不關心,那你呢?”成靜說,“你以前三天兩頭的出差,阿成還那麼小,不是被我一點點帶到現在的!”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林海陽,我現在手裡這個項目很重要,隻要做好了,我就能去上海了,就能接觸更好的項目,掙更多的錢,我不也是為了這個錢著想嗎。”
林海陽笑了聲:“你還要去上海?你就那麼不在乎這個家?”
“我不在乎?我如果真的不在乎那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當初不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我從一開始就在上海,根本就不需要像現在這樣。”
“怎麼?你現在後悔了?”林海陽放下酒杯,“你以為我不後悔嗎?我當初也有更好的機會,但凡我私心一點,我現在也不用天天跟著誰後麵點頭哈腰。”
成靜靜靜看著他,在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自己當初愛的樣子了:“你喝酒了,我不想和你吵。”
手機一直在震,催著成靜,成靜接起電話轉身離開。
林成旭當時窩在二樓,房間裡隻亮著一盞台燈,他睜著眼,把樓下的爭吵聲聽得一清二楚。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下午林海陽被公司辭退了,辭退後他渾渾噩噩了半個月,每天就是喝酒喝酒又喝酒。
成靜回來的時間也很少,一回來就是爭吵,隻要半個月後,成靜的項目結束,她向林海陽拿出了離婚協議書。
她挑了一個林成旭不在的時間離開,卻不知道那天林成旭意外回來的早,看著成靜拿著行李箱上車,他連忙追了上去。
可林海陽攔住了他:“她都不要你了,你還追她乾嘛,你沒骨氣嗎!”
林成旭當時害怕極了,聽著林海陽的話更害怕,在他懷裡掙紮著,哭著喊著要媽媽。
林海陽當時喝了酒,可能真的聽他哭得煩了,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那是林成旭長到八歲第一次被打,力道很大,打得他半邊臉都麻了。
他一下子就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可林海陽卻哭了,他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抱著林成旭一邊哭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阿成,對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
林成旭的耳朵很麻,他聽不太清林海陽在說什麼。
那天之後,林海陽把家裡的酒都扔了,人也振作起來,開始重新找工作,他對林成旭也比以前更好了,直到蘇雨的到來。
蘇雨來的那天,林成旭看著家裡那三個人親密無間的樣子,他害怕了,因為爸爸再也不是他的爸爸了。
他撒了謊,說出去找朋友玩。
林海陽信了,他根本沒有想那天已經那麼晚了,誰還會等著和他一起玩呢。
他一個人跑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那地方說是秘密基地,其實就是準備拆遷的廢棄小區,小區裡麵有個舊的紅色滑滑梯,這是他八歲那年發現的。
他那天晚上就躺著滑滑梯裡麵,周圍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可那樣才讓他覺得舒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突然想起聲音,他連忙往裡麵又縮了縮,生怕被人發現。
“林成旭,你現在是要當蝸牛嗎?”
夏黎的聲音忽然在外麵響起,緊接著一包糖炒栗子出現在滑梯口,熟悉的栗香散出,整個基地都變得發甜。
林成旭慢吞吞地滑出來,抬頭看著夏黎,一臉不解又委屈:“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夏黎笑了下:“我剛剛去你家找你,林叔叔說你出去找朋友了,我你猜就知道你說謊。至於這個地方,八歲那年就知道了,你每次一難過都會偷偷跑過來。”
夏黎把栗子塞到他手裡:“吃吧。”
林成旭看著手裡的栗子,他很愛吃板栗,尤其愛吃這家的,這是媽媽第一次帶他買的。
林成旭剝了一顆放進嘴裡,栗子很甜,可他越吃心裡越疼,他都那樣疼了,那哭一下應該也不會有人打他。
“夏黎,”林成旭抱著夏黎哭得很凶,眼淚像水龍頭一樣,比徐方好平時哭得還要厲害,“我沒有媽媽了,也沒有爸爸了,我沒有家了……”
夏黎不會哄人,她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把自己有的分享給他:“你還有我啊,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把姥爺給你,這樣你就又有了兩個家人了。”
林成旭在她懷裡,偷偷抬起頭,模模糊糊的樣子和現在重疊。
原來,一切都那樣早啊。
一包栗子,換了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