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賽場,他們跟著車回到酒店。
成靜的車就停在門口,她降下車窗,朝林成旭喊道:“阿成。”
林成旭還被杜嶽拉著說東聊西,聽見這道聲音人一下僵住,側身轉過去。
他有多久沒見過成靜了?
仔細一算,應該有九年了。
林成旭顫了顫眼睫,朝杜嶽說了聲再見,走了過去。
成靜走下車,看著眼前的林成旭,突然紅了眼。
林成旭站在她麵前,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卻覺得十分陌生。
依稀記得,以前巷子裡的人都說,林成旭的眉眼和成靜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時的他總是引以為傲,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和媽媽有多像。
現在再看,是一點都不像了。
林成旭扯了下嘴角,輕聲道:“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成靜顫巍巍地抬手拂上他的臉,“我們阿成……長大了啊。”
林成旭眨下眼,張開手,乖巧一笑:“怎麼樣?長得還帥嗎?”
成靜失笑道:“帥,可帥了。”
“那都這麼帥了,您就不要哭了,”林成旭開著玩笑,“我剛差點以為您是被我醜哭的,可難過了呐。”
成靜揉了揉眼睛,笑起來,“好,不哭了。走吧,剛比完賽已經餓了吧。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她想著去接林成旭的包,“來,我幫你放。”
林成旭先她一步卸下,抱在懷裡坐上車:“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不重的。”
成靜笑了下,坐進車裡:“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
“好,”成靜扭動鑰匙,發動車,她看著前方,抿了抿唇,餘光看了眼林成旭慢慢道,“昨天你接電話聽到的那個男聲,是……是……”
林成旭轉過頭,幫她做出回答:“是您現在的家人吧。”
成靜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她笑了起來:“對,媽媽今天也想帶你見見他,可以嗎?”
林成旭眸色一沉,攥著書包帶,笑著點頭道:“好。”
上海這地方真讓人眼花繚亂,從車窗往外看到處都是高樓大夏,人行走在地上顯得極其渺小,遠處的明珠塔,炫麗的霓虹燈,詭譎的外灘風,都沒有一點人情味。
林成旭攏了攏胳膊,開始懷念江城的雨。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終於停了下來,他跟著成靜下車,看到飯店名,神色一頓:“吃,蟹嗎?”
成靜拿著包下車,朝他介紹:“對,這家店的螃蟹很鮮的,怎麼了?你不喜歡吃嗎?”
“……沒有,”林成旭說,“喜歡的。”
“那就好,走吧。”
成靜走在他前麵,林成旭看著她的背影,頭好像有點昏沉,在恍惚之際竟然才覺得這樣最熟悉。
服務員領著他們往樓上走,推開沉重的包廂門,裡麵坐著的一個男人,男人穿著一身西裝還在打電話,像是聽到推門聲才掛了電話轉過身來。
成靜側過身,朝他介紹:“阿成,這位是段戎,段叔叔。”
林成旭微微蹙眉,卻還是乖巧道:“段叔叔好。”
段戎放下手機,溫潤一笑:“阿成,你好啊。我經常聽你媽媽提起你,說你多聽話多懂事多優秀,不像我們家那小子一點都不聽話。”
成靜招呼著他坐下:“那有,子瑞也很優秀的,他成績多好啊。”
zi rui,姓段?
林成旭看向段戎,問道:“段叔叔,您的兒子是叫,段子瑞嗎?”
段戎一怔愣,“是啊,怎麼?你認識啊?”他看向後進來的人,“哎,剛好,他來了。”
林成旭轉過頭,果然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他渾身的血都在沸騰,緊攥著拳,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
段戎走過來,攬著段子瑞介紹道:“子瑞,這個是你成阿姨的兒子,叫——”
段子瑞先他一步出聲,朝林成旭低低一笑:“林成旭,好久不見啊。”
林成旭鬆開拳,也回笑道:“是,好久沒見了。”
成靜驚訝道:“你們真認識啊?”
段子瑞:“初中的校友。”
“難怪,”段戎問道,“我聽說阿成現在是在四中?”
“對。”
“要是子瑞初三沒跟我來上海,估計現在也在四中了,看來我們之間是真的很有緣分啊。”
成靜拿起酒杯,高興道:“是啊,你們都彆站著了,快坐。”
成靜指了指旁邊的飲料:“阿成,媽媽給你買了可樂,你們小孩好像都愛喝這個。”她說著夾了隻螃蟹放在段子瑞盤子裡,“來,子瑞,你愛的螃蟹。”
段子瑞禮貌一笑:“謝謝阿姨。”
成靜又給他夾了一隻:“阿成,你也吃。”
林成旭看著那樣開心的成靜,心裡空落落的,他連笑都不想笑了,卻還是點了點頭:“……好。”
這一頓飯,吃得林成旭很痛苦,螃蟹夾在盤子裡他一動沒動,連拿筷子的次數都很少,可這裡的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林成旭坐在那裡倒像個插足的外人。
他現在都不明白自己昨晚為什麼要答應。
自討沒趣也就算了,還遇見了曾經最討厭的人,這心情真遭透了。
包廂裡的空調製冷效果太好,他被凍得頭更疼了,抬手一扶額,果然又燒起來了。他撐著椅子站起來,朝他們說:“我去下洗手間。”
他轉身推開沉重的門,把冰涼都關在裡麵,去洗手間衝了把臉,剛抬起頭,鏡子裡閃出一張他十分厭惡的臉。
段子瑞靠在後麵的牆上,盯著鏡子,微微一笑:“以前彆人都說你好相處,可每次你遇到我敵意就很重,我當初覺得你可能隻是單純的討厭我,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因為夏黎。”
林成旭眉眼一沉,那點乖巧可愛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
段子瑞看著他的表情意外平靜:“果然,一提起她,你的乖巧就不見了。”
林成旭轉過頭,眼睫上還掛著水珠,他抬抓了抓頭發,聲音有點冷:“你到底想說什麼?”
段子瑞聳聳肩,像是很無辜的樣子:“不想說什麼,就是想看看麵具下的你。”
林成旭不禁一笑,眼神儘是不屑:“段子瑞,我有麵具,你呢?一副好學生的做派除了騙騙彆人,也沒什麼其他用了。”
“是啊,可你媽媽也被我騙過了。你不知道,她對我簡直比對你這個親兒子還親——”
他話還沒說完,一陣狂風就先襲來。
林成旭抓著他的衣領,很是無語:“我不太清楚,你為什麼從剛剛進包廂開始就總是想激我?怎麼?你想讓我打你一頓,然後才看看我媽是怎麼維護你的。”
“你……”
林成旭搶過他的話:“你想做兒子就好好做,想做好學生也隨便你,我們兩個之間以前沒什麼關係,以後也不會有,明天我離開上海,咱們就是陌生人。你爸看起來很喜歡我媽,你如果想破壞你們現在和諧的家庭關係我也無所謂,一切隨你。”
他鬆開段子瑞的衣領,拍了拍手掌,好像是沾了什麼臟東西一樣。
段子瑞低笑一聲:“那什麼有所謂,夏黎討厭你?還是遠離你?有朋友的身份在,你怕是連一句喜歡都不敢說吧。”
“你總是裝得不在乎,可偏偏你最在乎,你的占有欲很強,在我看到你撕掉我情書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天,他向夏黎表白,夏黎看都沒看他一看直接說了句:“抱歉,我不喜歡你。”
她說得太直接,深深劃破了所有的哄鬨聲。轉身就走之後,把他一個人留在原地,像個小醜一樣。
他當時把情書直接扔在了地上,人潮也退去,再回頭的時候隻有林成旭一個人站在那裡,他撿起了地上那封被踩得滿是腳印的情書,還把它拆開了。
很可惜,段子瑞裡麵什麼都沒寫。
情書隻是一場形式,他要做的是表白。
可林成旭站在原地,卻把那張空白的紙撕得粉碎,最後扔進了垃圾桶裡。
那一刻,他看清了林成旭眼裡的占有欲,和他一樣的,喜歡夏黎,希望她是自己的。
林成旭絲毫沒有被戳穿的難堪,反而坦坦蕩蕩一笑:“是啊,我占有欲很強,可那又怎樣,我忍耐性更強,她現在不喜歡我,我就在她身邊一直等。可你呢?你連在出現在她世界的資格都沒有,更彆說這八百多公裡了。”
段子瑞看著他,企圖從那雙黑亮的眼裡看到一點狼狽:“你就不怕她有一天會喜歡上彆人?”
林成旭攤攤手,拂去臉側的水珠:“喜歡就喜歡了,夏黎屬於她自己,彆把她當成誰的私有物。”
“讓開。”林成旭推開他,走出洗手間。
段子瑞還站在原地,忽然又想起了當初去學校辦轉學手續那天夏黎和他說的話。
那天,他辦完手續,路過籃球場,夏黎當時一個人站在樹下,目光追著場上的紅衣少年。
他沒由來的心裡很不甘,走了過去:“你上次拒絕我,是因為他嗎?”
夏黎轉頭看他一眼,沒停留一秒又轉回去,聲音很淡:“不是,我隻是單純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誰?林成旭?他看起來很傻。”他這邊剛說,下麵球場上就出了事。
一個男生被人推到在地,說他玩臟球。
林成旭出聲就替他解釋,可明明上一場這個人是真的想要害他的。
段子瑞很不理解他那樣的行為,十分愚蠢也無用,你幫了他,他可能轉頭就忘了,還會反過來再害你一次。
他笑著說:“你看,就像他剛剛那樣的行為一樣很愚蠢。剛剛那人明明就是想害他的,現在他被人罵了,林成旭竟然還要替他解釋。”
夏黎聲音猝然冷了下來:“我喜不喜歡你,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她難得轉過頭,把視線放在他身上:“還有,林成旭不蠢也不傻,他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坦蕩,要善良,要簡單。如果今天是你被人誣陷,哪怕他再不喜歡你,他也依然會站出來。這一點,你比不上他,我也比不上。”
“你怎麼能確定呢?人心都是複雜的,也許他隻是裝得好心而已。”
“你或許有可能,但他,不會。”
段子瑞自嘲一笑:“你對我評價倒是很低啊。”
他想起初一開學那天,他的父母形式結婚卻分居兩地的婚姻終於結束,他的媽媽一身輕鬆離開了家,他的父親雖然還在,卻和不在也沒什麼區彆。
他走進一所新教室,周圍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把自己偽裝的很好,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誰和他說話他就笑著點頭回。
笑到最後臉都僵了,卻還是沒有放下。
隻有他的同桌,一聲不吭寫著卷子,在上課鈴響的那一秒對他說:“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就算不理彆人,那也是你的權利,沒人規定你必須照顧誰的心情。”
那天,他記住了她的名字。
她叫夏黎,年級第一。
可夏黎沒記住他,因為還沒坐滿一節課,她就被調走了,在教室的另一端,離他好遠好遠。
段子瑞攥著手,突然出聲:“夏黎,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多了解我一點,也會發現我其他好的……”
夏黎眼神很淡,聲音很靜,直直打斷他:“我並不想了解,哪怕是好的那一麵。”
說完這句話,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走向球場上的林成旭。
她拿出手裡的AD鈣,朝林成旭晃了晃,笑得那樣明媚。
那天,段子瑞才意識到,一向溫和有禮的夏黎,原來也有那樣決絕冷漠的一麵,也有那樣笑容耀眼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