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嚷時光(1 / 1)

狂風嗚咽,如同一把刺劍貫穿他的胸膛,喬平樂哭得沒了力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喬潔安連忙跑過去,顫著手,想抱他又不敢,最後隻能輕輕放在他的背上:“樂樂,不要哭了,都是爸爸的錯,爸爸對不起你,爸爸……”

空蕩的胸懷猛地擁入一個滾燙的身體,灼熱的水珠砸在他的肩頭,懷裡的喬平樂像個小獸一樣哭得一抽一抽,窩在父親寬大溫暖的懷裡。

他的聲音很啞,說話都不能連貫,抽抽搭搭的:“道歉道歉又道歉,你就隻、隻知道道歉,小時候說的話你、你怎麼就能信這麼久呢。”

“既然都回來了那為什麼不能站到我麵前,既然都送了禮物那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一聲是你送的,既然從始至終都不是你的錯,那為什麼就不能讓我知道。”

喬潔安仿佛才是那個哭得失聲的人,磕磕絆絆也說不出一句話:“我、我……”

喬平樂雙手一伸環在他的腰間,緊緊一抱,卻哭得更凶了,淚一滴滴落在父親背上:“因為你愛我。所以,你舍不得我知道那些,對嗎?”

他一頓,聲音從顫抖中流出:“……爸。”

“樂、樂樂,”喬潔安不可思議地揉揉耳朵,又不願意掙脫喬平樂的懷抱,隻能問一聲,“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喬平樂把臉往他肩頭一埋,聲音悶在晚風裡:“沒聽到就算了。”

“聽到了,爸聽到了,都聽到了。”喬潔安終於抬起手,抱住喬平樂寬闊的脊背。

喬潔安的手掌也很溫暖,透過薄短袖傳進皮膚裡,喬平樂埋著他的肩頭,好像聞到了熟悉的皂香。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打架受傷被爸爸背在背上,他環著喬潔安的脖子,貼著他的肩頭,鼻尖溢上清柔的皂香,最能撫慰他的失意和難過。

喬平樂鼻子一酸,撐起身,不敢看喬潔安的眼睛,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爸,對不起,這些年所有的所有都,對不起。”

喬潔安搖搖頭,伸手拂去他臉上的淚:“不用道歉,永遠都不用和爸爸道歉。”

喬建平歎口氣,笑了出來,走過去扶起他倆:“好了好了,都彆哭了,快起來吧。”

喬平樂哭得腦袋發懵,站起來看著後麵一群人,後知後覺地害羞:“你們能彆看我了嗎?”喬平樂揉了把臉,企圖把自己埋進去,“好丟人啊。”

林成旭十分不懂事:“丟都已經丟完了,現在才反應過來。”

梁予桉安慰道:“沒事的,樂樂,你哭得聲音很小,我們都沒聽到。”

夏黎沒說瞎話,隻讚同地點了點頭。

喬平樂的視線轉向徐方好,他慢吞吞挪過去兩步,清咳了聲,把手裡的可樂遞給她:“徐方好,給你喝。”他又低著頭,甕聲甕氣地說,“剛剛對不起。”

徐方好接過那瓶可樂,撇撇嘴:“都不冰了。”

“等著,我給你買。”喬平樂連忙回頭朝張榮生說,“榮叔,我買你一瓶冰可樂。”

“直接拿吧,我還能要你的錢。”

“你和我爸是兄弟,和我又不是。”

“那怎麼著?咱倆現在拜個把子?”

張榮生開著玩笑,瞧喬平樂那樣子還真想和他拜一拜,他連忙開口:“行了行了,彆矯情了,快進去拿吧。”張榮生擺擺手,朝他們幾個說,“你們幾個也進去,今天榮叔請你們,想喝就喝,想吃就吃。”

“謝謝榮叔。”

喬平樂跑進去,直奔飲料櫃,剛拿出一瓶可樂,徐方好伸手也拿了一瓶遞給他:“呐,多拿一瓶,敷敷眼睛。”她笑著晃了晃手裡那瓶,“剛剛騙你,我要這個就行了。”

“徐方好,謝謝你。”喬平樂難得認真,“這些年都謝謝你。”

“好了好了,知道了。”徐方好受不了他那眼神,跟火似的灼燒人,“我去零食區看看。”

她說完轉身就跑走,林成旭靜悄悄地移過來,胳膊抬上他的肩:“拿完沒?”

“拿完了,呐,你的AD鈣。”喬平樂順手給他扔一瓶,關上櫃門,靠在上麵,抬起手裡的冰可樂敷上眼睛,冰涼的溫度很舒服把他的心也變得平順了不少。

他忽然開口:“好奇怪啊,哭過一場心裡竟然舒服了不少。”

梁予桉拿下一瓶牛奶,溫聲說:“那是因為豎著你心裡這麼多年的刺終於被拔掉了。”

喬平樂彎起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狠的原因,他總覺得嘴裡有點發苦:“你們說我是不是很蠢?明明他那樣愛我,我就是發現不了,就像我當初和那個男人吃飯的時候,心裡竟然還在埋怨我的爸爸。”

“彆胡說,”林成旭打他一下,“你可不蠢,小時候的你哪能懂那麼多。”

夏黎笑了下,看向外麵的影子:“樂樂,不要用愛責怪自己,畢竟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喬爺爺雖然總罵你,但他的愛就擺在明麵上,你想看就看的到,想摸就摸的著。可喬叔叔不是,他的愛就像你腳底的影子,隻有你低頭才能看見,彎腰才能摸到。”

“偏偏你也是一樣,隻不過你的愛藏得更深,隱在黑夜中,必須努力分辨才能看到。”夏黎回過頭,攤開雙手,裡麵躺著一根棒棒糖,“不過好在,現在都完完整整地亮了出來,就像這顆糖,打開它你往後就隻剩甜了。”

喬平樂拿過夏黎手裡的糖,“夏夏,你不虧是靠文字拿稿費的人,這話聽著比直接說出口好聽多了,沒有那麼讓人尷尬。不像徐方好。”

徐方好突然從背後發出聲:“我怎麼了?”

“沒怎麼,”喬平樂連忙轉身,笑得討厭也認真,“你,很好。”

徐方好斜著眼盯他,一臉的不信:“騙人,你剛剛絕對在說我壞話。”

“沒有。”

“不信。”

喬平樂轉過身,朝另一邊走去:“真沒有。”

徐方好緊跟在他身後:“不可能。”

幽靜的巷子一動一動,吵鬨聲卷土重來,如一陣迅猛的狂風帶走陳年傷痛,留下落不儘的遼遼山風。

第二天中午,喬平樂一家在廚房裡忙活,梁予桉和徐方好在巷子口接任嘉悅,夏黎和林成旭跑去對麵找曹凱拿蛋糕。

徐方好拉著任嘉悅進屋:“嘉悅快走,今天喬平樂和喬叔叔一起下廚,做了好多好吃的。”

喬潔安剛端上一盤菜過來,看見任嘉悅輕輕一笑:“你就是嘉悅吧,我聽他們提過你,歡迎來到我們家,今天好好玩啊。”

“謝謝叔叔,”她看向剛走過來的喬平樂,把手裡的禮物給他,“喬平樂,你的禮物。”

“現在可以拆嗎?”

“可以。”

“哇塞!庫裡聯名的籃球!”喬平樂把盒子一拆,裡麵亮出一顆藍白相間的籃球,上麵還有一些脈絡紋樣的發光條紋,“嘉悅,你這可是送我心坎兒上了。”

任嘉悅看向徐方好:“方好告訴我的,她說送你這個你會很開心。”

“方好是真的很了解你,”喬潔安插空說,“這些年我送你的那些禮物都是她告訴我的,有些我還不懂怎麼買也都是她幫著我買的。”

“咳咳,也沒有,”徐方好摸摸鼻子,錯開喬平樂望過來的視線,“那個我去廚房看看喬爺爺。”

梁予桉輕輕一笑,對喬平樂說:“你不去嗎?”

“去去去。”喬平樂如夢驚醒一般,把禮物一放,撒腿往廚房跑,“嘉悅,謝謝你啊。”

喬潔安把零食拿給他們招呼著:“嘉悅,桉桉,你們先坐一會兒吃點零食,菜馬上就好了。”

“好,謝謝喬叔叔。”

徐方好跟著梁予桉身後往沙發上走,視線忽然被櫃子上的一張照片吸引。

那張照片上有五個人,背景是巷子口的那顆梧桐樹,還框下了半邊平安小賣部。

任嘉悅指著一個坐在椅子上,穿著藍色短袖的小孩問:“這是你小時候嗎?”

梁予桉回頭一看,有點詫異:“怎麼認出來的?

“你的鐲子,很明顯。”她抬頭,看向梁予桉左手腕上白玉鐲,“這是保平安的吧。”

梁予桉低頭手拂上玉鐲,輕輕一笑:“嗯,這是我媽媽送我的出生禮物。”

任嘉悅說:“那阿姨一定很愛你。”

“是,很愛我,所以用她的生命換了我的。”

任嘉悅心口一震:“抱歉……”

梁予桉抬眼看向她,“沒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是我的朋友,可以知道。”他停了一秒,朝任嘉悅說,“嘉悅,你不需要總是抱歉。”

任嘉悅眨了眨眼,移開視線,忽然開口問:“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十二月二十四。”

“平安夜。”

“對,平安夜。”

任嘉悅展開眉,笑了一聲:“那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畢竟,這天是被賦予祝福的一天。”

梁予桉深深一笑,反問她:“那你呢?什麼時候生日?”

“我的生日已經過了,是三月十五。”任嘉悅說。

“沒關係,明年還有,明年我們可以一起過。”

“好。”

林成旭提著蛋糕,聲音從外麵傳來:“飯好了沒啊?我快餓死了!”他推開門,看見客廳裡麵麵對麵站著的兩人,“你倆乾嘛呢?”

“沒乾嘛,就隨便看看。”任嘉悅錯開身,跑去另一邊。

梁予桉笑了下,回頭問林成旭:“夏夏呢?”

“這兒呐。”夏黎從他後麵走出來,晃晃手裡的紅薯。

梁予桉:“怎麼還買了這個。”

“生日嘛,”夏黎給任嘉悅拿了一個,“嘉悅,嘗嘗,這個很好吃的,我們小時候經常吃。”

喬平樂雙手端著菜邊往外走邊朝裡麵指揮,“爸,你把那個菜盛出來就行了。爺爺,把糖醋排骨端一下啊。徐方好,你快出來啊。”

喬建平端著排骨跟在喬平樂身後,看見客廳的人,連聲招呼:“好好好,都來了。來來來,都坐都坐啊。”

三個男人做了一桌子菜,不大不小的客廳被八個人坐得滿滿當當。

“厲害啊樂樂,做這麼多菜。”林成旭鼓掌讚歎。

喬平樂昂起頭下巴,一點不知謙虛:“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行了行了,來,先乾一個。”喬建平拿起酒杯,“你們小孩喝飲料,我們兩個大人喝點酒啊。”

林成旭拿起可樂,大聲喊著:“祝,喬平樂十七歲生日快樂!”

“生日快——”

“等等等等!”徐方好突然打斷,“就這個姿勢彆動,我把相機擺一下,咱們照個相。”

徐方好說著起身支起相機架,調試設備。

喬平樂手僵得不行:“徐方好,你好了沒啊。”

喬建平抬手打他腦袋:“催什麼催。”

“爺爺!”

喬建平不理他,朝徐方好說:“方好,你慢慢調啊,不急。”

“好了好了,”徐方好跑回自己的位子,“都要笑啊,準備好。”

她點開手機的相機鍵:“三二一——”

“生日快樂——!”

哢嚓一聲。

屬於喬平樂的十七歲就此定格。

徐方好點燃蠟燭,催促道:“快許願!”

喬平樂放下可樂,環視一圈,把每個人的臉都印在腦海中,閉上眼。

這年夏天,他十七歲,所有愛的人都在身邊,他彆無所求。

人生的圓滿好似如此簡單,風起風儘間拾得片刻喧嚷時光。

他睜開眼,透過火燭看到對麵的徐方好。

女孩搖頭晃腦笑著給他唱生日歌,時不時還要催他一聲。

喬平樂忽然又有了一個願望。

他沒有閉眼,看著徐方好。

在心裡默念。

希望徐方好可以一直這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