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平樂跑得很快,整個鼻腔被一陣狂風灌進,像溺水一樣,肺腑漲得生疼,滿腔都是滾燙。
徐方好剛騎到門口,停好車,後麵的喬平樂就從她麵前跑走:“喬平樂,你怎麼……”
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隻知道狂奔,耳朵裡猝不及防落進一道熟悉的聲音,整個人才如夢驚醒,怔愣在原地。
巷子裡隻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光暈輕薄的落在少年顫抖的脊背上,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他的鼻頭、眼睛、臉頰都變得通紅,像發了燒了一樣,隻讓人看著就覺得可怕。
徐方好心頭一沉,連忙走過去:“你、你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喬平樂側過身,繃著身子:“不用你管。”
徐方好一聽,立馬開口嘴裡不帶一點溫柔:“不用我管?你以為我想管你嗎?要不是你是我朋友,你現在就是死在這兒我也不可能看你一眼。”
“你——”喬平樂被她一噎,抿著唇,不再理她自顧自地悶頭往前走。
後麵的影子跟他的影子重疊,想讓人忽視都難。喬平樂終於緩下情緒,可他聲音還啞著,眼睛也還紅,這反問都問得委屈巴巴:“你跟著我乾嘛?”
偏偏徐方好還故意氣他:“你管我,這路又不是你的,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
果然,他被氣得眼睛更紅了。
轉過身跟個小孩似的和她的影子錯開。
兜裡的手機一震,徐方好拿起來,群裡夏黎發了消息。
梨子詩人:[我剛剛聽姥爺說,喬叔叔今天回來了。]
徐方好朝那彆扭的小孩瞅一眼,低頭回。
草莓騎士:[難怪。我遇到喬平樂了,看樣子應該是吵架了。]
橙子魔法師:[你們現在在哪兒?我們趕過去。]
草莓騎士:[快到麵館了。]
桃子公主:[那行,我們去巷子口等你們。]
徐方好發了個好,收起手機,望向地上那道黑影,他的步伐慢了下來。
徐方好無語地搖搖頭,卻彎起嘴角,抬腳走到喬平樂身邊,什麼話也沒說,就隻是和他並肩走在這條昏黑的巷子裡。
直到走到巷子口,那顆梧桐樹下坐了三個人,還窩著一條狗。
喬平樂微微一怔,看著旁邊兩個的兩張空凳子:“你們幾個待在這兒乾嘛呢?”
夏黎和梁予桉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林成旭倒是指了指天,說出一嘴假話:“賞月啊。”
“屁得賞月。”喬平樂說,“賞月你還牽狗啊。”
林成旭拍拍金毛的腦袋,指著喬平樂:“黎黎,去,咬他去。”
“切。”喬平樂沒拆穿他們,蹲下揉揉狗腦袋,“它才不會咬我。”
梁予桉把手裡的可樂扔給喬平樂:“給。”
夏黎朝他招了招手:“樂樂,方好,過來坐會兒吧。”
徐方好高高興興地跑過去找夏黎拿零食,喬平樂彆彆扭扭地挪過去,看著手裡的冰可樂。
“榮叔,你下班了?”徐方好出聲道。
迎麵走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手扶著腰,聽到有人叫才抬起眼。
那是張榮生,平安小賣部現任老板。
他看到樹下的五個人,笑起眼:“嗯,你們坐這兒乾嘛呢?”
幾個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指向天:“賞月。”
張榮生笑了笑,沒戳破他們的心思:“行,你們好好賞,想吃什麼就去我店裡拿。”
“知道了,謝謝榮叔。”
張榮生一進去,樹下又安靜下來,隻有盤在枝椏上的蟬悄悄作響。
這顆老舊的梧桐樹不知曆經了多少滄桑歲月,每每一到夏季,繁茂的枝葉就濃成一片綠色海洋,在悶熱的暑氣中讓這一小隅天地得了片刻涼意。
從小梧桐就是這樣綠,夏天就是這樣熱,他每次一遇到事巷子口就總有這四個人。
他們十分默契地不聞不問,卻時時刻刻不離不棄。
他的手上也總會得到一罐冰可樂,涼氣傳到心臟,平定了洶湧。
喬平樂輕輕開口:“我爸回來了。爺爺說他是回來給我過生日的,年年都有生日過,可他年年都沒回來過,怎麼就今年突然回來了。”
他們沒人出聲打斷喬平樂的傾訴,他也自顧自地宣泄情緒:“我曾經覺得他要是總不回來終有一天我能把他忘了,可當他站在我麵前時,我才發現他和記憶中的樣子其實沒怎麼變。”
“隻是,多了一些皺紋,一些白發,一些……虧欠。”
他忽然笑了,笑聲一點也不好聽,像是自嘲:“他覺得對不起我,可他這些年還是沒回來過,就像當初我要媽媽不走,他卻要把媽媽往外趕,我說我想聯係她,他卻從來都不讓。他總是這樣不管什麼都自己決定。”
徐方好看著他,少年弓著背,低垂著眼,頭發遮蓋了所有神色,暗黃的光從背後籠過來,重重壓在肩頭。
那副模樣像極了他小時候被人欺負,說他是個掃把星,爸爸媽媽都不要他的模樣一樣。
她攥著手,糾結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喬平樂,其實……喬叔叔這些年有偷偷回來看你。隻是他知道他還恨他,所以從來都不敢露麵,他每次都會向我打聽你的消息。這些年你生日喬爺爺每次都會多送你一個禮物,也是因為那是喬叔叔帶回來的。”
“昨天晚上他還給我發了消息說這幾天會回來,我以為你遇不到他,沒……”
徐方好不敢看他,低著頭把這些年的事都說了出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喬平樂又發紅的眼睛。
喬平樂不想再聽了,他站起來,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沒想到我們遇到了?徐方好,你是我什麼人啊?憑什麼要給他彙報我的生活。”
他越說腦袋越疼,難怪姥爺每年送他禮物時總有一個不得他好意,又總有一個十分喜歡。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喬平樂整個人陷入一種極致的掙紮中,在那裡好像連痛苦都不被允許。
他有誰可以怪,又應該怪誰?
怪喬潔安關心他?
怪徐方好告訴他?
不,他誰都怪不了。
因為,一個是他想要的愛,一個是在乎他的人。
夏黎他們三個也沒想到會有這件事:“樂樂……”
喬平樂聲音啞得像是浸了水,咬著牙說:“你們都是這樣,總是這樣,為什麼,從來不問我願不願意?”
徐方好被他那副樣子狠狠刺痛:“我……”
後麵趕來的喬建平聽到那些話,趕忙跑過去:“喬平樂,你怎麼跟方好說話呐。”
喬潔安也挪著步子過去,看著喬平樂滿眼泛淚,心跟針紮似的痛:“樂樂,你不要怪方好,是我她讓她給我發的。”
“對,是你!都是你!”
喬平樂掙開他們的手,滿臉憤怒地看向喬潔安。他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責怪宣泄口,把自己所有的負麵情緒都刺向喬潔安。
“回來是你,離開是你,偷偷看我也是你,什麼都是你!你做什麼決定都可以自己選,有問過我一句想不想嗎?就像當初你說離婚就離婚,說趕走媽媽就把她趕走一樣自私!”
喬建平扶著喬平樂的肩,重重一拍:“樂樂,當初是你媽媽自己要走的,離婚也是她先提的,你爸爸不讓你聯係她,是不想你知道她,”他一頓,到現在才明白喬潔安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他真相。
喬平樂好像一下子有什麼神經被崩斷了,他抓著喬建平迫切地問:“她怎麼了?”
“她……”
喬建平看著他那雙通紅的眼睛,喉嚨好像忽然被黏住,張著嘴卻發不出聲。
張榮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出來,在一片沉默中他開了口:“不想讓你知道,在你年僅十歲的時候你的母親愛上了其他人。”
喬潔安連忙抓住張榮生的胳膊:“榮生。”
“潔安,樂樂已經十七了,這些事他有權利知道。”
張榮生儘力把話說得沒那麼刺耳:“樂樂,你十歲生日那年去拍照,你的母親沒有來是因為那天她和其他人在一起。那天,我送一個客人去酒店,在門口看見她和,和一個男人,他們很親密。那個男人我認識,你也認識,如果你還記得你爸爸曾經公司的老板的話。”
喬平樂手猝然沒了力,好像沁滿了水的海綿,身體變得沉重且軟弱,他的腦子忽然跑出很多細碎的記憶。
母親有次帶他出去吃飯,他們在飯店裡等了好久,本以為來的會是喬潔安,結果卻來了他的老板。喬平樂認識那個人,他和喬潔安關係很好,以前也經常來家裡。
小孩子不懂是非,大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叔叔說爸爸忙不能來,媽媽說不要告訴爸爸今天的事不然他會生氣。
喬平樂手裡拿著叔叔給他買的玩具,高興的點點頭,然而那時,他的心裡還在埋怨父親不願意陪他。
直到十歲那年的秋天,他有次回家聽見父母在吵架,他不知道他們吵了些什麼,隻能聽到父親那句:“離了婚,你就滾出這個家,以後不要再見樂樂!”
他還沒來得及推門,媽媽就已經提著行李箱走了出來,那時他才看見門口停著一輛熟悉的白車。可年幼的他隻知道追著車後要媽媽,忘了那輛車為什麼會在這裡,也忘了那輛車的主人是誰。
喬潔安追出來抱住他,把他攔在懷裡:“樂樂,不要追了,讓她走讓她走,以後爸爸陪著你。”
當時的喬平樂像一個無理取鬨的小孩,不明是非把所有的怨恨和難過都怪在喬潔安身上,忽略了喬潔安眼裡的痛苦。
他的拳頭很小,打人卻使足了勁,一拳一拳砸在喬潔安身上:“都是你!你總是不回家,總是不陪我和媽媽,現在你還要趕她走!我才不要你陪!我討厭你!討厭你!”
後來,喬潔安在那年冬天離開了江城,走的那天他沒有去送,再後來他自動地忽視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他的存在。
自欺欺人一般的彆扭。
一邊討厭他,一邊想要他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