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穗楞在了原地,她的手僵在了半空,有點猶豫地往他腦袋上摸了把:“你怎麼了?”
這人看上去確實不太對勁,她有點遲疑:“……不舒服嗎?”
“嗯。”聲音像是隔著一層霧,聽上去有點悶。
他沒放開她,聲音還是有點啞,突然問:“你下部戲拍什麼?”
明穗還是不太習慣用這種姿勢跟他對話,稍微一動,卻好像被他誤會了什麼,不僅雙手抱得更緊,腦袋還在她頸窩處蹭了蹭。帶來陣陣的癢意。
她有點僵硬,老實道:“沒想好。”
本來是想等電影上映之後看看反饋之後再接劇的,但《以她為名》的劇本太好了,就襯托之後遞上來的劇本都差了那麼點意思。
她遲疑著補充:“老金說我現在不著急接劇,最重要的是先擴大知名度,所以之後可能會嘗試一下綜藝或真人秀之類的節目。”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之後,男人的動作似乎鬆弛了下來。
現在說好像有點不太合適,但明穗真的感覺這人好像福利院養的那隻大狗狗,得到塊肉了就滿足下來。
樓道裡越發安靜,連剛剛不太閃的燈泡也徹底暗了下去。隻有窗外未降的夕陽還透著一點點光。半明半暗。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男人終於抬起頭,因為過近的距離,他的眼鏡被熱度染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看起來濕漉漉的。
明穗看著他摘下眼鏡,骨節分明的指尖折起來,慢條斯理地放進西裝褲裡。
買了這麼久,還隻是見他第一次戴。
明穗沒忍住問:“喜歡嗎?”
傅遠舟瞥了她一眼:“什麼?”
“眼鏡。”明穗心跳得有點快,她不敢讓情緒上臉,避開他的視線,語氣顯得有點硬邦邦,像是為自己找補似的,“不喜歡你也得給我說喜歡,我晚飯都沒吃,跑了三條街買的,你說不喜歡就是對不起我的勞動付出,你說不喜歡我就——”
想不出什麼威脅人的話,明穗最後憋出了句,“我就再也不會給你買了!”
話音剛落,頭頂忽然傳來男人的悶笑聲。
他離她還是很近,聲音就像在耳邊回蕩一樣,像是帶著磁性的電流,很低,又意味不明的,震得她半邊耳朵都麻了。
明穗臉頰發燙,好像有聽見他若有若無地說了:“我就知道。”
“什麼?”
沒等她把這話問出口,男人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在外麵有點放涼的指尖手欠似的,捏了把她後脖頸。
明穗有點猝不及防,被凍得一激靈,脖頸往回縮。她快被這男人的喜怒無常弄生氣了,還沒來得及瞪他一眼。
傅遠舟把手插回兜裡,鬆散一句:“喜歡。”
語調聽上去有點兒認真。
明穗撇開視線,莫名把人推開,她抿著唇,語氣有點兒抱怨,拍著衣服往走外,“都不知道你要乾什麼,都把我衣服弄臟了。”
牆上有灰,粘在粉紅色連衣裙上特彆顯眼。
身後的人跟著出來,悠悠一句:“賠你。”
“……”
不知道為什麼,明穗總感覺他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她莫名其妙瞅他一眼,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明穗!”
明穗回頭看他。
陳冠禮手上拎著兩大包零食,笑道:“剛還找你呢,發布會結束了,去吃飯啊。”
像是察覺到傅遠舟的存在,陳冠禮頓了下,“傅總也在啊?”
他順勢發出邀請:“要不要一起啊?”
“行。”
“他不去。”
——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陳冠禮和傅遠舟的視線同時落在明穗身上。
陳冠禮聲音疑惑:“你怎麼知道傅總不去啊?”
“……”明穗鎮定道,“我猜的,傅總日理萬機,等會應該還有幾個項目要忙。”
傅遠舟語調坦然補充:“吃飯的時間還是有的。”
“……”
“這樣。”陳冠禮笑起來,走到傅遠舟旁邊,“正好傅總,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傅遠舟微微頷首:“請說。”
兩人還挺好感情似地並排往前走,陳冠禮看見明穗沒跟上去,甚至還回頭喊了句:“怎麼站那了,走啊,吃飯去。”
“……”明穗鬱悶道,“你們先去,我去換個衣服。”
-
《以她為名》自從預告片大爆之後,劇裡的演員都有了熱度,不太適合在外麵吃飯。
於是聚餐地點訂在了陳冠禮家,兩層小洋房,外圍有個大花園,草地上支起了燒烤架,煙霧繚繞。
明穗換了件簡單休閒的T恤,長發也用鯊魚夾隨意紮到了腦後,隻留了點耳邊一點碎發修飾臉型。
女生基本都在廚房弄吃的,男生就在外麵架著火。
明穗捧著雞翅放在外麵的桌子上,能看見傅遠舟已經跟團隊的男生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氛圍異常和諧。
明明才第一次見麵。
不過這人高中的時候人緣就很好,他跟誰都能玩得很好,調氛圍這事也就是看他願不願意罷了。
明穗隻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本來打算重新走回廚房,一個沒留神,被桌角給撞了一下。
她沒控製住平衡,差點給撞倒,幸好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她扶住。
明穗抬頭,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秦時笑笑:“小心一點。”
旁邊有團隊的人正在往桌子上放著食物,還是秦時的粉絲,年紀輕輕又混熟了,見到此情此景就開始瞎起哄。
“哇哦哦哦秦男神好紳士噢!”
“我也想倒,快來扶我一下。”
“哈哈哈哈醒醒,他們兩個這叫偶像劇,你叫帥哥和野獸。”
“滾滾滾,找打是吧。”
幾人打打鬨鬨成一團,氛圍熱鬨。
秦時低低一笑:“你們彆取笑我了,要拍劇也得女主角同意不是?”
這話說得極好,既說了剛剛的舉動是無意而為之,又留了點白,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
幾個人聽到看熱鬨不嫌事大似的,起哄聲越來越大。
“……”
事情發展地有點莫名其妙,明穗下意識往旁邊瞥了眼。
男人蹲在地上,正在生火,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連眼皮都沒抬起來。
說到這,對麵有個女生忽然好奇地問了句:“穗穗,你有男朋友了嗎?”
明穗注意力還在傅遠舟那,下意識回了句:“沒有。”
這話確實沒錯。
她沒有男朋友。
就是有個名義上的老公而已。
女生明顯不知道這層含義,眼睛亮了亮:“秦男神也沒有欸。”
她眨了眨眼:“你們兩個不考慮一下炒個cp嗎?”
明穗:“啊?”
“這也沒什麼呀,圈內很多人都這麼乾,先把熱度提上來,後麵再分手,不過要是真的,就更好磕了。”女生頓了一下,說半句留半句的,意味深長道,“穗穗,你覺得秦男神怎麼樣?”
明穗有點懵:“什麼怎麼樣?”
女生還沒答,旁邊突然落下一道清淡的嗓音,“你沒聽懂嗎?”
傅遠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的,手上是一份烤好的茄子,視線卻沒望過來,語氣更沒帶什麼溫度,“她的意思呢,是想讓你們兩個在一起。”
明穗:“……”
女生哈哈大笑:“對對對傅總好懂!”
“……”
“……”
空氣中莫名冷寂了下來,後知後覺的心虛湧上心頭,明穗勉強道:“你們彆亂開玩笑了。”
“是啊。”秦時這會兒才出了聲,語氣溫柔,“不然我以後可找不到女朋友了。”
女生也不是那種玩笑開過頭的人,見到兩位當事人都否認了,非常高情商地把這個話題給帶了過去。
人多力量大,食物烤完十五分鐘,所有人都聚在長桌上。
明穗作為主演,位置比較前,傅遠舟身份高,也排了個前麵的位置。
這麼一看,雖然兩人坐得近,但也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對勁。
陳冠禮起身照常說了幾句,又談了下之後跟傅氏的合作。
傅遠舟給了麵子,桌上的氛圍沒有冷下來。
但明穗能感覺到他心情不怎麼好來著。
桌麵上的吃的都沒怎麼夾。
明穗腦海裡冒出個主意,開始拿桌麵上的烤串一塊塊放到碗裡。
再加上一份清涼的酸梅汁,一並偷偷地推了過去。
男人冷淡的視線望了過來,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半晌後還是拿起了筷子。
他咬了口肉,把酸梅汁推開:“不喝這個。”
雖然表情還有點冷,但語氣明顯沒那麼冷淡了。
明穗詭異地發現,這人還挺好哄的。
於是又彎著眼睛給他繼續夾菜。
不遠處的秦時將他們之間的動作看著一清二楚。
動作頓了一下,很快又笑著跟彆人對話。
-
吃飯一時爽,洗碗火葬場。
特彆是這次聚餐的人很多,碗筷一堆堆疊在一起。
大家不忍心讓陳冠禮自己一個人洗完,分工合作開始動手。
明穗剛把碗放到廚房,後麵緊接著就跟上一人。
她動作頓了頓,抬手打了個招呼。
廚房裡沒什麼人,氛圍很安靜。
秦時的聲音裡都是歉意:“對不起,剛剛不應該讓他們起哄的。”
說的是炒cp那事,明穗坦然道:“沒關係。”
“我怕影響你和傅總的關係。”
“……”明穗抬起眼看他,秦時主動解釋,“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雖然不知道你們到什麼程度了,但是不公開總是有你們的道理的。”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笑容顯得很勉強:“也不瞞你了。”
“我跟傅總在發布會上有點兒矛盾,好像惹他生氣了。”
“……”
“我知道你們關係好,但是我實在不想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像是意識到什麼,語氣很低地補充,“你彆誤會,我就是提前跟你說一下,也不知道回去之後,他會說我點什麼,我——”
女生輕聲打斷:“他不會的。”
秦時楞了一下,看見女生似乎笑了一下,聲音顯得格外的輕柔:“傅遠舟那個人脾氣是挺差的,又愛罵人還天天擺著臉。”
明穗抬起眼看他:“可他很驕傲,像你一樣背後說人壞話的事,他不會做,也不屑做。”
“……”
“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是我勸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這種套路對我來說沒用,我永遠相信傅遠舟。”
“……”
“就這樣吧。”明穗看了一下表,頭也不回地走出廚房,“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聯係了。”
-
天氣明明已經回暖了,可廚房裡卻冷得不像話。
秦時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他抬起眼,透過敞開的窗,能看見剛剛走出去的女生,鎮定自若地走到桌子前站著的高瘦男人麵前。
周圍的人都在忙,沒人注意他們。
兩人挨在一起,距離很近,男人一眼看上去就心情不好,眼皮都沒抬起來,根本不看人。
女生趁他不注意,偷偷把一顆糖塞到他口裡,他臉上嫌棄,但還是把糖吞了下去。
女生就那麼看著他,眉眼彎彎地笑。
氛圍幸福到有點刺眼。
秦時腦海裡猛然浮現出女生那句坦然而堅定的“我永遠相信傅遠舟”,眼眸沉了沉。
真嫉妒啊。
好像這輩子都沒法比過他了。
秦時從小也能算得上天之驕子,家世好,成績好,人緣也更好,進了影視圈之後,資源無數,一路順風順水,離影帝稱呼隻有一步之遙。
人人都在羨慕他的人生,隻有秦時自己知道,他有個心魔,他一直被一個人壓著。
從小到大。
考試永遠差一分,競賽永遠差一名。
無論是家世、學習、還是人生,他好像都被“傅遠舟”這個名字硬生生地釘在了第二這個恥辱板上。
秦時記得高三畢業那年,當時他和傅遠舟都已經被保送,沒了能比拚的項目,秦時一度覺得人生喪失了意義。
明明就差一點就能超過他。
他不甘心,他一直在尋找著機會,直到某一天聽說傅遠舟要參加高山畢業典禮的節目。
吉他單人彈唱。
畢業典禮在附中一向出名,雖然沒有評委老師打分,但會在論壇裡公開直播並投票選出最佳節目。
秦時覺得自己機會來了,因為他聽說傅遠舟並不擅長吉他。
那段時間,少年甚至還找了個老師,每天早出晚歸,一遍遍再練,也隻彈出個合格的水平。
秦時甚至都感覺自己已經贏了一半,畢竟藝術是他擅長的東西,不僅是吉他,彆的樂器他隻要稍微一學,就能彈出高水平的曲子。
他自信滿滿地跟著報了名,結果果然如他所料,他是當晚的MVP。
朋友都在為他慶賀,他壓不住得意的唇角,然後欲蓋彌彰地問:“國際班那個排第幾啊?”
朋友愣了楞,反應過來:“國際班?哦,你說那個呼聲很高的傅遠舟嗎?他沒來啊。”
秦時的笑意頓時僵住了,猛地拽住人的肩膀:“他為什麼沒來?”
朋友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了,哆哆嗦嗦:“不知道啊……好像是說他在等誰,那個人沒來,他也不上台了。”
天如同塌了一般。
秦時臉色陰得地厲害,甚至都沒心情吃晚餐,扔下一堆麵麵相覷的朋友走出了包間。
當時是個正是夏天暴雨最盛的季節,烏雲聚攏,雨珠劈裡啪啦地打在屋頂,很響,連路燈都暗沉得厲害。
水汽很重,像是一個永遠不見天光的世界。
秦時獨自走在路上,看見了昏暗路燈下,坐在長椅上的傅遠舟。
少年渾身都濕透了,頭低著,臉上的情緒看不太清,身旁豎著個黑色的吉他包。
他沒撐傘,任由那暴雨將他淋得徹底,黑發下留著水沒入流暢的下頜線。
秦時咬了咬牙,走進雨中問他:“為什麼沒來?”
少年這才抬起頭,沉默地看他,吐出一句:“你是誰?”
秦時的世界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塌的。
比傲慢還要傷人自尊的是什麼,是無視和不在意。
他努力了這麼久,用了所有的力氣試圖超越他,然後最終發現人家壓根就沒把他當對手。
他氣得咬牙,一把衝過去領起少年的衣領。
大雨將兩人都淋了個徹底,秦時覺得自己當時的神色一定格外猙獰。
他不停叫囂著:“站起來,跟我打一架。”
少年毫無反應,像是靈魂都被人抽乾。他的喉結緩慢地滑動著,像是壓著濃重的情緒。
他動都不動。
秦時要崩潰了:“你站起來啊,你不站起來我就當你認輸了。”
少年漆黑的視線一動不動,明明在看著他,卻又好像透過他看向彆人,他慢慢垂了下眼,像是在自嘲,聲音很啞,又低又輕。
他說:“我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