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後,又是好幾天沒見麵。
徐有川偶爾聽說,昊君道人近日心情急切,總是莫名其妙的發火,還經常往書閣裡鑽。
大概是找不到丹方,正在無能狂怒。
這讓身邊伺候的仆從都不好受,短短幾天就損耗大半,逐漸的竟然有人在羨慕徐有川。
他乾活的位置偏遠,幸運地避免了這場“無妄之災”。
有一天,徐有川見齊壽出門,回來的時候領了一批新的仆從。
他們身上穿著破爛的補丁衣服,風塵仆仆的,不知道是從哪裡“搜刮”來的人,對齊壽等人有著相似的信任感。
徐有川看了一會兒,然後默默轉身。
忽然,他聽到不遠處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
有個模樣秀氣的年輕人,身板瘦弱,正從井口裡打水,但是滿滿一桶上來,他手臂直打顫拎到半道上就摔了。
木桶打翻,濺了他一褲子水。
年輕人苦惱著抹著額頭上的汗,剛好視線和徐有川對上,他不禁露出尷尬的笑容。
見徐有川也穿著仆從衣服,問道:
“這位哥哥,勞駕過來搭把手?”
年輕人看上去小他兩歲,語氣也很親熱。
徐有川並沒有反感,他現在手頭正好沒事,於是點頭走到了水井邊上。
他走進了注意到年輕人的右手,垂在身側輕微地顫抖。
年輕人用另一隻手按住,麵有難色說:
“不瞞你說,我兩年前遇到過山匪,之後就留下病根,隻能乾些輕便的活。”
徐有川心中了然,看出他的顧慮說:
“我不會說出去。”
年輕人感激地看著他,這次語氣真誠多了。
“我叫阿恒,哥哥怎麼稱呼,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徐有川告訴了他名字,“我平時在後院。”
說話間,他已經打起了一桶水。
“放哪兒?”徐有川輕鬆提起來,麥色的手臂上肌肉微微繃緊,步子平穩地提到對麵的屋子裡。
臨走之前,徐有川略作思索對他說:
“兩天後,還有一次調崗機會,藥草堂可能更適合你去。”
阿恒來之後都在乾重活,長此以往身體肯定吃不消,對於這善意的提醒他也陷入了思考。
徐有川沒有再逗留,徑自離開了這裡。
結果,兩天後他再次看到了阿恒。
阿恒背著包袱,打量著這片發芽的藥田,油綠綠的一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徐有川正在彎腰鬆土,見到他愣了愣。
“你怎麼來了?”
“我跟祿哥說了,想過來後院乾活,和你也有個照應。”
後院管理寬鬆,藥田已經被徐有川種好,這剩下的活就比較輕鬆自在了。
徐有川心中驚訝過後,也慢慢開始習慣多了個人。
阿恒做事並不利索,但勝在勤勞,又跟徐有川一見如故,沒事的時候就喜歡跟他嘮嗑。
這天下午,二人坐下來休息。
阿恒把一個油紙包給他,殷切地說:
“有川哥,這是我帶來的特產,你嘗嘗味道。”
在此期間,徐有川了解到阿恒不是受騙,而是走投無路過來投靠藥王穀,運氣好遇到齊壽就被一起送了進來。
徐有川道了聲謝,然後接過紙包。
是一袋牛肉乾。
這時候,他聽到了門口有人,轉頭就看到了齊壽。
徐有川不禁詫異,為什麼總是在這種時候出現?
簡短的跟阿恒打了個招呼,他就隨著齊壽出門了,左拐右拐第二次來到了小屋。
當他出現在門口時,秦覺的視線就黏在他身上了。
但是,直到徐有川走近了,才隱隱覺得秦覺臉色不對。
“這是……怎麼了?”徐有川緊張地問。
他擔心遇到了不好的事。
秦覺皺著眉頭,嗅到他身上陌生的氣息,說:
“你剛才和誰在一起?”
徐有川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笑道:
“哦,前幾天後院來了新仆人,他叫阿恒。”
他把懷裡的紙包拿出來,捧到了秦覺跟前,說:
“這是阿恒帶來的特產,看上去不錯,你要不要吃……”
“不要。”秦覺冷聲道。
空氣靜默了一瞬,徐有川不相信,又把袋口湊近了些,循循善誘地問:
“挺香的,你聞聞?”
秦覺稍微側過臉,頓了一下,抬頭望向他說:
“你跟我說說話吧。”
徐有川見他真的沒興趣,就沒有勉強,隻當他是不喜歡吃。
他大咧咧坐了下來,將分開後這幾天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訴秦覺。
但是,徐有川發現說到後麵,身邊的空氣越來越冷。
他不禁暗中打了個冷戰,茫然地望向了秦覺。
過了一會兒,他才疑惑地開口道:
“你……生氣了?”
秦覺閉了閉眼睛,嗓音有些沙啞,說:
“你跟他在一起就那麼高興,一見如故,還有說不完的話?”
徐有川撓了撓頭,“還好吧,就是隨便聊聊。”
他不是個與人為惡的性子,以前在雨水村的時候,經常能跟偶遇的男老少女拉家常。
秦覺臉色並沒有好多少,隻覺得心口堵的厲害。
這幾天見不到徐有川,滿腦子卻都是他,每天數著日子期待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
他的情感有些失控,又或者是獨占欲作祟。
秦覺神情恢複了平靜,輕聲說:
“防人之心不可無,道人可能會特意安排線人。”
線人……
徐有川望著他的眼睛,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阿恒有可能是受道人所托。
秦覺總歸不會害自己,他們可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經此提醒,徐有川覺得牛肉乾也不香了。
他閉上了嘴巴,隨即點頭。
等時間一到,徐有川就在齊壽的催促下離開了。
沒過多久,道人就出現在小屋外麵。
昊君道人在屋內來回踱步,他渾身邋裡邋遢,蓬頭垢麵,一邊古怪地盯著秦覺,一邊在自言自語說:
“奇怪,那麼多古籍醫書裡,居然沒有一條與四象丹相關的內容。”
他承認當年那顆四象丹,是龐春自己煉出來的。
可是,龐春不可能是獨創丹方,一定有參考其他古籍的痕跡。
龐春都能想到辦法,他怎麼就不能?
“沒錯啊,從血液裡提取四象印,但是來來回回也有十幾次了,每次都無法保存下來……”
秦覺平時隻是冷眼旁觀,忽然心裡轉變了主意。
“按照你的路子,想必找到方法也要好幾年。”
昊君道人腳下停住,瞪大了眼睛,逼問道:
“你什麼意思?!”
這麼問,是因為秦覺當年醫藥天賦也不錯。
秦覺沉默了一會兒,眼睛閃爍微光,說:
“你可能忘了四海十二卷,這是青玄真人所創,鮮為人知的是他從前也喜歡煉製丹藥。”
“……”
昊君道人狐疑地看著他,沒有動作。
“我隻是忽然想起,不信也罷。”
秦覺神情不甚在意,然後就兀自閉目養神。
仿佛早已習慣彆人的猜疑,也不想再去多做無用的解釋。
昊君道人神情沉思,然後想到了什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
昊君道人重新回到了小屋,手上握著一本書卷。
他臉上流露出幾分欣喜,因為隻是出於隨便看看,還真的在最後幾頁發現了有用的東西。
秦覺見他回來,並不感到意外。
“為什麼要提醒我?”昊君道人目露精光,捋著胡須質問。
“我也想早點解脫。”
丹藥早日煉成,他也能少經曆“折磨”。
昊君道人搖頭晃腦,不陰不陽地笑道:
“哼哼,還算你識相。”
昊君道人翻開了那幾頁,秦覺在旁邊狀似無意地提了兩句,恰好彌補了書裡晦澀深奧的部分。
這本書秦覺曾經讀過,而且過目不忘。
在他隱晦的暗示和指引下,昊君道人逐漸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忽然大笑了起來說:
“我知道怎麼做了。”
昊君道人看著他,眼神陰冷而詭譎。
像是在看一個待價而沽的物件。
果然,這次昊君道人回去後,成功從秦覺血液裡提取到了部分四象印。
這樣一來,根據特殊的法子就能開始煉丹。
兩天後,徐有川又被齊壽叫過來。
“怎麼突然這麼快……”他有些驚訝地說。
秦覺眸光微暗,低聲問:
“你不想過來看我嗎?”
徐有川連忙擺了擺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次,沒來得及給你帶東西。”
秦覺卻抿了抿唇,輕淺地笑了笑:
“你自己來就好。”
徐有川聽說昊君道人沒有為難他,懸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二人靜默一會兒,徐有川隨便找了個話題。
“你這兩天在乾嘛?”他問。
秦覺垂下眼眸,輕聲說:
“想你。”
徐有川眼睛彎了彎,語氣故作遺憾,說:“我信了你的話,沒再收彆人的東西,阿恒見我不搭理他,看上去很難過呢。”
聞言,秦覺心情又舒朗起來。
徐有川仍然是在意自己的,至少比對旁人更加好。
“你要保證經常想著我。”秦覺說。
徐有川卻是愣了一會兒,然後覺得秦覺這是太過孤獨,也沒有安全感。
他忍不住開玩笑,回道:
“誰天天心裡想著彆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想當我媳婦兒呢。”
秦覺默然不語,望著他的眼神有些灼熱。
“我不是彆人。”
“好好好……你不是。”徐有川忽然想象秦覺當小媳婦兒的樣子,整個人笑得打跌,一手捂著肚子,一隻手扶著他的肩膀。
秦覺繃著張臉,身形卻紋絲不動。
過了會兒,徐有川笑夠了,手指戳了戳他微鼓的臉頰,煞有介事地問:
“現在不生氣了吧?”
“嗯。”秦覺臉上佯裝的慍色消失,眼裡浮現點點笑意。
他怎麼舍得跟徐有川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