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樓。
他們走的是另一離班級較遠的那個樓梯,因此沒有在樓梯上遇到自己班上同學。
到了樓梯間,傅遲南將她放下,兩人一齊往教室走。
一拐彎,薛顏看見自己班外麵已經站了兩個遲到的男生,兩人正拿著英語書卷成劍在走廊上擊劍,察覺到身後有腳步聲,大概又將她的金屬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聽成英語老師的高跟鞋落地聲。
兩人迅速抽離戰場,一秒將英語書複原,張口仰天望地的就開始背單詞。
邵和背了一串嘰裡呱啦,餘光一瞥,“傅哥,顏姐!”
邵和看到她手上的拐杖,眼睛都亮了起來,湊過來,“顏姐,帥,臥槽,這拐酷啊!給我玩玩……”
薛顏將拐遞他。
邵和拿在手裡踮了踮,愛不釋手,“這麼輕,這什麼材質的,碳合金?這也太朋克風了,哪兒買的,回頭我也去買一根去。”
他拿著薛顏的拐杖,像得了什麼絕世神器,躍躍欲試道:“來,蔡凡,再來一局。”
蔡凡順手就去拿一邊晾著的拖把,“來來來。”
傅遲南及時伸手製止,“得了,快還給她。”
邵和嗬嗬笑,笑嘻嘻還她。
從後門進了教室。
薛顏愣了下,班裡的座位全換了。
入眼可見,靠牆倒數第一排有兩個並排的空座位。
一個底下擺著傅遲南的籃球,邊上掛著羽毛球的球袋。
一個下麵擺著粉色收納盒,桌麵上貼著貼紙小卡,差生文具多地擺滿了花裡胡哨的筆筒書立,椅子上還擺了個花花屁墊和靠墊。
正是不學無術她本人的課桌。
薛顏往自己課桌走,驚訝道:“我們同桌啊?”
好像附中還是一中,都保持著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很少讓男女同桌。所以就算薛顏和傅遲南兩個初中高中都在一個班,六年時間,他們從來沒坐過同桌。
傅遲南施施然落座,掰著手指頭總結自己的如今的多重身份:“車夫嘛,伴讀嘛,貼身婢女嘛。”
“……”
看上去倒是已經欣然接受的樣子。
這事看著像是傅國滬的手筆。
畢竟薛顏現在行動不便,免不得要麻煩同桌,比起不斷地要麻煩剛認識一個來月的同學,當然不如麻煩傅遲南。
從小使喚慣了的,用著也順手不是。
她的位置靠牆,在裡邊,薛顏將拐杖挨牆擺好,坐下,斜眼看他,“你也彆太高興。”
傅遲南被氣笑。
早自習上到一半。
英語老師來了教室外,正在外訓邵和蔡凡兩個。
過來和薛顏聊天的女生連忙拿著書四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
早自習下課。
葉媛和宋爍從樓下上來來找薛顏玩。
她和傅遲南,葉媛、宋爍還有邵和初中就是好朋友,雖然高中的時候沒有都分在一個班,但關係一直都很好。
傅遲南去給她打水,邵和坐在傅遲南位置上,拿出一張宣傳海報,“欸,我聽說邊上商城新開了一個密室大逃脫,可刺激了,我們這周五下午去玩唄?”
葉暖:“你有病,薛顏腿都這樣了,你讓她怎麼逃啊?”
薛顏瞥見接過宣傳海報上的刺激場景,有點心動,她接過,興致勃勃身殘誌堅,“我可以拄拐玩。”
“要去你們帶她去,我可不去。”傅遲南的嗓音插入,隨後是他的手從一邊將水杯擱到她課桌上,他擱完,收手的時候還順手推了邵和一把,“起開,不準坐我位子。”
薛顏看他:“你乾嘛,傅小狗,你帶頭孤立我。”
邵和也可憐巴巴地坐著不起身,看他,“你乾嘛,坐一下怎麼了。”
薛顏湊近和邵和小聲蛐蛐他,“我知道了,他害怕。”
邵和剛想附和幾句,就被傅遲南拎了起來,他冷笑著坐下,“我隻是不想到頭要背著一個頭豬密室逃脫。”
薛顏:“你說誰是豬呢?!”
傅遲南:“誰問說誰咯。”
薛顏:“你是狗,傅遲南是狗,傅小狗。”
“薛小豬。”
“傅小狗傅小狗傅小狗。”
“薛小豬小豬小豬,欸,你這,你怎麼還打人呢,你,彆拿拐打啊……痛死了……”
邵和簡直沒眼看,湊到一邊小聲蛐蛐,“你說他倆幼不幼稚,從小吵到大,詞兒都不變的。”
葉媛抱胸審判:“你說這傅遲南平時好好一個人,怎麼每回碰到薛顏就變得和她一樣傻逼。”
宋爍看她:“他平時,哪兒好了?”
葉媛:“是,不像你,一直都那麼傻逼。”
-
薛顏雖然說成績不好,但其實她在老師講課的時候除了實在困的睜不開眼,都在規規矩矩聽課的。
態度十分端正,還會認認真真寫筆記。
但至於聽進去了多少,又聽懂了多少,那就沒人知道了。
這點是傅遲南這次和她坐同桌認真觀察到的結果。
因為實在想不通她這樣子是怎麼考出那樣不可思議的成績,傅遲南一度以為她其實隻是在發呆裝樣子。
很多次試探。
比如在她睜著那雙懵懂的大眼睛盯著數學老師嘴角那顆黑痣看的時候,不經意地向她發問老師現在在講哪道題卻意外得到了正確答案時。
比如在她垂著腦袋對著第三道數學選擇題咬筆頭十分鐘看似亂選了一個答案,向她詢問原因卻聽到一個通過幾個錯誤公式最終算出正確答案這樣縝密又詭異的解題思路。
再比如在英語聽力已經放到第二單元時而她還在寫第一單元提醒她卻被警告不要打擾她聽聽力,最後以始終慢一節速度堅持寫完聽力題並且對完答案發現比往常多對了三個選擇題而歡呼時。
即使一點也學不明白,但她本人卻好似完全意識不到,上課開開心心的,跟玩兒遊戲似的,認真的有點搞笑,筆記挑最好看的筆記本用配套的一大堆筆花裡胡哨的貼紙。下了課更是開心的不行,書本什麼又丟到一邊,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放了學那更是開心的能原地蹦起來,不拽著她點她能把另一隻腳也能蹦躂骨裂了。
傅遲南平時上課都巨困,自從和薛顏同桌之後,他每天光看她在那左撲騰右折騰的,都覺得這日子可太有趣了。
有時候真想研究研究她腦子是什麼結構的。
乾爹乾媽到底是怎麼生出的這麼一個玩意兒。
-
“叮———————”
下課時間到。
老師還在拖堂,薛顏已經把筆一扔,拿過水杯,喝了兩口,開始東張西望。
傅遲南看她,又不找痕跡地探頭瞄了一眼她的筆記。
筆記根本沒記完,戛然而止。
前麵規規矩矩的奶油體,到了最後幾個字聽到打鈴聲逐漸變得狂野,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經割裂成難以辨認的草書體。
傅遲南抿唇。
老師一出教室。
薛顏就迫不及待拿起靠在牆麵的拐杖,一副要起身的架勢。
傅遲南看她,“你乾嘛去?”
薛顏起身,指了下窗外,窗外雨過天晴,天空像湛藍的海,雲朵是洶湧的浪花。傅遲南一邊起身給她讓位置,一邊跟著她視線看到這場景。
她說,“我要去外麵看風景。”
前排的白喆轉過來,也跟著看向窗外,他們這一排就挨著窗,“乾嘛出去,在這不就能看到嗎?”
薛顏拄著拐杖往外走,“你不懂,走廊看才好看。”
此時是上午第二節課下課。
為了投影更能清晰,前排的窗簾都拉起。
隻有後排的窗簾半拉開著,但窗子是關著的。
此時一大半的人在睡覺,或是埋頭坐在自己位置上做自己的事。
外麵走廊隻有薛顏一個人。
拄著拐杖,趴著欄杆,看風景。
傅遲南還保持著起身給她讓位置的姿勢,遲遲沒有坐下,隔著窗子看走廊外的人。
外麵有風,將她校服吹鼓,高紮的馬尾隨風起舞。
他開始覺得這個教室昏暗沉悶起來。
想出去透透氣。
薛顏在這時候回頭,隔著模糊的窗子和他對視上,風將她頭發吹亂,發絲在她臉上起舞,她不在意地朝他揮手,無聲地同他作口型。
———出來呀,傅遲南。
傅遲南垂眸裝模做樣地整理了下課桌,壓住輕彎的唇,沒裝兩下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一拉開後門,帶著青草泥土水汽的風瞬間灌了他滿懷。
薛顏趴在欄杆上,歪頭,“雨後晴空,彩虹呢?”
“薛顏,你來,”傅遲南拉她,每個班走廊外麵都有個水池,平時給他們搞衛生洗拖把或許洗水果什麼的,他們班在走廊儘頭,水池也安置在走廊的最儘頭。
傅遲南走到水池邊,那邊陽光斜著照進來,籠罩一方,他走進光裡,擼起袖子,露出清瘦冷白的手臂。傅遲南抬眸,見薛顏正在他身邊站著,又睜著那雙圓眼睛看他。
“你走遠點。”
薛顏不明就裡,他這架勢感覺像是要用水滋她,她拄著拐杖往後退了兩步。
“再走遠點。”
薛顏又往後退走了兩步。
神經病,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傅遲南將水龍頭擰到最大。
同時骨節分明的手覆蓋住出水孔,水瞬間以斜線在滋開,又在空中落濺成璀璨水霧簾,陽光下,水珠像細碎珍珠落下。
水霧之上,一點點浮現出彩虹的顏色。
薛顏輕眨了下眼,似乎怕嚇跑了彩虹,她捂著唇小聲激動道:“彩虹彩虹彩虹,傅遲南,你看彩虹……”
她驚喜地看他。
傅遲南正彎腰按著不斷出水的水龍頭,清瘦的手臂上濺了水珠,在光下發著光,有些濺到他挽起的校服袖子上。
他不在意地,在她看過來時垂眸。
側顏在光下格外清冽鋒利,額前烏發也濺了點細細的水珠,唇邊似乎掛了點笑意,在模糊的水霧下,看不真切。
薛顏盯了他兩秒。
傅遲南不自在地伸手將水龍頭關了,他耳朵莫名有要泛紅的跡象,不想讓她看見,於是一邊垂眸去拿拖把,一邊趕人,“走開走開,我拖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