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傳來稀裡嘩啦的水聲，沈歸在洗澡洗頭。

淋浴頭上的水直直地往他臉上打。

有點後悔，今天可能還是太衝動了。

卷好頭發出來，他照例穿上浴袍。

原本瓷白的手因為熱氣微微透出氣血的粉紅，領口開得很大，兩邊弧度隆起，仿若羊脂玉石在呼吸，襯托出中間深深的溝壑。

他拿過桌上的手機，又踱步去到書房，工作上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處理完。

隻打開了一盞台燈，剩下的交給落地窗帶來的室外燈光，戴上眼鏡打開電腦，完全沒有要休息的樣子。

這是他生活的常態。

秩序井然的無趣，如同合約上的白紙黑字，看似牢固的契約關係卻可以被她輕鬆打破。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將他的注意力從冰冷的電腦屏幕上移開。

【薑知夏：可以的。】

【薑知夏：我意思是，你今天說的事，可以的。】

薄薄的手機沒有被拿穩，哐當倒在了書桌上，映出主人激動的嘴角。

胸口隨著急促的呼吸快速起伏，沈歸迅速打字，鍵盤卻屢屢出錯，他更急了，生怕錯過對麵的人。

【沈歸：等你回滬城，我可以帶你去吃飯嗎？】

沈歸看著薑知夏的備注名變成“正在輸入中……”，心也隨著這幾個小點上下跳動。

【薑知夏：好，我回來了再跟你聯係。】

【薑知夏：這麼晚了你還沒睡覺嗎？】

【沈歸：準備睡了，你呢，還有沒有在忙？】

【薑知夏：我也馬上休息了，晚安。】

【沈歸：晚安。】

最後一個發送鍵按下，沈歸繃緊的全身瞬間放鬆下來，被坐上的人體工學椅少見地旋轉起來，但是也隻有一圈，克製地恢複了工業性的理智。

沈歸晚安不了了。

七年間日日夜夜的惆悵被這一瞬間夷平，今夜注定難眠。

他現在沒有心情工作了，迅速把長發吹乾，再次塗抹上私人配製的護發精油，抱著阿福躺在了床上。

下一步，打開手機翻閱起來。

他要想想帶她吃什麼才好。

*

肖曉婷的戲份不多，一行人很快就返回了滬城。

新藝人的事業才剛開始，沒有那麼多要趕的通告，《青月長歌》的劇本已經遞下來了，李沿手上還有幾個待定的本子，決定開會一起選一下。

薑知夏讀完，感覺肖曉婷其實並不適合，她其實是偏甜的小白花形象，眼睛很大，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卻很空洞。

當時公司放出她的公式照時，下麵有網友銳評：又是一朵沒有香氣的花。

《青月長歌》的女二角色在劇本上就是個臉譜化的惡毒女配，工具屬性非常重，雖然戲份比較多，但書麵上的人物弧光幾乎沒有，這樣的角色更考驗演員自身的理解，能否利用劇本空白填滿角色血肉。

對新人演員來說並不容易，更何況若是演成片麵的惡毒，作為正式的熒屏初秀不太利於正麵形象的建立。

薑知夏讀完劇本，還有點懷疑這部流水線的劇本是否真的是讓何一黎執導，總感覺怪怪的。

畢竟傳聞中這些導演都挑剔又有脾氣。

可能還是新啟傳媒給的太多了吧，畢竟導演在金主麵前也是打工人。

李哥站在中間問：“怎麼樣？《青月長歌》，大家都沒有異議吧。”

眾目睽睽之下，隻有她舉起了手。

李沿蹙了一下眉頭，心裡也有了猜測，“怎麼了小薑，有什麼想法大膽說出來！”

“我覺得不太符合咱們藝人的形象，並且這個角色要想演好不太容易，又很容易招黑。相比起來，可能劇裡另一個角色更適合肖曉婷。”

肖曉婷雙腿交疊，兩隻手也交叉抱在胸前，看著自己的美甲，有些不耐煩道：“有什麼不容易的，不就是個反派女二嗎？”

今天不知道怎的，肖曉婷跟嗆了火藥似的，“你生怕我出名啊，《青月長歌》這麼好的項目，憑什麼不讓我接。怎麼？怕我出道頂了你家雙姐的位置？”

她最後冷哼一聲。

這人怎麼就能扯到蘇雙姐身上？

薑知夏覺得不可理喻，她提出意見的語氣明明很溫和。

李沿看這架勢不對，立刻站起來打圓場。

這薑知夏身後可是沈總，肖曉婷背後又是大老板，就他一個人兩邊都得罪不起。

“停停停啊，肖曉婷你注意自己語氣，彆人小薑很友好的。”李沿對著肖曉婷側身，“這裡所有人都是在為你的事業考慮，你彆跟個炮仗似的，今後娛樂圈的人都盯著你，彆留下什麼話柄！”

她搖晃著小腿，隨隨便便地點了頭。

齊鳶姐拍拍薑知夏的肩膀，算是安撫。

其實這個問題他和李哥都考慮過，但《青月長歌》畢竟有新啟傳媒兜底，又是多方關注的何一黎執導，劇本整體邏輯節奏還算合理。

雖然角色適配度和難度對於肖曉婷來說都不是很合適，但是這個機會既然拿到了，他們也舍不得放棄。

娛樂圈每年這麼多新人進來，資本造星的能力也不如以前，能不能火都靠運氣，火了之後的流量能不能變現，被市場承認，就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會議結束，《青月長歌》肯定是要接的，後續還有幾個本子，大家沒討論出結果，先暫時擱置在一側。

薑知夏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會議室裡的人已經走光了。

她必須承認，她最初對肖曉婷是有一些意見，畢竟一個公司的資源有限，蘇雙姐被忽視，她心裡也不好過。但是自從跟在肖曉婷身邊，她每件事情也算乾得儘心儘力，沒出一點岔子。

本來過去幾天相安無事挺好的，但今天她的態度明顯帶了惡意，夾槍帶棒的。

她走出會議室關好門，走廊裡很安靜，現在是飯點，公司的人差不多都出去吃飯了。

走廊儘頭的大辦公室突然就傳來一陣巨響。

是大老板的。

緊接著是男女之間的激烈爭吵，她聽到有掌摑的聲音，隨後是肖曉婷的尖叫聲。

薑知夏立刻挎包跑過去，推開玻璃門就看到肖曉婷坐在地上，捂著臉哭。

她的手蓋不住掌印，露出紅色的痕跡。

“你乾什麼打人啊！”

怒氣衝衝的老板叉著腰，紅著臉，看到來的人是薑知夏，立刻吸著粗氣步子撤後了幾步，在試圖控製自己的情緒。

薑知夏立刻把她扶起來，肖曉婷哭得很摻，身上也沒有什麼力氣，幾乎都扒在比她還矮的薑知夏身上。

“小薑，你先出去，這件事情跟你沒關係，你不要插手！”他向她對著門外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摻和。

“你打人了就是不對，我完全可以叫警察來處理這件事！”

上司的權威被挑釁，他本就怒火中燒，如今更是不管不顧：“這是我們倆的私事！你彆以為仗著沈歸對你有點意思就敢對我指手畫腳的！”

他上前一個大跨步，桌邊的花瓶被掀翻碎在地上，手臂已經舉起來了，把一旁的肖曉婷嚇得一顫，腿都站不穩了。

薑知夏立刻把他手臂抓住，全身力氣都在使勁，剛開始當生活助理的時候經常跑上跑下提重物，她的臂力很好，完全抵擋得住這位外強中乾的虛胖男。

她扭腰蓄力，一揮手把男人甩開。

他踉蹌幾步，聽到麵前的這個小個子大罵道：“仗著沈歸？你以為你哪根蔥啊！你打人還有理了是不是——”

“欸欸欸彆打——我求求你彆打了我的姑奶奶——”

李沿剛才下去的時候發現鑰匙忘拿了，一下電梯回來就聽到走廊裡的騷動，進來一看這場麵可不得了。

薑知夏穿著個棕色外套跟要吃人一樣，看到一邊梨花帶雨的肖曉婷，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沿立刻閃身到老板和薑知夏中間，嫻熟地當起了和事佬。

“咱們都冷靜一下，曉婷是公眾人物，去警察局不太好，不太好……”

李沿腦袋還在想措辭，就看到薑知夏插著腰對他喊道：

“我要辭職！這活我不乾了！”

*

“回家啦，今天怎麼這麼晚？堵車了？”

回到家的第一秒，就是薑越冬的親切問候。

薑知夏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到餐桌上，她哥已經做好飯了，綠色蔬菜已經有些氧化變色，看來是已經重新熱過了。

“我辭職了，這工作太糟心了。”

她去洗了個手，立刻開始吃晚飯。

“怎麼了，不是前幾天還說先乾一段時間嗎？”薑越冬邊問邊給她夾肉。

“我跟的那個藝人跟大老板有點浪漫關係，今天大老板打她被我阻止了，他不尊重我，我就不想繼續乾了。”

“這男的不行啊，不乾就不乾，先在家休息著玩，當經紀人一天天跑來跑去的，我什麼時候給你做菜都拿不準時間。”

薑知夏辭掉工作，除了覺得自己很難處理像肖曉婷和大老板這樣的關係，還有當時他的那句沈歸。

她不想自己在團隊的定位就是一個背靠大樹招攬資源的角色，這讓她很挫敗。

齊鳶姐誇了好些她能力強，但是大老板和李沿對她的想法就豐富多了。

她不需要向這些男人們的偏見證明什麼，所以選擇離開。

突然想到沈歸，薑知夏看向薑越冬不自覺地心虛起來。

“哥，你前段時間說，你去處理那天我跟沈歸的事，他理你了嗎？”

“哦，我問了說出來約飯敘舊，他說他最近工作比較忙，抽不出時間，這件事情你就彆想了，好好做你的事情。”

薑越冬說完，抬眼見薑知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跟兩個核桃胡兒一樣，筷子也不動了，嘴也不嚼了，欲言又止。

這個表情肯定有事瞞他！

“你又乾什麼壞事了？”

薑知夏咬住筷子，有些彆扭，但眼裡還有些欣喜地說道：“我……我同意沈歸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