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一百二十三塊五，微信還是支付寶？”

“微信。”

熟悉的付款聲響起，薑知夏把手機收回來，隨意地插在了衛衣兜裡，吹開塑料袋，把各種零食和其他東西擱進去。

收銀員抬起頭，看著麵前的那女孩，中長的淡棕色頭發一直到肩下麵，微卷，但有些淩亂，看起來沒怎麼細細打理過，戴著一個樸素的黑框眼鏡，身材勻稱。

衣服打扮雖然也平平無奇，但是她看得出女孩兒皮膚很好，瓷白瓷白的，還帶著些嬰兒肥，在便利店的死亡頂光下也能透出微微瑩潤的光澤。

要是細細打扮一下，應該也算個小美女。

她心裡肯定道。

薑知夏這時剛好把東西收拾好，正準備提起塑料袋走，突然又頓住了腳步，往回看了一眼，回到收銀台前，在旁邊的貨架上拿了一盒亮藍色的方盒。

收銀員愣了一秒，現在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這個點，那小姑娘又堂而皇之地買這個物件，氣氛霎時間有些尷尬。

“姐姐你掃我吧，我趕時間。”女孩的聲音很平靜，她已經輕車熟路了。

收銀員立刻尬笑道：“好好好，馬上。”

付好款，薑知夏立刻把這盒東西扔進袋子裡，出了便利店的自動門，耳邊響起“謝謝惠顧”的門鈴聲，成為深夜空曠大街上對她唯一的善意。

今年受寒流影響，秋天來得早，滬城徹底冷了下來，薑知夏後悔自己隻穿了一件衛衣，冷空氣直往她脖子的縫隙裡灌，冷得她打哆嗦。

算了，就算跑回去也是被雙姐罵，我就是一個小助理，該咋樣咋樣吧。

薑知夏在路上跳了兩下，算是激活了一下肌肉，雙手揣在兜裡取暖，雖然沒什麼用，滿滿的袋子被墜在衛衣兜旁邊，像一個隨著她跳躍的白色透明氣球，在昏黃寂寞的路燈下平添了一絲詼諧的生氣。

轉過這個拐角，就快到酒店了。

薑知夏蹦蹦跳跳的，呼出的熱氣在眼鏡上蒙起一層霧氣來，她才空不出手去擦，就任由這白霧遮蔽住她的視線。

塑料袋的兩個“耳朵”被牢牢地掛在她的右手手指上，袋子蕩來蕩去發出吱吱的聲響。

薑知夏隨著道路右拐，看到了前方的大餐廳麵前停著一輛黑色的麵包車，是她公司的，耳旁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雙姐的經紀人李沿，大家都叫他李哥，嗓子很洪亮，極具辨識度。

最近他手下新帶了一個小花，大老板很重視。

他應該正在應酬，因此他的聲音格外謙卑諂媚，跟平日裡訓薑知夏的時候完全不同。

隱隱約約地在馬路側邊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薑知夏一晃眼還以為是哪個漂亮的外國模特。

眼前的霧氣隨呼吸的放緩而漸漸消失，那人的樣貌也在她眼前不斷清晰起來。

她隻看到了側臉，脖頸上有微微突出的喉結，是個男人。

無框眼鏡，眼睛狹長而冷漠，偏偏眼尾又微微下垂，添了幾分儒雅和惆悵。

鼻子很挺，臉上沒什麼肉感，骨骼分明，有西方人的鋒利，但又被山泉白霧般的氣質削弱了些。

廓形挺立的黑色大衣勾勒出寬直的肩膀，裡麵是同色的內搭，深棕色金屬扣皮帶掐出他的細腰，麵料質感很好，有型又有垂感，應該是私人定製。

最令她驚異的，還是那快及腰的長直發，柔順透亮，不難猜到平日裡花重金保養過。

高貴又疏離，像暴雨過後，城市積水裡月亮的倒影。

完全是她的天菜！

咱們打工人就是要看這些才能繼續討生活啊！

要是頭發再卷起來就更好了！

薑知夏的心動快跳到嗓子眼了，霧氣徹底遁形，她腳步放緩，注意力全被這名美男掠奪。她在蘇雙姐身邊當小助理兩年了，也算看遍了娛樂圈的男藝人，找不出一個能與之媲美的。

雖然是按照她的私人審美進行的評價。

男人好像注意到了她的視線，轉過身來。

薑知夏的心徹底停擺了。

不是被美死的，是被嚇死的。

他的右眼下，有一顆淚痣，一顆她非常熟悉的淚痣，以前趴在課桌上，看過，細細觀察過的一顆淚痣。

他是沈歸。

快溜！

薑知夏腦子一片漿糊，但身體比腦子清醒，拔腿就往馬路對麵的酒店跑。

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塑料袋的帶子終於不堪重負，硬生生地被扯斷了。

完了！

肯定被發現了!

零食撒了一地，擱在最上麵的方形小盒飛出去最遠，明晃晃地漂移到斑馬線上，薑知夏立刻俯身去撿，一直垂著頭。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懶惰有點用，昨晚太累了沒有洗頭，卷發跟雞窩似的揉成一團，能遮擋大半張臉，更何況她還戴著個眼鏡。

這麼多年了，沈歸的頭發留那麼長，她第一眼都沒認出來，沈歸也應該認不出她來。

薑知夏安慰著自己，又手忙腳亂地把帽子戴上。

“喂，我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李哥隨著沈歸的視線移過來，看到穿著黑色衛衣彎著身子的薑知夏，立刻卸下了體麵，小步跑到她麵前咋呼道。

他兩三下操起地下散落的幾袋零食，語氣很不耐煩道：“快給雙姐帶上去，彆給我惹麻煩！”

薑知夏點頭如搗蒜，頭一直微微下垂，躲避著來自沈歸的強烈視線。

“好好好，李哥我先上去了！”

她把方形盒子放衛衣口袋裡，高高的零食幾乎埋住了她的下半張臉，因為說話產生的熱氣再度蒙上鏡片。

薑知夏幾乎算得上落荒而逃，快速跑過斑馬線進了酒店大廳。

有暖氣，終於熱乎起來了。

薑知夏吸了吸鼻子，感覺自己在感冒的邊緣。

跟沈歸的重逢，未免也太尷尬了些。

沈歸還是一樣的體麵，甚至有些過分地漂亮了。

再看看她自己，穿著有油漬的寬鬆衛衣，頂著三天沒洗的臟頭，手上提著幫自己的明星老板買的零食，和一盒顏色鮮豔的計生用品，還非常意外地撒在地上。

他肯定看到了！

薑知夏覺得，自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今天不怕冷地穿上了一條寬鬆牛仔褲，要是換成了緊身的，她很擔心以她今天的運氣，老天會不會在她蹲下時把褲子崩開，留給沈歸一屁股笑話。

*

“不好意思啊沈總，我們公司的小助理，不太懂事。”

李沿看著薑知夏小跑離開，歇下一口氣，回頭看向沈歸，卻發現這位沈副總若有所思地盯著那道略帶狼狽的背影，眸子裡閃過一分難言的惆悵。

不會吧，這能看上小薑了？

李沿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參加過的應酬酒局比薑知夏出過的洋相都多，很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位沈副總轉瞬即逝的情緒。

沈歸沒有回複，眼睛淡淡地從對麵的身影掃到李哥身上，冷得像口古井，帶著上位者不言自明的睥睨。

甚至還有一點點，生氣。

他哪裡惹到這位活神仙了！

這頓飯約得本來很輕鬆，李沿還以為自己瞎貓遇上死耗子，運氣好到能夠約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沈副總，結果今天晚上他滴酒未沾，話都未講幾句，全叫幾名助理擋了去。

李沿很看重手下新簽的小花，想著爭取一下沈氏集團旗下影視公司新項目的一個角色，結果現在不僅事情沒談成，倒是惹得這位貴人對他有了意見。

李沿覺得自己額頭上在冒冷汗，再度放低了姿態，笑著道：“今天很高興見到沈總啊，我們旗下的肖曉婷，您再多考慮一下！”

沈歸轉過身去，完全沒有在意李沿，他的助理開了車過來，一輛黑色邁巴赫。

另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助理走過來，替他跟李沿說了幾句，而沈歸則上了車，沒留下任何一句話。

“沈總，回禦柳灣嗎？”

禦柳灣，是滬城最貴的一片彆墅區，環境清幽，繞湖而建，裡麵也自然非富即貴。

“先繞一圈，等他們都走後再停到酒店這邊。”

坐在駕駛位上的助理周澤錯愕了一秒，透過後視鏡看到沈歸那張淡淡的臉，無框眼鏡下的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他知道不能多問，點了點頭。

*

“12樓到了。”

隨著溫柔的女聲，電梯開了門。

薑知夏抱著東西，一路摸索到1258號房間，敲了敲門。

12樓全是高級套房，隔音很好。

但是並不妨礙薑知夏聽到了裡麵一點乒乒乓乓的響動。

“快點滾！”

好吧，還有她雙姐嫌她多事的斥責。

很顯然，蘇雙已經開啟了她360度無死角無隔膜的美麗性感夜生活，但是沒有雨傘的話，會有點危險的。

薑知夏歎了口氣，顛了顛身前高高的零食堆，薯片在裡麵歡暢的渣渣作響。

她又隻好坐電梯下到5樓，頂著這麼多東西回到自己的房間。

“啊——好累！”

一進門，薑知夏就把零食撒在桌子上，人直直向床鋪衝去，把臉埋進了鬆軟的被子裡。

“舒服！”

隨後薑知夏打開手機，恰好她的好閨蜜韓梔打了通電話進來。

“知夏寶貝！我今天有點晚，四十分鐘後老地方見！”

“好好好，我也才剛忙完，那我就先去點菜吧！”

薑知夏躺在床上，笑眯眯地，仿若剛才的疲憊一掃而空。

韓梔是她在隔壁大學蹭課時認識的朋友，兩人一拍即合，這麼多年都未曾斷過聯係，反而越來越密切。

今天她們要去老地方吃燒烤，慶祝韓梔接到了一部短劇的女一號，據說後麵還有好幾部可以洽談。

薑知夏掛斷了電話，從床上跳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從亂糟糟的行李箱裡翻出秋衣秋褲，還有一個毛茸茸的棕色厚外套。

她迅速換好了衣服，雀躍地跑到衛生間梳了梳散亂的頭發，照照鏡子。

嗯，很像一隻熊。

好了，大熊要去覓食了。

薑知夏很滿意，揣上手機和房卡就又歡快地進了電梯。

她忘性大，沈歸的事情已經拋在腦後，現在想的全是心心念念的燒烤。

“天氣好冷，也不知道劉叔那裡有沒有熱飲？”

她拿出手機，低著頭走路，沒有注意到大廳裡那道頎長的身影，正直直地盯著她，帶著克製的禮貌和溫柔。

打開導航軟件定位時，許久未聽過的聲音再度落在她的耳朵裡。

“薑知夏？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