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山路除了攀登的路人和過往的幾輛貨車,一片漆黑,瞭望遠處,聚集的幾抹亮點是空港城區。
池鬱千從上了車開始就一直玩手機,都快玩出花來了,旁邊放著靳言周買的麵包片,她沒吃,掀眸看了眼靳言周開到哪了。
防止他又帶她去哪,她冷聲提醒:“靳言周,你知道我家在哪對吧?”
直行路口,靳言周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發了條消息就扔一邊去了,他看了後視鏡隻要逆著她來就炸毛的池鬱千一眼,突然想使點兒壞,逗逗她,淡淡回答:“不知道。”
池鬱千以為自己聽錯了,當即坐直了身體,盯著他:“你說什麼?”
聽見靳言周壞笑一聲,不就四年嗎,池鬱千覺得這人怎麼變得這麼賤了,以前怎麼沒發現,還沒來得及上去給他一拳,懷裡響起一串鋼琴伴奏。
池鬱千垂眸掃了眼,手機來了通電話,還是視頻的。
她今天剛和老池打了通平安電話,這會兒查崗來了。
池鬱千沒立刻接,鈴聲裡柔和而略帶沙啞的歐美女聲已經唱了出來。
“I just can’t believe you are gone
(我無法相信你已離去)
still waiting for morning to come
(仍在等待黎明的到來)……”
她準備提醒靳言周給她安靜點,然後瞥見他把音樂關了,還挺上道,抿了抿唇就沒說話,對著前麵的鏡子心理作用般理了理發型,查看身上的衣物,今天出門就隨便套了件oversize的黑T和一條短褲,夏季常規服裝,沒什麼問題,接電話。
老池瞅見女兒周圍環境一片漆黑,又聽見幾聲喇叭,明顯是在外麵,先講話:“千千啊,你在哪?”
池鬱千在看見來電人是自己老父親的一刹那就已經準備好說辭了,語氣乖得很:“爸,我和朋友出來玩,馬上就回家了。”
每次老池得知女兒出來玩,儘管池鬱千從不做什麼出櫃的舉動,他都會照例問:“朋友,女孩子還是男孩子啊?”
池鬱千想說是女孩子,但想想老池萬一玩點彆的,比如不信讓她朋友入鏡什麼的,要是直接說男孩子的話,可她在老池心裡一直是個愛說實話從不撒謊的好孩子,她說女孩子老池肯定也會信。
她心裡兩秒鐘之內正做糾結呢,前麵的靳言周突然喊了一聲:“叔叔好。”
池鬱千視線投向話音來源,雙眼圓睜。
“是男生啊,千千。”
池鬱千去看屏幕裡的老池,有種“交了男朋友也不和父親說,女大不中留啊”的表情。
池鬱千皮笑肉不笑,她都好幾年沒和老池提過靳言周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把鏡頭一轉:“爸,是靳言周。”
靳言周沒回頭,專心開車,池鬱千透過手機看他,衣袖向上挽起,骨節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盤,脖頸那道紋身在左側,看不見,現在側臉整體看上去卻柔和不少,一副正經好男人的模樣,多了一種人夫感。
老池哎呀了一聲:“千千,你乾什麼呢,讓人家小靳好好開車,彆打擾人家。”
池鬱千:“……”
誰打擾誰。
池鬱千把鏡頭翻轉回來,老池繼續說:“小靳,你也在空港啊,千千這丫頭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
“是的叔叔,一直在空港上班,忘記跟您說了。”靳言周應聲,他頓了一下又說,“今天帶千千出來看流星雨。”
靳言周這聲“千千”叫的極為自然,自然得池鬱千都快忽略了。
池鬱千聽了後趁老池不注意錘了靳言周一拳。
老池說:“麻煩你了,大半夜的送她回家,這孩子從小就喜歡到處亂玩。”
池鬱千:“?”
池鬱千麵對老池麵上沒漏什麼表情,心裡已經把靳言周踹了個七八遍了。
靳言周感受到力道,嘖,有點疼,又有點撓心,他回答得很周到,抓不出一絲不得體的地方:“不麻煩,叔叔,我應該做的,正好工作累了,出來放鬆放鬆,我一定會把千千安全送回去的。”
老池又說讓他倆有空回邗市看看,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地方,再交代了池鬱千幾句,才把電話掛了。
她放下手機,掀眸看了靳言周一眼。
老池怎麼還真的記得這人。
靳言周瞥見後視鏡裡正襟危坐還未卸下來的池鬱千,跟個被家長訓話的小學生一樣,他低笑一聲,換了首歌,那首未播放完的微信鈴聲,Leona Lewis的《Yesterday》,他這會兒還能跟著哼唱,感覺聽過很多遍一樣。
“靳言周,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池鬱千看著他心情很好的樣子,忍不住問。
一聲不響離開這麼多年,還有人記得你。
“是啊,快得意死了。”
歌曲尾音結束,靳言周回了這句就靠邊停車。
他確實很開心,喜歡的人跟他在一起怎麼都開心。
他下車給池鬱千開後門。
池鬱千看前麵有一家商場:“來這乾嘛?”
他斜額看她旁邊那袋東西,那商店沒什麼吃的,挑挑揀揀就一麵包勉強湊合:“你不是說你餓了?”
池鬱千拋一眼過去,這個點商場差不多都關門了,就路口那邊的超市入口燈牌還亮著。
她印象中靳言周做飯非常好吃。
現實中她認識的人排順序的話,老池第一,他第二。
以前兩人談戀愛吃夜宵的時候,池鬱千正經問他:“你是不是男巫啊,下料了,這麼好吃?”
今天吃得早,而且光顧著聽文也說話了,都沒進食多少,她房裡的泡麵都快吃吐了,點外賣能吃到什麼好貨,太貴了她舍不得叫,十有八九都是那種預製菜。
民以食為天,食以質為先。
池鬱千跟他後麵轉著,靳言周知道她不會拿,所以推著車幾乎看到什麼拿什麼,包括她愛吃的。
結賬時,兩大袋子都他提。
去哪吃,池鬱千租的那房子還有個未知奇葩租客,這個點又問人家她覺得自己會被罵死,她也不可能再帶靳言周去。
現在白天靳言周說的那句“你想去我家我不介意”成真了。
*
靳言周事先給池鬱千打了個預防針,說他現在住的地方挺破的,大學城附近的一個小區。
車子經過空港大學,池鬱千看見小吃街的學生穿過街道,勾肩搭背,歡聲笑語,臉上洋溢的幸福的笑容,也有反例,男生跟在女生後麵,似乎是女生生氣了,男生上去半哄著,地麵上未乾的小水窪映著霓虹燈光,模糊間她恍惚回到了那個時候,一個人。
到了地方,池鬱千尋思能有多破,畢竟他都開上小奔馳了。
池鬱千注意到門口寫著左林,她大學念書時好像時常路過這裡,記得這地兒幾乎每一戶都被租出去了,上大一時她宿舍就有一姑娘想搬出來住,左林就在那姑娘的選擇項裡,她不關心,後來無意間聽到其他舍友閒聊說是因為在太便宜被pass掉了。
樓外麵種植了幾顆香樟樹,沙沙聲響,雨滴順著葉子一顆顆落下,鼻息尖聞到香樟獨有的清新味,前麵靳言周穿了件白色T恤,背影修長挺拔,故我依然。
跟他進了一樓,外觀確實破,樓道連個燈都沒有,手電筒打上去,牆麵斑駁,牆皮脫落,還被貼了不少廣告,覆上錯綜雜亂的紅色噴漆,交織在一起,甚至還有蜘蛛網,就跟她在東華附近看見的學區房差不多,老舊的複古感。
廚餘垃圾的刺鼻味飄了點過來。
池鬱千餘光一掃,對門緊閉,門口擺放了四五個黑色垃圾袋。
靳言周鑰匙插入鎖孔,啪嗒一聲開了。
他開燈。
入內掃一圈,整體偏冷調,裡麵家具還挺齊全。
就是沒什麼人味兒。
靳言周給她拿了一雙女款拖鞋,他還未走至廚房,察覺後麵沒動靜,扭頭見池鬱千還站門口盯著那雙鞋子玩木頭人,他說:“除了我隻有你來過這。”
所以鞋子是新的,沒人穿過。
池鬱千換上,抬眸,頭頂的燈泡明亮嶄新,明顯是剛換過。
他又說:“給你準備的。”
池鬱千不理他,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她玩了會兒手機,發現沒電了,往裡喊一聲:“靳言周,你有充電器嗎?”
“門口櫃子第一層有個新的。”靳言周正切菜呢,他應聲,頓了頓,又說,“你順便再幫我拿個創可貼吧。”
“好。”池鬱千過去,反應過來問,“啊,你怎麼了?”
她把創可貼拿過去,上下打量看他怎麼回事。
靳言周左手食指多了一道口子,被菜刀劃傷了,他已經用水衝洗過了,看得出傷口不深,但血卻滋滋地慢緩緩往外冒。
池鬱千怎麼覺得他有點表演式可憐。
他把手垂在半空中,沒動。
行,誰做飯誰是皇帝。
池鬱千上手給他服務。
靳言周垂眸看她撕開膠帶一係列動作,他個高,低頭就能瞧見池鬱千一張全是五官的精致小臉正仔細端倪他,然後微微皺眉握住他食指,創可貼對齊傷口,貼上,撫平。
指尖遞來溫熱的觸感,他心裡暗爽,他覺得故意劃傷自己這個決定很正確,確切來說,最近他倆都近距離接觸多少次了,雖然也不差這一次,但就是爽。
池鬱千完工,發覺到麵前這人正盯著自己,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交彙,池鬱千往後退了幾步,聞到食物香味,瞥見一道已經擺好的看起來就很有食欲的菜,輕撇嘴角說:“趕緊做吧。”
她回去開了把小遊戲,眼角處肉眼可見的地方多了一抹亮點,她抬頭找到來源處,陽台一片鋥亮,雨水都反光了,窗戶開著一條縫,應該是白天下雨的緣故。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她去那邊找到一個膠棉拖把,來回掃了一個回合,地就乾了。
池鬱千從裡看外麵的樣貌。
靳言周說的沒錯,真的很破。
窗戶上麵什麼都沒有,似乎還有裂紋,裡屋的光落到外麵,藤蔓纏繞,不規則地穿過破碎的牆壁,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泥土上還有幾片垃圾。
她放下工具,又回去坐了一會兒,繼續小遊戲。
靳言周做了四道菜,蛋黃雞翅,番茄肉醬意麵,糖醋基圍蝦,黑椒牛排,兩杯水果冰茶。
吃的時候池鬱千目光斜視到一間門半開的房間,目測裡麵空間小,狹窄,隻有一張床,應該就是他臥室了。
靳言周工資不低,為什麼會住這種地方。
還是租的。
他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一樣,看她,然後看自顧自說:“我攢錢,正好最近準備換個地兒住。”
“哦。”
她喝了口果茶回。
很敷衍的一聲哦,池鬱氣卷了口意麵,察覺麵前人沒動靜了,她去看靳言周,這人頭半低著,看麵前的菜,池鬱千看不清他眼底什麼情緒。
頭頂的燈光照在飯桌上,再明亮此刻也變得微弱起來。
猶如一初獨角戲。
池鬱千:……?
池鬱千:怎麼感覺他說的有點可憐,這副樣子就賣慘博同情的意思。
“你就不好奇我去哪個國家了,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準備換哪兒?”
靳言周掀眸看她,繼續說。
池鬱千眉毛輕輕一擰,她沒忘記今天對外說靳言周是她朋友,無論是小白臉還是老池,他可能都聽見了,這幾天他又頻繁出現在她麵前,他倆這模棱兩可道不明的關係也該定個結論了。
她看見靳言周眼尾好像紅了。
她一頓,又想起來他家破產的事兒。
不能吧,這麼脆弱嗎。
嗯,一落千丈,情理之中。
靳言周見她沒什麼反應,去拿旁邊的杯子,喝了口說:“嗆到了。”
池鬱千想了想,吃飽了就翻臉不認人式回他——
“你聽好了,靳言周,我倆現在頂多隻能算朋友,就那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朋友,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