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聞曉出攤了。
她扶著推車“叮叮咣咣”走來，攤販們瞧見是她，癟癟嘴向身邊人說：“ 她又來了。”
炸土豆的大姨皺眉：“怎麼還沒開學？”
做煎餅的大姨嘖嘴：“也許不是大學生？”
土豆大姨叉腰：“那也沒工作嗎？”
煎餅大姨搖頭：“不知道這麼年輕跟我們搶什麼生意。”
聞曉放下手裡的調料盒子：“兩位姨姨，壞話不應該是背著人家說嗎？”
聞曉扭頭看，土豆大姨和煎餅大姨的攤位就在她的旁邊，無論她們是否背對著她蛐蛐，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兩位大姨中氣十足，嗓門巨大，並沒有要躲著聞曉的意思。
土豆大姨轉過來問：“聽說你男朋友的車是bba？何必讓你做這又累又臟的活兒？”
聞曉無語：“他不是我男朋友。”
煎餅大姨笑：“扯謊，不是男朋友天天晚上來接你？”
聞曉扶住額頭，不知道如何解釋。
一男一女住在一個屋簷下，家裡還擺放著兩人的合影，種種證據證明，聞曉和秦牧就是戀愛關係，用秦牧的話來說，如果不是聞曉遭遇意外，今年計劃辦婚禮來著。
聞曉覺得自己是有些倒黴，哪有人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大廈脫落的外牆玻璃砸暈。她的腦袋瓜子差點開瓢，昏迷醒來誰也不認識了。
好在責任方的賠償金很快到位，秦牧拿著收款的消息給聞曉看：“對方說聯係不上你，這筆錢先轉給我，正好留著我們結婚用。”
聞曉的腦袋完全是擺設，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機，連相應證件也一概不見。如果不是秦牧從兜裡掏出她的身份證，替她辦理住院，又跑來跑去照顧她，聞曉也不太相信他的說辭。
畢竟，聞曉對秦牧毫無印象。
秦牧也不惱，溫柔說：“那就當我們重新戀愛吧，我願意像剛認識那會兒再追你一次。”
聞曉一臉懵：“我倆什麼時候認識的？”
秦牧翻出手機相冊：“七年前，公益活動現場，你在打架子鼓，記得嗎？”
照片裡她化著哥特式的妝容，留著公主切的長發，感覺遙遠又陌生，聞曉搖搖頭。
秦牧安慰她：“沒關係，想不起來就彆想了。過去不重要，我們還有未來。”
痊愈後，秦牧將聞曉接回了家。
聞曉無法拒絕，因為她無親友、無工作、無房子，這樣腦袋空空、口袋空空的“三無”人員，她還能去哪裡。
“天天被油煙熏著會變成黃臉婆。”大豆大姨勸說，“大姨是過來人，條件好的男朋友你要抓住了，要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爭取早點結婚。”
聞曉回過神來，一眨眼，土豆大姨已經挽住了她：“你也不要仗著自己漂亮就浪費青春，你看你也不化妝、不打扮，哪個男人會喜歡？”
聞曉戴上圍裙：“再說吧。”
此刻她不想聊這個話題，有幾個老顧客每天都要來，其中一道“靈魂肉丁炒飯”是聞曉獨創的招牌菜、最受歡迎。肉丁滋滋冒油、肥而不膩，搭配豇豆碎、白菜絲和小米椒，酸辣刺激感拉滿。
“老妹炒飯香，夜宵來品嘗——”
“靈魂肉丁炒飯，快來看看——”有人打斷了聞曉的吆喝聲。
聞曉伸出脖子看，路人從她的攤位前越過，跑向離四五米遠的炒飯攤位，那邊招牌上寫著“老鐵炒飯”。
“好家夥。”有人堂而皇之搶生意。
“從今天起買一送一，可免費添加一個雞蛋或者火腿！”聞曉踮起腳，扯起嗓門吼。
路人停下腳步，望向聞曉。
“來試試？我家炒飯味道一絕。”聞曉打開火爐子，白米飯“哧啦”一聲倒進鍋裡。
“新開張、新開張，所有炒飯打半折！”那邊大叔不甘示弱。
路人衝聞曉笑笑，轉身往大叔那邊跑去。
“我說什麼來著。”大豆大姨的土豆炸好了，遞給聞曉小半碗，“這不是你能做的事兒。”
“惡意競爭，壓力價格，擾亂市場，這樣的生意做不長久。”聞曉歎氣。
“你說什麼？”土豆大姨看到越來越多的顧客，沒心思消化聞曉的話。
“我說夜市經濟可持續發展……”聞曉猛地反應過來，書都沒念過的她，哪裡學來的詞？
“鄭姨，之前你說我像大學生？”聞曉湊到土豆大姨身邊問。
“是啊，最開始見你梳著馬尾，穿著規規矩矩的長裙，皮膚白白嫩嫩的，衝誰都嘿嘿傻笑……”鄭姨在招待顧客，有點不耐煩，“有空再聊，我先忙。”
聞曉正想說“我來幫你打包”，抬頭瞄見一輛白色皮卡車停在公路對麵。
“鄭姨，你看看……”
“哎呀，說了在忙在忙！”
“不是，你看看那邊像不像城管的車？”
鄭姨抬眼一瞧，火速收拾東西。
聞曉見狀連忙通知其他攤販。
“跑！”鄭姨拽過自己和聞曉的推車，力氣大得驚人，聞曉抱著剩餘東西跟著跑。
“老板！我的炒飯！”剛剛攤位前的路人已經付款，戀戀不舍追在聞曉身後。
“前麵車庫門口等我！”聞曉回頭大喊。
*
原本執法局對小攤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這片區域寫字樓多，白領們上下班人流量不少，偶爾有幾家攤位賣賣早點和小吃無可厚非。
沒想到有人開始做夜宵，其他攤販紛紛效仿，越來越多的推車堵在路口，直接占了大半條公路。
聞曉臉皮厚，無論城管小哥怎樣勸說，她嘴上說好好好，但仍然天天出攤、風雨無阻。直到最外側的烤紅薯爐子被沒收，她才知道人家也可以鬥硬執法。
聞曉想搬出去住，這個賺錢的攤子絕對不能出意外。
“他們走了嗎？”
“我瞧瞧。”
聞曉從路邊綠化帶探出腦袋：“再等等。”
鄭姨站起來：“這一天天，啥時候能不躲了？”
聞曉問：“鄭姨，開店的事想好了嗎？”
鄭姨擺手：“拿不出錢來，我家老二快上高中了。”
聞曉點頭：“不著急，先考察清楚。”
聞曉望向身後的寫字樓，“優良集團”幾個大字金碧輝煌，這是當地規模最大的上市公司，主要做食品、餐飲連鎖，寫字樓下這一排門店也是公司產業，正在對外出租。
鄭姨一拍手：“你男朋友不是在這裡上班嗎？讓他去問問員工優惠價。”
聞曉聳聳肩，她一早就想過這個方法，但是秦牧不讚成，不止一次說過：“你沒經驗，不適合做這個。”
聞曉反駁：“那我去找工作。”
秦牧又說：“你沒家世人脈，也沒學曆，哪個企業願意聘你？”
秦牧掐掐她的臉蛋：“聽話，乖乖待在家裡，我養你。”
聞曉：“養你個頭。”
秦牧：“正確，安心養好腦袋的傷。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
聞曉：“……”
“老板......”顧客追了過來，氣喘籲籲，“我們的炒飯好了嗎？”
“馬上！”聞曉架起鐵鍋，左顧右盼，“來來來，我們去車庫裡麵。”
幾份“靈魂肉丁炒飯”出鍋，聞曉的額頭冒出密密一層汗。擦汗的間隙，突然被車燈晃了晃眼睛。
“馬上就好！”聞曉衝著黑色商務車喊。
“誰啊？怎麼擋路？”駕駛座伸出半個頭。
“打包好就走！”聞曉抱歉一笑。
“趕快走！”司機長按喇叭，安靜空曠的車庫傳出刺耳鳴笛聲。
聞曉一哆嗦，手裡盒飯掉到地上。
“算了，這份炒飯不要了。”顧客自顧自提起剩下幾份飯，“你把這份錢退給我。”
“我再炒一份很快的。”聞曉勸說。
“用不著，我們不想等了。”
聞曉隻好道歉，補了零錢現金給對方。
她關好爐子，準備推車出去，又一陣刺耳聲響起。
“怎麼還不走？”司機乾脆伸出整個頭，猛地拍打車身，“哪裡跑來的外地人，我讓保安過來轟人了！什麼雜七雜八的人都能進公司？”
“你說誰是雜七雜八的人？”聞曉回頭問他。
“說你怎麼了？”司機開門下車。
一個黑衣壯漢走過來，站到聞曉跟前，上下打量她後，瞥了一眼炒飯推車。
“誰讓你進來的？”壯漢踢了一腳推車，“帶著你的破爛玩意兒趕快滾。”
“你怎麼罵人？”聞曉上前一步，仰頭瞪著壯漢，“我偏不走了，你打算怎麼辦？”
“真是欠揍的玩意兒。”壯漢輕蔑笑。
“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聞曉扭頭看，鄭姨拿著鍋鏟小跑過來，“你還敢動手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壯漢又笑：“一個小的帶一個老的，一家子都是賣破爛的？”
聞曉拉開鄭姨，擋在她前麵，問壯漢：“你又是什麼東西？得了口腔幽門螺旋杆菌？”
壯漢抬起手：“你敢罵我？”
“好了！”有人喝止壯漢，年輕男人跑過來，“攆走就行了，你還有工夫和人吵架？”
“這小娘兒們欠收拾。”壯漢不服氣。
“你好好說話不行嗎？”年輕男人推推眼鏡，看向聞曉。
“你......”年輕男人停頓。
“我本來就要離開了。”聞曉說。
“你是……”年輕男人深吸一口氣。
“就算我是擋路了，但是他也不應該罵人。”聞曉單手叉腰，下巴翹得老高。
“我是謝謙啊！ ”年輕男人大聲喊。
“誰？”聞曉挑眉問。
“害！我們大學同在架子鼓社，這麼快就把老同學忘啦？”
“大學？”
“嘖嘖，係花真是貴人多忘事。”
“係花？”
“不會吧，記性這麼差？”
謝謙湊近聞曉，“怎麼這個打扮？又在玩cosplay？”
聞曉不解：“我一直是這個樣子。”
謝謙指向推車：“你在賣炒飯？！”
“在囉唆什麼？”低沉的嗓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商務車旁邊，單手搭在車窗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白襯衣扣到最上方，西褲線條筆直利落。
這個人的身材和氣質過於優越，幾個吵架的人不自覺停下看他。
聞曉微微吸氣，眼看著這個帥哥向她走來。
他停在離她半米遠的位置，死死盯著她。
聞曉搶過鄭姨的鍋鏟：“你又是誰？不服打一架啊！”
他麵無表情，淡定回答：“黎時。”
聞曉問：“那是誰？”
他忽然扯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是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