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於清漫遵守約定，主動作為車主開了一次檸檬茶車，並且是中午十一點開的“下午茶”車。

她發誓，她沒有被強迫。

她實在是太想念苦瓜檸檬茶了，就像她的人生一樣苦。

一天不喝就渾身難受。

【麥麥：今天Ting來上班嗎？】

在微信群裡發過拚單鏈接後，沒有張業庭微信聯係方式的於清漫，小窗私聊鄒宇。

【Zoey：來了】

【麥麥：把拚單鏈接轉發給他】

【Zoey：要不然我再拉個微信群？】

“麥麥，一會兒這個報銷單你處理一下。”被安姐叫到名字的那一刻，她已經先一步快速把屏幕上的群切換到其他的。

“好，”於清漫轉身接過安姐遞來的文件快遞，拆開紙袋，拿出來大致看了一眼，“羲和的這筆請款流程，姐你這裡還沒過。有空的時候看看～”

“嗯。”

“哦，對了，”本打算離開的安姐又回頭，“咱們和羲和的兩個框架合同快到期了，找他們商務擬新一年的。”

“還是一年的框架，對吧？”於清漫確認道。

“對，辛苦了。”安姐乾練地點頭，又單手托著筆記本電腦快步離開。

餘光瞥見安姐消失在轉角，於清漫才重新打開和鄒宇的聊天界麵。在她已讀未回的兩分鐘後，鄒宇的三條新消息彈了出來。

【Zoey：算了】

【Zoey：你們和他也不熟，我擅自拉進來也不好】

【Zoey：Ting過完暑假就走了】

雙手停止在鍵盤上方，鄒宇本來想打的“好啊”，在錯過時機之後，顯得不再合時宜。

【Zoey：我轉發給他了，已坐穩】

【麥麥：歐克】

半小時後，接到外賣員電話的於清漫出現在偽工作群裡。

【麥麥：奶茶到了，尋一位苦力】

【Ting：1】

【麥麥：直接一樓外賣架見吧】

【Ting：好的】

深吸一口氣，於清漫關掉聊天頁麵，拿起桌上的工卡。

他們最近見麵的頻繁程度，讓她有點不適應。

“嗨。”電梯門打開，剛走出來，清爽的男聲從不遠處響起。

張業庭正站在外賣架旁邊，一手拎著一袋奶茶。簡單的黑色T恤和黑色休閒褲，黑色鴨舌帽遮住半張臉，唇角是淺淺的弧度。

“嗨。”於清漫揮揮手，兩步作三步快步到他身邊。

“其實你不用下來。”他說。

“咱們不在一個樓層，剛好不用再折騰了，你把你和鄒宇的拿走就好。”於清漫垂眼，伸出手示意他打開袋子。

張業庭兩隻手把袋子提到身前，打開一個袋子，另一隻握在手心。

動作間，他的指腹不經意劃過她的手背。

於清漫垂下眼瞼，不動聲色地收回些手指，微彎腰從袋子裡拿出一杯，掃過一眼標簽。

“你點的什麼？”她問。

“陳皮檸檬茶。”

“這杯鴨屎香是鄒宇的，”於清漫皺眉，“剩下三杯裡沒有陳皮，把這杯和那個兩杯袋子裡的換一下就好。”

張業庭沒接話，手上很快把另一個袋子打開。

“誒，你的這個麻將……”於清漫驚呼出聲。

這家檸檬茶有個促銷活動，是在每一杯的塑料杯蓋上，綁一個自製小麻將。麻將隨機，每一杯都不一樣，主要看店員心情。

“是‘發’欸！”她立刻抬頭，笑吟吟的眼睛對上他平靜的眼底。

又在下一刻變得狡黠：“我可以扣掉你的嗎……？”

說著，她的手指已經開始不安地攪動。

這樣禮貌的詢問已經是她僅存的理智，天知道平時她都是和那幫人直接搶的啊！

張業庭眉尾微挑，有些疑惑。

“我已經集了快半套麻將了……”說到一半，於清漫耳朵耷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

“我想發財。”

乾脆利落，擲地有聲。

隻要音量再大一點，就足以在空曠的一樓大廳回蕩。

“噗。”他笑出聲。

“快，你不說給我，我就自己摳了。”見他笑了，於清漫蹬鼻子上臉，凶巴巴地威脅。

“摳吧，為你的發財之路助一臂之力。”張業庭笑得眼睛也彎了起來，睫毛在淺淺的臥蠶上留下一小團陰影。

“我不客氣了哈。”於清漫也沒忍住笑，賊手掏進袋子，搗鼓搗鼓。

還好她要低著頭才能操作，不然她還得費儘心機在他麵前做好表情管理。

袋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堂裡，堪堪遮住他們的呼吸。

如願摳出“發”，於清漫準備滿意離場：“走吧。謝謝榜一大哥給的小麻將。”

他們一起向電梯的方向走，張業庭的手裡拎著兩袋奶茶，而她單獨拿著自己的那一杯。

“不客氣，我這個人就是比較大方。”按亮電梯上行鍵，他順著話開玩笑道。

“那你還要這個六筒嗎？”摳著自己那杯上的麻將，於清漫問，“老板？”

“不要。”

“好，我胡了。”

電梯門在話音落下的同時打開，在沉默中，抖了個激靈的於清漫悄悄縮了一下脖頸，灰溜溜一步先邁進電梯，貼邊站好。

幾秒後，電梯門合上。

“幾樓？”站她身邊的人終於打破沉默。

於清漫如夢初醒，在他的注視下火速伸手按下樓層。

按完，她把剛剛從自己杯子上摳下來的六筒遞給他：“還是給你吧。”

張業庭垂眼，像是思考了一瞬，還是接過了。

溫暖的手指劃過她的指尖，癢癢的。

電梯裡又詭異地沉默了幾秒。

“不好意思，我時常是會發瘋講冷梗的。”半天，她才乾巴巴地憋出一句屁話。

“於清漫，咱們認識多少年了。”張業庭閒適地站著，句末的尾音聽起來不像是問句。

“是，的確，我高中的時候比現在還瘋。”於清漫舔舔嘴唇，聲音弱下去。

“比現在快樂。”他接。

聞言，她低頭瘋狂舔唇，把“發”塞進檸檬茶杯上的空缺。

電梯緩緩停在於清漫辦公的樓層，她伸手，從他手裡接過裝著另外三杯的袋子：“拜拜，搬磚愉快。”

“搬磚愉快，謝謝你的檸檬茶。”

電梯門在身後關上，於清漫把檸檬茶放到正對著電梯的茶水間，從褲子口袋中翻出手機。

【麥麥：茶水間，速來】

【柯柯：1】

【Nono：1】

【板藍根：火速趕來！】

收起手機，她走到一旁，茶水間櫥櫃旁的打印機已經提前把新的合同打好。她拿起那一遝紙，隨手翻著檢查是否有漏頁。

“嘶——”

於清漫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懊惱地看著被紙割破的手指，小心翼翼吹了幾下。

比現在快樂？

高中當然比現在快樂，能發瘋的青春總要比在格子間裡乾著重複枯燥的工作，更要鮮活吧。

她搖搖頭。

“誒，這裡多了一個六筒。”來茶水間的三個人各自分完檸檬茶，班鳶晃晃四個連在一起的杯托，疑惑道。

“嗯？”收起手指，於清漫走到她身邊。

“麥麥，是你的嗎？”班鳶問。

在心底歎了口氣，於清漫這次記得小心地拿好合同，在邊桌上磕齊邊緣：“給我吧，先放那裡。”

-

遊戲公司早上上班的時間晚，吃完早飯後，於清漫很少有胃口吃午飯。常常就隻點杯飲料，趴在工位上昏睡到午休結束。

她很少會在公司做夢，除了這一天。

在這個陽光烈得頭暈目眩的連州正午，她仿佛回到了壇京同樣烈日當空的夏日。

潮濕得能聞見水管鐵鏽味的學校食堂裡，穿著校服紮著馬尾的她，偷偷在人群裡尋覓著他的身影。

“嘖嘖，又開始了，”坐在旁邊的陶桃喝著粥，發出不屑的評論，“這麼喜歡張業庭，也沒見你去學理啊。”

“我要是去學理了，才是天理難容。”於清漫撇嘴。

“那你們倆都沒什麼交集了，你甘心？”陶桃放下碗，笑嘻嘻地掐上她的臉。

“你懂什麼，”拍掉好友的手，於清漫揉揉臉頰，“一般故事都是要這麼寫的——多年之後我們再次相見，我已經成為業界頂流，他看到我混得那麼好，不得立刻愛上我？而我根本不鳥他……”

“喲，還業界頂流？”

“那可不。”

“我摸摸你發燒沒。”陶桃和她笑作一團，伸出手摸摸於清漫的額頭。

“哎呀，我需要的是鼓勵！”鼓起腮幫子，於清漫笑著往陶桃懷裡蹭蹭。

正說笑著，她的餘光瞥到經過的張業庭。

他逆光端著餐盤，從她們身邊的過道經過，似乎是瞥了她一眼，但她不敢多想。

“剛剛是誰過去了？”陶桃歎氣，“漫漫，收收你的表情。再這樣下去，我覺得你以後混得再好，他也隻能想起以前的你笑出大牙花子，不會愛上你。”

“好的，我吃完這個花卷就努力變文靜。”

“……花卷要不然咱也彆吃了？”

“不行，餓了誰也不能餓了我。”

“沒救了。”

午休結束的上班鈴將回憶變得模糊，她漸漸聽到鍵盤和椅子調整的聲音，回到現實。

於清漫緩緩直起身，閉眼活動著被壓麻的手臂，又用手指按按內眼角，卻突然輕笑出聲。

耳機裡放的歌是《那年我們……》的主題曲《Our Beloved Summer》。

怪不得會做這樣的夢。

那年的我們也從沒想過，再見麵時，我們都如此普通。

沒有閃閃發光的身份，甚至沒有風也沒有雨。

所有的一切都平淡得沒有一點宿命感。

睜開眼，於清漫將桌上的一排小麻將整理整齊，沒有再多看一眼。